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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费阅读-四喜秋秋(8)

    远离了灯火,这一路漆黑幽寒,更无人烟,前方破败的庙宇笼于夜色之中鬼魅婆娑,交错着高树枯枝的张牙舞爪,唯有一盏忽明忽暗的烛火在凄风苦霜中似鬼火缥缈,看得人心惊胆战。沈月溪心存犹疑,或许真是自己看错了
    喜枝,你过来扶我一把,这里太黑了她略微有些害怕
    裴厌,你也不看看这里是老子的地盘!
    他娘的疯狗老子就不信那么多人打不死你一个狗杂种!
    沈月溪正搭着喜枝的手转身,便听到破庙里传出男子的嘶吼声,紧跟着便是一阵打斗声,她回去的步履又停了下来。
    娘子,这些乞丐时常聚在一起滋事,我们人少,还是不要贸然掺和进去。侍卫见她停住,开口劝道。
    娘子,走吧。喜枝拉着沈月溪,轻轻推着她朝前走。
    你不该碰她的东西。少年人嗓音有些许沙哑,在出口时却分外显得铿锵有力,于沈月溪而言,并不难听,更是耳熟。
    沈月溪猛地转身,反手拉着喜枝,便朝前小走了几步,就见到在黑漆漆的破庙前,数十个高矮胖瘦不一的男子围着一个清瘦的少年郎。
    天色太暗,她没有发现在少年的身后还躺着十来个不能动弹的男子,只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与庙内半残的蜡烛,看见凶神恶煞的男子像猛兽一般扑向少年。
    她没能忍住,喊道:住手
    少年一把抓住男子的手腕,往后一折,便将叫男子的手骨轻易折断,然而他还来不及将男子踩在脚底下,不堪的残垣断壁之上月光倾斜,少女踏光而来,碧玉银盘、蔓草荒烟于少女之后皆为虚无。
    裴衍洲在刹那的恍神之间,松开了男子,任由那群人一哄而上,将自己扑在地上,压在底下往死里揍。
    住手!快住手彭侍卫,你们快去救他!沈月溪急得直跺脚,催着两个侍卫上前帮忙。
    两个侍卫抽出佩刀冲上前去,喊道:还不住手!我们可是衙门的人!
    两个侍卫都是跟着沈南冲上过战场的人,一眼便认出这中间谁是带头之人,只将刀往那男子的脖子上一架,这些人便不敢再动手。
    沈月溪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遍体鳞伤的少年像被人遗弃的幼犬一般蜷缩成一团,瘦弱的身子直到她蹲于他身前,还在瑟瑟发抖着。她心中五味杂陈,前世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今生出现在她的面前却是一次比一次可怜,她难以制止地生出了同情与怜悯。
    你没事吧?沈月溪像不敢吓到他一般,比平日还要轻柔地问道。
    少年睁开那双透亮的眼睛,月光之下似乎闪过一道光,只是更快地隐入了眼底,他缓缓伸手,将那只一直被他护在身底的荷包如珍宝一般地放入沈月溪的手里。
    月白织锦为底,朵朵桃花绽放,正是沈月溪丢了的那只荷包,可惜已被污泥与血渍染脏,底色斑驳了一片。
    裴衍洲眼角些许耷拉,似是有些沮丧,干涸着嗓音说道:我不是故意将它弄脏的。
    你是因为这个才与他们打架的沈月溪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少年为了拿回这个荷包被打成这样,当着他的面,她说不出一个荷包而已这样的话来。
    少年轻轻地点点头,挣扎着起身,反倒毕恭毕敬地向她行礼,多谢沈娘子又救了我一次。
    沈娘子,此地污浊,你快些离去。夜风吹起少年破旧的单衣,沈月溪披着厚裘,却是光看着他都觉寒冷。
    我送你的袄子呢?沈月溪忍不住问道。
    少年低头与她对上,夜光微弱,也足以看清少年的单薄与伤痕,孤苦伶仃,只身一人,在这些凶悍的地痞里又怎么可能保住一件厚实的衣裳?沈月溪只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她再借着月光细细端详着裴衍洲,眼前凄楚的少年除了与那个冷厉的男子有一张相似的脸庞之外,似乎并无其他的交叠之处
    沈月溪低头看向手中那只少年拼命拿回来的荷包,于心不忍地问道:我们若走了,你呢?
    除了这里我又能去哪里呢?少年眼神黯淡,一瘸一拐地略过她身旁,朝着破庙内走去,而庙前站着的是方才还在对他拳打脚踢的一群人。
    尽管她的侍卫唬住了这些人,可他们人少,不可能将这些地痞乞丐全都抓走,那裴衍洲要怎么办她一闭眼,似乎就能看到裴衍洲血迹斑斑躺在地上的模样。
    沈月溪猛一回头,看着少年即将没入茫茫夜色中的身影,咬了咬唇,下定决心地问道:裴衍洲,你可愿来我沈家?
