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突然又不认识他了一样。
    好像昨夜的温存，只是梦境。
    白浮僵住了，连被青女掐住脖子都忘了反应。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悲伤地闪过：他又将我忘了
    这时，青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清他盯的是谁后，都气笑了：怎么，你还想向神尊求饶吗？
    我
    白浮看着冷冰冰的神尊，想起这几日的欢好与甜蜜，心中又酸又疼，突然就更难过了。也不知是幽精的甜言蜜语给了他勇气，还是神尊当年骗他无权帮他飞升的话终于让他生了气。
    总之白浮豁了出去，猛地抬头，大声说：我没有养鬼胎，孩子是神尊的！孟婆告诉我，只需孩子双亲的一滴血，就能让他活过来！
    所、所以我才来天界找神尊的！
    别说众仙，青女都呆了，随后便是放声大笑，她掩着唇几乎笑死过去：你说你诬陷谁不好，竟敢胆大妄为地诬陷我师兄？你知不知道，我师兄可是受六界朝拜的尊神，几万年都没出过三十三重天了，他怎么可能会跟你有孩子？！
    我没撒谎！
    众仙都在嘲笑，可白浮只焦灼地看着楼观雪一人，期待他能想起来：我是在他下凡历劫时跟他认识的，他现在只是忘了而已，你们信我！
    信个屁。
    青女都从想掐死他变成同情他了，笑道：倾慕我师兄的人不少，可像你这种痴心妄想走火入魔的，还真是不多见呢，需不需要我去神农殿为求贴药来治治你的失心疯？
    白浮看向依旧冷漠的人。
    在心里疯狂摇头，不，不是这样的，不是他痴心妄想，是真的，他们真的在一起过，有过一个孩子
    然而众仙嘲笑，没人肯信他，都觉得他在说谎。
    神尊跟凡人有过一个孩子？
    怎么可能？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就在这时，莲台上的楼观雪终于动了。白袍轻轻滑过莲瓣，腕上佛珠与佩环相撞，细碎出声，他走下了高台。
    那一刻，原本喧闹的众仙安静了，拘手恭敬立在一旁。
    白浮这小傻子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又极笨，居然天真地以为楼观雪是来抱他的。
    大概是这些时日幽精待他太好了，以至于让他完全忘记了曾经受过的伤，吃过的苦，那么柴刀落下的那刻，毫无心理准备的他注定是要见血封喉的。
    你说神木里的孩子是我的，只需要我的一滴血他就能醒过来，对么？
    不等白浮点头，只见金光一闪，楼观雪已经划破了手指。
    金色的血，啪嗒一声滴进神木之中。
    众仙引颈而望，白浮也呆呆地看了过去，随后，他的脸白得如同一张纸。
    那神木没有任何反应。
    青女第一个回过神，立即嘲讽又不失得意地笑了起来：该不会师兄大发慈悲让你住进一榭天，你就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可以痴心妄想了吧？
    白浮反驳她：不是的！他只是忘了，他前几日还救我出天牢，他分明就想起来过我
    天帝终于说话了，他俯视着地上的白浮，声音威严：神尊一时走火入魔，才跟着北冥神君一块儿着了你的道，本君虽不知你使的是何妖术，但神尊的清誉又岂是你能轻易损毁污蔑的！
    不
    他没有，他没有污蔑任何人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为什么都不肯信他
    他没有撒谎啊，他说的都是真的
    白浮含泪看向楼观雪，所以你也不信我？你之前同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吗？
    当然不是假的，只是说的那人不是楼观雪，而是幽精罢了。
    神尊对白浮说狠不算太狠，说好也好不到哪去，想弄死白浮的理由一直很简单，那就是这人喜欢缠着自己，麻烦！
    后来白浮乖乖缩在一榭天，他偶尔良心发现倒是会对他好点，可让他不舒服的是，每回自己给他三分颜色，他便会得寸进尺，继续痴缠上来。
    能用的手段都用完了，可千年过去，硬是没有甩掉这个狗皮膏药。
    如今前有幽精拼命夺舍，后有白浮穷追不舍。
    神尊被这两人弄的烦不胜烦，只想尽快摆脱，于是翻遍了所有典籍，终于找到了一条万全之策
    看清楚了么，神木没有反应，便说明你认错了了人。
    白浮怔怔地望着他：认错了人？
    神尊骗他说：同你在凡界成婚生子的不是本尊，而是本尊放下界的一缕魂魄幽精，你这几日在一榭天见到的，便是他。
    人神皆有三魂七魄，而术法高强的上神能将自己的魂魄分离出来，代替自己下界历劫，免受人世八苦。
    所以其他神仙听完，都信了这番鬼话。
    神尊继续哄骗白浮：他不过是替本尊历了场情劫，他死那**们的缘分就断了，你又何必寻他千年？
    这一番话，便是将他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口口声声都是你们的缘分，好像始作俑者并非是他一样。
