糊口(17)
竟然能和之前就打过好几回交到的朋友住在一块儿,郑海川可太高兴了。有这么年少有为的优秀人当邻居,郑海川忽然觉得,嘶,那个词儿叫啥来着?自家租的屋子墙壁都变得亮堂堂起来!
嘿嘿!
祁聿可不知道郑海川此时脑子里在想写什么,否则肯定会附送两枚大大的白眼。
他只是心想,呵,这憨子果然没去查字典。
算了,爱怎么叫怎么叫,他要特意去纠正,好像自己还挺在意似的?呵,这人谁啊,跟他又没什么关系。
哎,律医生,你这是要出门吃饭?
郑海川见祁聿只拿了手机钥匙出门,连忙问道。
嗯。祁聿单手插在兜里,跟郑海川打完招呼便打算往楼下走。
哪料他刚抬脚,手腕就被郑海川一个大力给拽住了,哎出去吃干什么呀?别浪费那个钱!我买了菜,家里饭也有,您今晚就在我家将就了吧!
不用。
要不是祁聿下盘稳,怕是直接要被郑海川拽进屋内。
这憨子对谁都这么热情?祁聿有些不知道说什么,甚至想说他们没那么熟,没必要,但对上青年那双跟小狗似的亮晶晶的眼睛,他嘴里话又转了个弯,不麻烦你。
哎呀,这怎么能说是麻烦呢?!
郑海川干脆把手里的菜挂在门把手上,一个用力拽开刚开到一半的门,就把祁聿往屋里拖。
您之前帮了我那么多次忙,给我工友医好了病,还照顾我生意!还请我在你家吃过饭!郑海川越说越觉得今天这顿饭必须要请律医生留下来吃了,而且我们以后可是顶顶亲的邻居了!这一顿饭算啥的!
拧过钢筋的蛮劲跟做精细手术的柔劲在此刻分出了高下。
祁聿身手并不差,但因为根本没想到面前这人这么执拗,因此冷不丁地一下还是被郑海川拉进了隔壁的房子里。
*
随便坐啊,我把电视给您按开。
家里乱糟糟的,律医生你别介意嗷,我先把饭煮上,炒两个菜,很快的!
祁聿被郑海川硬按到客厅坐下了。他一边听着房子现在的主人叽里呱啦给他说些有的没的,一边环视了一圈这间和隔壁同样令他熟悉的屋子。
我还以为隔壁不打算租哩,没想到还是租给律医生你了。
郑海川在厨房淘米,只有声音从敞开的门口传到客厅,律医生你租成多少钱?我偷偷给你讲哈,那儿一直没人住,如果齐叔报价报高了,你可得好好杀一杀价!这村子里,可不比您那块儿的高档公寓,租不起价钱来的!
而且我们这两间房,听说原来是一套大房,给隔开了的!所以要比周围那种整租便宜!您看我这儿,连个卧室都没有,就一个大客厅连个厨房,不过也够住了!您那头应该客厅比较小,卧室大的。
哦对了,齐叔就是房东,你见过了吧?齐天大圣的齐,人长得有点凶,不爱说话的那个。
祁聿听郑海川一顿叭叭叭的,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了:谁跟你说他姓齐天大圣的齐?
啊?齐不就只有齐天大圣的齐 吗?
郑海川煮上了饭,正在掰花菜杆子,一边掰,一边从厨房伸出了头来,还有啥齐?
果然,这人叫错他名字不是没有原因的。
哦对哦,律医生你那个姓好像也念齐!郑海川忽然想起来被自己抛在脑后的字儿,祁律,祁律。好听!
说起来我一开始不认识您那个姓咋写,就只好念的您名字,喊律医生习惯了,嘿嘿,总改不过来。
郑海川自个儿在那说得兴起,没看到祁聿在客厅里大大的白眼。
大川啊,人家叫祁聿,不叫祁律。
郑海川老家的习俗是,家里有客人时通常都不关门,大敞着显得欢迎来客。因此此刻郑家出租屋的大门是敞开的,两人都没注意到从楼上下来了人,听见声才转过头看去。
吕老师?
吕老师。
两个人都同时对着站在门口的人喊出了声,而郑海川在听见吕君的话之后,先是一脸震惊地看向祁聿他从没想过自己这么长一段时间把人家名字都叫错了。
而等祁聿熟稔地冲吕老师打招呼过后,他震惊地目光又挪向了吕君怎么回事?律聿医生怎么和吕老师也认识?
见你一直没上来接小禾苗,我出门顺便就把他送下来了。
吕君说着,身后就冒出一个背着小书包的小男孩,幺爸。
郑嘉禾叫了自家小叔一声,目光落在客厅里的客人身上,歪着脑袋想了两秒,就朗声叫到:绿叔叔好!
