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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断章小说(42)

    正是因为他们,艺术才得以在时代潮流下不断向前。
    钢琴与架子鼓,两种形式截然相反的乐器,落在盛闻景手中,他总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演奏方式。
    鼓声没持续多久,顾堂踏进家门时戛然停止。
    顾堂不常来这,大多是常道宪带清洁工定时打扫,保证他想要入住的时候,能够立即驱车前往,冰箱里始终存有新鲜水果。
    依山傍水远离市区,褪去繁华保留最原始的景致,这对于沉浸在繁华钢铁建筑中的人来说,是最好的修养身心的环境。
    大门与客厅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由一条宽敞的走廊连接,顾堂缓步走至客厅,头顶传来盛闻景的声音。
    顾总,您终于回来了。
    顾堂拎着牛皮纸袋,里边是钟琦从专做中式糕点的老师傅那取来的,新鲜出炉的糕点。
    盛闻景趴在一楼与二楼连接的平台栏杆旁,穿着米色居家服,整个人看起来悠闲懒散,不像是被人关在这的,他比顾堂本人还像这里的主人。
    他见顾堂向他投来目光,笑眯眯地顺着台阶盘腿坐好,恰巧露出被身体挡住,处于顾堂视线死角的十几瓶红酒。
    盛闻景微微眯眼,上下审视着眼前这位西装革履人模人样的顾总:顾总,你让我好等。
    还从来没人敢让我在一个地方等待半小时以上。
    虽然我的工作室规模很小,但用的律师却是留音时代的法务部,你说他拉长音调。
    法务部会不会告的你倾家荡产?
    不会。顾堂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回道。
    盛老师在这里的一切开销由我负责,且你我双方并未出现强烈意愿,哦,对了,你的医药费也是走我个人账,茶水间那件事从法律层面讲,顾家才是受害人。
    盛闻景垂眼笑了下,起身的同时,顺手抓住离自己最近的那瓶红酒,他倚在栏杆旁勾唇道:两场官司可以同时进行。
    你家可以告我故意伤害,我也可以告你非法监禁。
    盛闻景的声音不大,尾音迅速消散,红酒脱手而出,垂直从两米多高的空中砸向地面。
    酒液飞扬,重力冲击下,玻璃碎片自地面呈放射状迸溅,即使顾堂及时后退,也无可避免地被误伤。
    嘭
    嘭
    嘭
    猩红的酒液像还未凝固的鲜血,顺着地板缝隙纹路,迅速向四周扩散。盛闻景又接连抛出三瓶,他对酒的研究不深,但能让顾堂存放在酒窖深处的,一定是价值不菲的好酒。
    砸酒如撒钱,出乎盛闻景意料的是,这些破坏行为似乎并不能让顾堂生气,他观察着顾堂的脸色,甚至比刚进门时还要镇静。
    他沉吟片刻,快步上楼,很快抱着一个白瓷瓶下来。
    顾总,我们,嗬。钟琦拖着顾堂的行李箱从外走来,震惊地望着满地狼藉,倒吸口凉气结巴道:顾、顾顾顾、顾总这是。
    循着顾堂的视线,钟琦看到盛闻景的瞬间,几乎吓得跳起来,指着盛闻景手中的花瓶叫道:我们前几年在拍卖行买回来的古董花瓶!
    明朝还是清朝,还是再久远一点的?钟琦也不太记得了,只是交易的价格格外清晰。不吃不喝的情况下,得打工几百年!
    须臾,顾堂的表情在盛闻景眼皮底下,在钟琦惊呼后,突然出现片刻松动。
    盛闻景了然,明目张胆地登上通向三楼的台阶,抓着古董花瓶瓶口的手却始终垂在栏杆之外。
    每上一层台阶,他都能听到钟琦小声询问顾堂该怎么解决的声音。
    怎么吕纯就没钟琦能干呢?
    盛闻景惋惜,转而又想,他也没能力给吕纯开出,如顾堂给钟琦那样的年薪。
    谏议大臣赚钱之路任重而道远啊。
    盛闻景走的不快,他充分给予顾堂思考的时间,应该没人会和钱过不去。顾堂是商人,商人对钱的占有欲近乎于疯狂,他一定会看在花瓶的面子上
    钟琦,去拿家里其他古董来,让盛老师一次砸个够。
    盛闻景:他哽了下,怎么事情发展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钟琦:啊?!
    去。顾堂冷道:钥匙和密码都知道吧。
    钱,都是钱。钟琦小声。
    顾堂嗤地笑出声,没关系,顾家几代经商,难道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吗?
    话是对钟琦说,但意思却是得让上边拿着花瓶的人明白。
    拿钱威胁是最没必要的威胁。
    顾堂紧接着扬声道:小景,还想砸什么,不如一并告诉我,过了今天可就没的砸了。
    半晌,楼上传来盛闻景的声音。
    你拿了什么东西回来?