    白浮不是死缠烂打之人，也不是懂得记仇寻仇的人，他追他千年只是因为陛下临死前那句想同你生生世世在一起的话罢了，如果神尊从头到尾都与此毫无关系，他自然不会烦他。
    可白浮却认得他：我从前分不清，但我后来分清了。
    神尊冷漠地看着他。
    幽精是我生下云儿后才来的，从前都是你，我不会再认错了。
    说他聪明，却被神尊戏耍玩弄半生，说他愚蠢，不该聪明的时候偏偏又聪明得让人震惊。
    神尊本来想的是给幽精造个身子，让他把白浮带走，从此以后两人都不必再来烦他，可他没料到，白浮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把他二人分的一清二楚了。
    所以你喜欢的，是前面那个，还是后面那个？
    都喜欢。
    出乎意料的答案。
    最终白浮因为这个答案被神尊亲自丢进了天牢，而那块护了千年的木头，也被神尊一掌劈碎，他的眼底是铺天盖地的寒意。
    本尊说了，从未下过界，也从未与你相识，这孩子，更不是本尊的！
    说完，在白浮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将神木震为齑粉。
    但这并没有完，毁掉神木后，神尊施法又打中了白浮腹部，他无情地撕碎了白浮最后一点希望。
    眼神是如此冷漠：你的肚子里，根本就没有孩子，司命他从头到尾都在骗你，他只是在消遣你罢了。
    白浮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神尊从一开始就看穿了司命的把戏，只是他懒得揭穿，他那时候也没多想白浮死，只想他别来烦自己就好。
    可现在白浮破罐子破摔了，那他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既然他死追着不放，那他就送他去死好了。
    于是天帝下令，当日便将白浮捆上诛仙柱，行雷霆之刑。
    那日，白浮的神格被劈裂了、师尊放在他心口的鲛珠被劈裂了、就连他用莲藕做的肉身，也从心脏位置冰裂开来
    但这些在旁人眼里都看不到，他们只看见白浮被天雷劈的极其痛苦，看见他浑身鲜血。
    以前看他们上诛仙柱受雷劫，也没有劈出血的啊，这是怎么回事？
    估计是他太娇弱了吧，你看这才劈了几下啊。
    是娇弱，才十来下就受不住了，难怪先前要假怀孕不肯上诛仙柱呢
    群仙在窃窃私语，白浮已经成了血人，这是他第一次离魂飞魄散如此近。
    有人在看热闹，有人在幸灾乐祸，有人在暗中使坏，有人在放声痛哭，还有人奋不顾身。
    众仙惊诧地看着，被天帝强制要求闭关的北冥燕出现在了诛仙柱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诛仙柱上的白浮。
    替他挡下了最后的致命一击。
    白浮活了下来，但北冥燕几乎魂飞魄散。他悬在空中，伸手，死死抓着被绑在柱上的人，明显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却还是执着的、固执地、不甘地想要问他一个答案。
    我总是在想想了一千年想你为什么为什么你噗鲜血喷在脸上，白浮瞪大双眼，狠狠抖了下，他想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他在害怕，害怕北冥燕会死，会像师兄师伯它们那样，死在自己面前
    北冥燕以为自己的血吓到了，颤抖地伸出手，替他抹去。
    白浮。他叫他，第一次那么难过，甚至有些委屈在里面，这个骄傲的男人居然红了眼眶：你为什么要杀我？
    你当年，为什么要杀我呢？
    为什么要非要让我死在你的手上？
    恨我对不对讨厌我？为了他，所以要亲手杀了我
    不，不是这样的！他不想！
    他从没想过要杀他！
    如果我现在死在你面前你会高兴？对么？
    白浮说不出话，他在发抖，整个人都在抖，他想说不是的，他不想他死！
    可是他说不出来，他突然间，就哑了
    北冥燕盯着他，眼里有悲切，有痛苦，有不甘，有愤怒，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的就是恨。即便他固持己见地认为白浮一直想杀他，想他死，他也从没有真正恨过他。
    所以，为什么当年一定要亲手杀了我呢为什么
    北冥燕
    白浮想喊他，可是依旧发不出声音。
    那个人，就那么安静地死在了他的怀里。
    到死都还在问他，当年为什么会那么狠心，会亲手杀了他。
    是啊，为什么要杀他呢？
    凭什么杀他？
    他凭什么去死？
    死的那个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生了锈的天命剑被第二次祭出，白浮用它，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心口的鲛珠，彻底碎了。
    第三十章 他一定会恨我的