屋内外三个大人具是沉默了半晌,然后同时笑出了声。连平日里像个大冰块的祁聿也忍不住抽着嘴角摇了摇头。
算了。
看来就算他正了名,也摆脱不了被郑海川这憨子念错的称呼了。
说起来,聿仔这不容易认的名字还是要怪我。
吕君本来是出门吃饭的,见到许久未见的熟人他也不着急下楼了,把郑嘉禾送进屋内,自己也跟着坐在郑家客厅里。
怎么说?郑海川好奇心满满,跑去厨房里拿了个菜簸箕,装上洗好的菜坐在客厅的小茶几旁,兴致勃勃地一幅洗耳恭听样。
咳,当初聿仔这名字还是我建议的。
吕君单手握拳有些不好意思地抵在嘴边,笑得斯斯文文:当年他伯公,还有他爸他妈,都希望这刚出生的小宝贝能才高八斗,以后会念书,好光耀门楣。聿这个词在古代被称作笔,楚谓之聿,吴谓之不律,能作锦绣文章。我当时正好读到历史,就顺口提了一句,没成想就被他爸妈取来用了。
祁聿一直以为吕老师只是一直住在这里的一个普通邻居,没曾想和自己还有这样的联系。他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一种久违的,来自于生活反馈的奇妙境遇,从他的心头升起。
那啥那我还能叫律医生吗?
从来不是文化人的郑海川,听完吕君的一席话,挠了挠头,开口问道。
这一会儿律,一会儿聿的,他已经听蒙了。好像听上去在古代意思都一样,那他能继续这么叫不?反正就多了一个双人旁而已嘛,差不多。
第32章 搞到家
几人寒暄了一阵,吕君就打算告辞。
哎,吕老师,一起在屋里吃了嘛!郑海川连忙挽留,我这马上就炒两个菜!
吕君摆摆手,我下楼去吃。
楼下那些快餐店有啥子好吃的嘛?郑海川对朋友一向十分热情,不乐意道,吕老师您别和我客气呀!
不是
大川,你说谁家的菜不好吃呢?啊?
楼道里突然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雄浑男声,紧接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脑袋就从楼下的楼道里冒出了头。
诶?桂、桂老板?
郑海川这才想起,屋对面有一家街坊邻居常去的潮菜食铺,卖一些大排档菜肴和糖水之类的,而店主人正是面前这位桂伟明桂老板。
嘿嘿,桂老板,我那是说别人哩!您家菜量多又实惠,那当然没得比!
郑海川连忙傻憨憨地道歉。
桂伟明本就是玩笑话,不过当他看到站在郑海川屋子里的祁聿时,不禁又多开了一句玩笑:好家伙,大川你这小子,是打算把我的老主顾都抢走呢?
啊?郑海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吕老师就不说了,桂伟明伸出手指点了点屋内的祁聿,连聿仔这个从小爱去我铺子上的,都被你搞到家啦?
嘿嘿,这不是邻居嘛!郑海川挠挠头,大家伙一起,多热闹!
喂,喂。
祁聿在屋里很想纠正桂伟明一句。
什么叫搞到家?他只是莫名其妙被拽进来吃个饭而已!
狭窄的楼道里,冷不丁就挤了几个大男人,把过路的地方都占完了。
此时是吃饭的点,来往都是人,桂伟明上来也不是和人寒暄的,于是他和郑海川说了几句话,便拉着吕君往下走。
哎阿伟,你慢点。
吕君身材瘦削,一身白衬衣穿着风都能吹跑,哪经得起大猩猩似的桂伟明拽,几乎是脚不着地地跟他下楼了,徒留楼道里桂伟明不爽的声音,找你吃个饭怎么就这么难?这新菜色我研究大半年了,今天好不容易做出个最满意的,你这磨磨蹭蹭,黄花菜都凉了!
郑海川本来还疑惑桂老板是上来干嘛的呢,听到这番话,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来找吕老师当试吃员了!
桂老板可真会做人。郑海川不禁感叹,试菜也不忘找邻居!
祁聿在一旁纵览前因后果,此时看到郑海川一脸自以为懂了的表情,嘴又忍不住了,你以为谁都能去试吃?
啊?那不会哦,郑海川一边走回厨房继续弄菜,一边说,那肯定他俩关系好嘛!
我听红姐说,他们都做了十几年的邻居了,郑海川感慨,都说远亲近邻,做了这么久的邻居,肯定跟家人一样了!
祁聿翻了个白眼。
伟明叔倒是想。
热油下锅,郑海川隔着滋啦的溅油声,大声在厨房里说完剩下半句,律医生,这不就跟咱们俩一样么?以后住久了,咱们肯定也亲得很!
祁聿:
滚。谁跟你亲?!