    中式点心。顾堂拆开纸袋,道:练习架子鼓是体力活,下来补充点体力再继续。
    聪明人最知道该怎么戳人痛楚,如果方式不对,便得及时止损,储存体力伺机而动。
    盛闻景把自己也划入聪明人的范围,并很快接受,让顾堂受到财务损失可能无法让他勃然大怒的事实。
    他单手撑着下巴,用甜点叉反复扒拉着桂花糕。餐厅离客厅很远,但仍能闻到馥郁的酒香。
    钟琦在联系工人处理客厅,今明两天就不要去客厅了。顾堂看了眼桌下那双赤裸的脚,道:待会穿双厚一点的拖鞋,地面应该还有看不见的玻璃渣。
    外国人,中式点心你吃的惯吗?盛闻景问。
    顾堂放下餐叉,说:听厨子说你吃的并不多,这样很影响身体恢复,刚标记Omega的Alpha很难控制自己的信息素。
    你知道我只能用你家公司生产的信息素,所以把我的血液送去实验室了吗?
    盛闻景淡道:虽然很不愿意将我自己的事主动告诉你,但我现在需要一些能够抑制情绪的药物。
    顾堂,精神病人在痊愈前,很难脱离对药物的依赖。
    我已经断药将近一周,这是我的主治医生的电话,他会告诉你我该使用什么药物,或者,请你信得过的医生来做个全面的检查。
    说着,盛闻景将放在上衣口袋里的纸拿出来,A4纸内,只简单地写着医院地址,以及医生信息。
    顾堂并未第一时间接过A4纸,他反问:你有精神疾病。
    长达十年的精神疾病。盛闻景喉头滚动,随后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所以顾时洸他活该,几次三番地刺激我,刚刚你不是说过可以告我故意伤害罪吗?
    精神病人发病后的举动,算是故意伤人吗?
    顾堂沉默,他将纸叠起收进掌中,道:知道了。
    绝大多数创作者,都有轻微的精神疾病,盛闻景有病在意料之中,但顾堂没想到,盛闻景的状况比他想象中的更糟糕。
    或许是因为盛闻景的坦然,让他认为,盛闻景能很好地整理情绪。
    毕竟那个时候的盛闻景,母亲去世都没能让他在外人面前掉一滴眼泪。
    盛闻景在B市的主治医生向顾堂详细询问盛闻景的状况,道:小盛的精神状况还算平稳,他在我这就医时间很长了,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还是尽量让他多出去走走,别总待在家里闷着,他最近不是参加了个综艺节目吗,站在医生的角度,我并不建议他从事台前工作。
    您能具体说说吗?顾堂手机开着外放,他正站在衣柜前收拾自己带来的衣物。
    医生沉吟片刻,道:现在的网络太发达,小盛又是很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的性格。
    您是担心他参加节目,一举一动被有心人抓住放大,实施网络暴力吗?顾堂停下手中的动作,说。
    也不全是,唉。医生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想到顾堂毕竟不是盛闻景的直系亲属,于是岔开话题道:小盛经常吃的药不难买,我待会短信发给您。
    通话结束没多久,顾堂收到医生的短信,他将消息转发给吕纯。
    晚饭过后,盛闻景便径自上楼继续练习架子鼓,没再与顾堂多说一句。
    医生建议尽量不要让盛闻景独处,话里话外透漏着怕盛闻景想不开的意味。
    顾堂想着几个小时都没听到盛闻景发出动静,遂带着切好的水果去找盛闻景,架子鼓就放在摆放钢琴的房间,房门虚掩着,不知何时,盛闻景趴在鼓面睡着了。
    一根鼓棒可怜地被盛闻景踩在脚底,另外那根,在顾堂抬脚进门时,出现在距离顾堂鞋底两三厘米的位置。
    晚风扬起雪白的纱帘,顾堂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很多年前,盛闻景也是这么趴在音乐教室的钢琴旁,等待他来接他。
    那个时候的他,仍待在某所称作学术殿堂的大学,学习着怎样成为更优秀的人。而盛闻景似乎原本就很优秀,他轻易地得到了绝大部分人求而不得的天赋。
    蕊金杯结束,顾堂送顾时洸去音乐学院的时候,一位古典乐教授随口询问他,既然你们都是从中国来的,那么你们认识一位叫做盛闻景的学生吗?
    教授遗憾道:之前我们还有邮件来往,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忽然决定放弃入学资格。
    让您念念不忘的一定是很优秀的学生吧。教授身边的另外一位老师插话道。
    教授:只要你听过他演奏,一定不会忘记。
    那是个天才。
    顾堂走到盛闻景身旁,盛闻景的脸埋在臂弯中,手掌摊开,露出被鼓棒磨的出血的掌心。
    他练习架子鼓的时间并不固定,只有一段工作结束时,才能抽出时间固定练习,因此,茧子总是掉了又长,根本没法控制受伤。
    顾堂无声地去取医药箱来,小心翼翼地帮盛闻景处理伤口,手指无意触摸到盛闻景虎口那道狰狞的疤。
    倏地,心脏抽痛,仿佛盛满水的玻璃缸被敲碎半边,清澈的流水混合着记忆狼狈地淌了一地。
    顾堂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第64章
    其实他在挑破盛闻景掌心那颗水泡前,甚至寻找医药箱的时候,就想叫醒盛闻景。
    或许盛闻景根本不在乎这些伤,在畅销音乐人眼里,大约只有技艺更精进才更能让他珍视,从前是这样,现在依旧。
    Omega需要一位强大的Alpha保护,这是来自于Alpha潜意识中的本能在作祟。
    无论喜欢什么,人或者物,都得掌握在手中才算安稳。
    因此,顾堂理所当然地将十八岁的盛闻景划去了Omega的位置,即使盛闻景的意志力再强大,他也会不可避免地变得柔软。
    然而那个时候的顾堂,忽略了自己也是依赖家庭,才能将自己包装得光芒四射的人。那层镀金的外壳,是顾弈给他的。
    父亲能够将权力轻而易举地交给他,也能让他一夜之间一无所有。
    你在干什么?