    天命剑插入心口那一刻，白浮突然就有些想通了。
    或许神尊说的是对的呢？
    他从来就不认识自己，跟自己好的只是他的魂魄幽精，是自己认错了人，所以自己这么多年才会过的那么惨，把身边的人也害的那么惨。
    他记得司命说过，神尊断情绝欲，命中注定没有姻缘的，所以他又怎么可能会下凡跟自己好呢？
    白浮忽然就把自己说通了。
    是了，自己肯定是认错了人，难怪神尊看上去那么讨厌自己，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追着，讨厌才是对的。
    于是他施了法，天命剑插得更深，鲛珠彻底碎了。
    白浮感觉身上的仙力在慢慢散去，他的意识也在渐渐模糊，面前的人脸越来越看不清。他抱紧怀里身陨的北冥燕，心想，这样也挺好的
    不当神仙了，继续做凡人去吧。
    没了执念，白浮就像风中浮萍任雨打。
    说白了，就是生死看淡，本来他辛辛苦苦活上千年就是因为陛下一句话，现在既然找错了人，那就算了吧。
    幽精到底只是神尊的魂魄，又不是神尊本人，他还能强迫神尊继续跟他谈情说爱吗？
    自然是不能的。
    所以白浮看开了，选择坦然赴死。
    可有人却在此时突然后悔了。
    次日夜里，神尊突然闯进天牢最底层，不顾众仙惊诧的眼神，将死得只剩下一口气的白浮从里面捞出，一路抱回了自己的寝殿。
    七天七夜不眠不休，才终于将快死透的白浮从鬼门关抢回来。
    有些时候就是这么可笑，你想要的死活得不到，等你不想要了，却又变成了唾手可得。
    白浮醒过来时，人还是飘的。他躺在床上，看见眼前楼观雪，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喃喃：神尊，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不是有意缠着你的，我向你道歉
    这傻子，好像没有脾气似的。
    分明被绑在诛仙柱劈得半死的人是他自己，他还愧疚了起来，根本没想过去把行刑的人跟诬陷他的人来个千刀万剐。
    不，该道歉的人是我。
    神尊坐在床前，手轻轻搭在他额上，正在为他渡法力。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吵着他似的，语气里还带着三分只有面对故人时才有的熟稔从容。
    白浮情不自禁地愣了下，怀疑自己听错了，又喊了声：神尊？
    嗯。像是在回应他，神尊低眸看过来，两人视线来了个对撞。
    怎么了？他问。
    往日里刻意疏远的冷漠忽然不复存在，神尊静静地望着他，目光沉静而又温和，不是看烦人精的不耐与冰冷，像是看着自家生病撒娇的孩子。
    那是很多年前，楼观雪看他的眼神，幽精没有过，现在却出现在了神尊身上。
    白浮的大脑忽然全乱了。
    见他光发愣不说话，神尊又问了句：怎么了？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应该死了吗？我记得我死在了诛仙柱上。
    你没有死小白，我救了你。
    白浮更乱了，慢慢坐起身问他：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是说你不认识我吗？你说在凡界跟我成婚生子的人不是你，是幽精啊。
    神尊将他抱进怀里，右手轻轻按着他后脑勺，白浮感受着熟悉的怀抱，原本还在挣扎的手停了，鼻头一酸，忽然就说不出话了，只能听着耳边传来平缓叹息的声音：是我，我一直都在，小白，你被幽精骗了。
    白浮不解地抬头。
    幽精不喜欢你，他想你离开我，所以就夺了我的舍，想要将你劈死在锁妖塔，幸好我及时从他的禁锢中跑出来，才能将你救下。
    白浮只是傻，但他不是蠢，在一榭天里日日陪他对他好的分明就是幽精，他怎么可能会想要杀自己？
    想杀自己的，明明就是神尊，神尊说了，他根本就不认识自己也不喜欢自己，神尊不是那个爱他的楼观雪。
    白浮一把将他推开，皱眉：你说的不对，陛下不会想要杀我，他待我很好，神尊，想我死的人是你，你觉得我是魔族奸细。
    可神尊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被推开了，不恼，被反驳了，不气，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像看着自家被骗了还在给别人数钱的小傻瓜，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说了又不听那种，固执得让人头疼。
    神尊忽然起身走了，没有再跟他继续辩驳。
    你好好休息，我忙完再来看你。
    从前的楼观雪就是这样，他做错了事犟嘴或者被人骗了硬说没有，他不会跟他硬争出个对错，都是过后才来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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