*
祁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在郑海川家吃完了一顿饭。
饭桌上,郑海川坐在靠近厨房的西边,祁聿座位朝南,小禾苗郑嘉禾则挨在郑海川的另一侧。
桌上的菜色并不丰盛。一荤一素一汤,荤菜腊肉花菜上的那一点肉色,也都大多是被熏制成半透明的肥肉,看上去要说有多吸引人吧,实在是没有。
但奇妙就奇妙在,将这一盘朴素的荤菜盛放在一个豁了口的大磁盘里,摆放到眼前这张用了不知道有多少年的木桌上,听着电视里滚动的新闻联播与窗外或远或近的各种嘈杂声响,面前的菜忽然就令人升起食欲了。
是在外忙累了,回到家褪去疲惫,才恍觉腹中空空,想要大快朵颐的食欲。
两根筷子夹起一颗花菜,祁聿连同夹杂在里面的碎肉片一同吃进嘴里。
久违的烟火气在唇齿间迸溅开来。
腊肉的咸鲜被炒制了出来,带着淡淡的木屑柴火香,刺激舌尖味蕾,却又因为花菜的清淡而不那么喧宾夺主,只成为了令一粒粒小花球显得更加有盐有味的佐料。
配上一口饭,一切都那么刚刚好。
吃饭途中,郑海川见左右两边的一大一小都在埋头干饭,乐呵呵跑去厨房又拿了两个碗。
一人盛了一碗青菜豆腐汤,垛在两人的饭碗旁。
唔幺爸也喝撒。
郑嘉禾见自家叔叔没有汤碗,鼓着腮帮一边咽饭一边说。
你们先喝,郑海川摸了摸小侄儿的脑袋,把碗朝他嘴边送,幺爸个人晓得。
毕竟是客人,祁聿也礼貌地抬头看了眼主人家的行径。
郑海川对着祁聿,就没那么敢敷衍了,拿起汤盆就往自己饭碗里倒,嘿嘿,我就这么喝!泡饭,好吃!
憨直的模样仿佛在现场直播给祁聿表演自己要如何吃饭。
祁聿再一次语塞了。
这人,好像从来不知道有多傻?
祁聿干脆垂下眼,捧起汤碗自己喝了一口。
他以为自己这样是眼不见心不烦。
殊不知在汤碗中的倒影里,镜片后他狭长的眼角下,却是一闪而过的笑意。
第33章 蒸鸡蛋
要时时体验存在感,甚至将它变为一种刻意而为的事情。因为如果不刻意,生命就会在无知无觉中流逝了。
当光线从窗帘的缝隙撒入,耳边听着门外楼道间和街边嘈杂但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各式声响,祁聿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这句话。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住的房子是农民房改造的。
最开始只有两层,住着伯公和他们一家。后来进城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周边越来越繁华,伯公也老了,便将屋子扩建到了四层,空了几间房子收租。再后来伯公去世,祁老头继承了房产,变得志得意满,日子开始变得铺张起来。再往后,就是一家人穷到差点卖房,饿过怕过,东拼西凑还了赌债,又一点点抠抠省省,才盖成了如今七层的楼。
这栋楼可谓是伴随着祁聿长大,见证了他从出生到少年各种时期的时光。
在那些时光里,祁聿有过开心有过厌烦也有过痛苦。楼里的人来来去去,旧日的事风吹云散,唯有老楼本身,一直长久而静默地伫立在这里。
咚咚咚红姐,我把裤子放在外面你桌子下了哈!拉链崩了,你给我补补,晚上回来拿。
知道啦!你放老地方就行了嘛,扰老娘做梦!
王哥,来一碗杂酱面!
好嘞!老样子哇?老婆,下二两杂酱多加辣。
张大姐,早啊。这么早就开始拖车子了啊?吃早饭没?
是撒,收垃圾的车都到站点了,老陈刚交完班。我得赶紧把这两箱满的拖过去,要不然堆在那臭得很!弄完再吃,我家老陈在屋里给我准备起的。
你们老陈还贤惠哦!下班还要给你做饭。
哈哈,我们西南的男人都好得很!你看三楼的大川,不也做饭带孩子嘛,干活照样也利索的嘞!
哎?哪个叫我?
咔哒。
隔壁的纱窗被人一把推开,清脆的撞击声传到了祁聿床头的一侧。
祁聿大早上被生物钟自然唤醒,本还打算在床上躺一会儿,此刻也睡不着了,他揉了揉额角起身戴上眼镜,心想
不需要什么刻意而为。旁边住的这人本身,就极具存在感了。
大川,起这么早?
楼下的环卫工张大姐仰头和将头支出窗外的郑海川打了声招呼。
张大姐早啊。郑海川刨了两把头发,冲楼下笑道,嘿嘿,也不早了嘛,起来弄早饭,一会儿就去上班咯!
要得,年轻人,早点起也好!
穿着荧光马甲的中年女人挤出朴实的笑容,冲郑海川挥了挥手,便又弓着背,拖着比她大了三倍的移动垃圾箱车,朝着城中村后面的垃圾收集站走去。
而在三楼的出租屋内,郑海川哼着歌,心情颇好地将手机立了起来。他一边叫醒床上酣睡的小侄儿,一边打开手机开始新一天的视频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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