    寂静中,盛闻景的声音悄然响起。
    顾堂拆棉签包装的手微顿,很快,他拧开装有碘酒的玻璃瓶,将棉签在瓶中滚了一圈,道:醒了。
    嗯。
    打瞌睡的姿势不正确,盛闻景缓缓坐正,想要用手揉脖颈放松肌肉,胳膊抬至与肩齐平的位置时,眼睛自然而然落在顾堂捻着棉签的手指,他愣怔片刻,改用手背敲敲后颈。
    脚边除那根孤零零的鼓棒外,散落的纸张中,还有他灵光乍现时写的旋律。
    顾堂:手给我。
    等等。盛闻景俯身,飞快捡起那些写满曲谱的纸,他背对着顾堂,玩笑道:进来多久了?没偷看我写的东西吧。
    没有,我不认识音符。顾堂说。
    盛闻景扬眉,将十几页纸夹进杂志中,才转身笑道:伤口我自己处理,谢谢你的医药箱。
    刚醒时带着朦胧睡意的声音,须臾便立即转换成公事公办的态度。
    对待同事时,盛闻景就是用这种,比私下聊天要高几度的音调,保证对方能准确清晰地了解他话中的意思。
    不必再重复第二遍。
    顾堂:明天钟琦会带你需要的药来。
    其实更好的办法是,让我回家自行治疗。伤口消毒完毕,盛闻景从医药箱里挑选适合伤口大小的创口贴。
    我想不到怎样才能让你和顾时洸都不受伤的办法。
    顾堂坦白。
    盛闻景笑笑,将创口贴递给顾堂,示意自己没法包扎。
    刺啦
    顾堂撕开包装纸,道:我不会干扰你的工作,需要什么设备都可以告诉我,明天你就可以和你的工作室成员们用视频电话的方式
    顾堂。盛闻景打断顾堂。
    我知道你想让所有人都保持现状,但生活远比艺术创作的冲突更富有戏剧性。我能标记顾时洸,并不是因为一时兴起,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而是我知道,总有这么一天,我和他要清算所有的账。两败俱伤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你不正是怕我和他的冲突,发展至不可挽回的地步吗?但从我十八岁那年,被他砸伤开始,就已经不可挽回了。
    盛闻景声音轻巧,却字字诛心。
    他能感受到顾堂捏着自己手指的手,力道逐渐加重,于是继续道:他是你的弟弟,那我呢?
    顾堂,你有没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我也需要被保护,我也只是个孩子。
    顾堂喉头滚动,在盛闻景的注视下,他被逼问地逃无可逃。
    小景,给我点时间。
    十八岁的小景或许能够等你,但现在的盛闻景已经不需要这种字面的承诺了。盛闻景用没磨出水泡的那只手,轻轻捧起顾堂的脸,淡道:顾时洸和小景之间,因为你的优柔寡断,以至于让顾弈强行为你选择了方向。
    盛闻景毫不畏惧那些铺天盖地奔涌而来的恶意,也并不害怕被尖锐的刺中伤,荆棘丛总有被火吞没的一天,他总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生长的地方。
    但懦弱不是,懦弱能够分解最坚硬的盾,它比失败还要可怕。
    盛闻景叹息,讽道: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那些年事情,可能是大脑在强行保护我的精神情绪吧。
    说到这,他语气变得轻松了点,如果我说我不恨你,你能让我离开这里吗?
    顾堂猛地起身,撞倒腿边的医药箱,瓶瓶罐罐撒了一地,他抓住盛闻景的肩膀,声音颤抖:你不恨我?!
    盛闻景被迫抵在墙与顾堂之间,脚尖踩到鼓棒,脚底微滑,险些从圆凳上摔下去。
    他们离得太近,他甚至能闻到顾堂衬衫中的洗涤剂味。
    为什么不恨我!顾堂的唇几乎贴在盛闻景的侧脸,竭力压制情绪时,他的声音沙哑至近乎于无。
    盛闻景微微偏了下脸,轻声:我聪明嘛。
    他知道顾堂的不容易,也清楚顾堂究竟在顾家身处何种地位。
    顾堂是天之骄子,却也是站在厅前的提线木偶,顾弈掌握着他的全部,并不是顾堂手握权力,而是顾弈愿意将权力分给顾堂。
    因为被控制,所以顾堂会对自由的盛闻景感兴趣。
    就像他养的那只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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