    第十二章
    少年转身,褐眸藏于暗夜,竟与这夜色浑然一体,分不清是这天更黑一些,还是他的眸子更暗沉些。
    单薄的少年缓缓回到沈月溪的面前,隔着半丈的距离,声音淡淡却又坚定:我愿跟着沈娘子。
    从破庙走回城隍庙的这段路,是裴衍洲带的路,看似无助的少年不知从何处寻到了一个火把,将这一路的泥泞照亮。沈月溪这才发现自己追了很远才追到这破庙,她当时一门心思寻人,并未多想,再往回走时,身体娇弱的小娘子便有些吃不消了,走得缓慢。
    裴衍洲转头便能见到小娘子一张脸在火把的余光下一片潮红,甚至有些许喘息,他习惯性地将手摩挲了一下,到底还是忍住想要背她的冲动,只在前端默默地等待着她。
    待到沈月溪将裴衍洲带回沈府,银月西沉,已是深夜,沈月溪不好意思去打扰沈南冲,她也尚未想好将裴衍洲安置在何处,需得细细思量,只吩咐了下人带裴衍洲先在偏房住下。
    第二日清晨,当沈月溪看到自己眼前衣冠整洁、发丝不苟的少年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果然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
    混有胡人血统的少年,即便长相并非她所偏好的那一类,却也叫沈月溪忍不住夸他一句俊美无俦,尤其是少年的眉眼还带着未及弱冠的柔和,没有往后犀利的迫人之感。
    她不禁想起少年那对可爱的梨涡,瞄了瞄在自己面前乖顺的少年,壮着胆子说道:你笑一下。
    裴衍洲不明所以地看向她,便对上了小娘子那双期盼的眼眸,他顿了一下,生硬地挤出了一个笑容,位于脸颊上的梨涡浅浅浮现,叫他这张硬朗的脸上多出了几分生动。
    沈月溪只觉得赏心悦目,心情甚好,我带你去见我阿耶。
    沈府人少,仆婢亦少,规矩便也没有那么多了,平日里膳厅门前并不会候着人,今日却见周伯守在门口。
    见沈月溪来了,周伯猛地咳嗽了一声,高声喊道:阿郎,娘子来了。娘子,可要去去脚底的尘泥?
    周伯,我从自己的舒雅苑来,哪来的尘泥?沈月溪狐疑地瞧了一眼周伯,往屋内走去,却是瞧到沈南冲不知道被什么塞满了嘴,一张脸涨得通红,像是被咽住了。
    她连忙上前,端了一杯水给沈南冲,轻拍着他的背,道:阿耶慢些吃,又无人与您抢食。
    她又瞥了一眼桌上的早膳,稀粥配小菜,清汤寡水,并无什么能咽住人的食物,她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阿耶,我怎么闻到一股子牛肉味?
    咳沈南冲缓过气来后,忙说道:定是你闻错了,这桌上连肉沫子都没有,哪来的肉味?快坐下用膳吧这位是?
    刚顺过气来的男子抬眸望向沈月溪背后的裴衍洲时,目光一下子锐利了起来,比沈月溪高出了一个头的少年,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沉默得犹如一把无声的刀,等的不过是一个出手的机会。
    阿耶这是我从外面带回来的恩人,裴衍洲。沈月溪斟酌着说道。
    我记得他,便是上次在如意坊的那一位,沈南冲似笑非笑地看着裴衍洲,你的伤都好了?
    少年不卑不亢,上前生疏地行了一礼,回太守,我的伤都好了。
    既好了便回去吧。沈南冲冷眉冷眼地说道,周伯,送客
    等等!沈月溪慌忙叫住,她朝裴衍洲小声吩咐了一句,叫他在门口候着自己,又单独对沈南冲说道:阿耶,他无父无母,孤苦伶仃一人住在破庙中,昨夜又因女儿得罪了那些地痞,故而女儿想将他留在家中。
    沈南冲略微皱了一下眉头,对上女儿那一脸的期待,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你要留他下来也成,横竖我们沈家不缺这一口饭,只是我看他不像是甘心在我们这做小厮的人。
    我我昨夜思量许久沈月溪犹豫着,她是见过裴衍洲成为帝王的人,让他做小厮,就是他肯,她也不敢。
    她思前顾后,朝局动荡,即便她重来一世,也不是个聪明人,做不出什么力挽狂澜的大事来,不若叫沈南冲早早与裴衍洲有所牵连,将来若是裴衍洲登上九五之位,他们沈家也可立于不败之地。
    她看了看她阿耶,也不知道她若说自己梦到裴衍洲成为新帝,她阿耶信还是不信,不过她阿耶现在是大齐的太守,若是信了她的话,直接杀了裴衍洲这个未来反贼可怎么办?
    虽然她的心底依旧有些怵前世的裴衍洲,可她也并非恩将仇报之人,没有裴衍洲只怕到死,她还以为梁伯彦是个君子
    沈月溪长长叹了一口气,前世那些事终究是只能埋在她一个人的心底,谁都可不说。
    她道:阿耶,我思量许久,我无兄长,不若您认裴衍洲为义子,我喊他一声兄长。
    沈南冲本想告诫沈月溪,像裴衍洲这般一看便如猛兽的男子,并非是她这等娇生惯养的柔弱女子可以驾驭的。
    可他盯着女儿的眼眸看了许久,那双杏眼清澈如水,未见半点儿女私情,他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磨了磨嘴,道:要想成为我沈南冲的义子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我需得试试他。
    裴衍洲自早膳过后便被沈南冲提到了书房里,只是久在官场混迹的男子却并不急于开口,只叫裴衍洲在那里足足立了一炷香。
    沈南冲细细地观摩裴衍洲许久,趁着裴衍洲不注意,便朝他出手,裴衍洲本能地一把抓住他的拳头,更快的,却是一下子松开,由着沈南冲这一拳直接打在了他的脸上。
    沈南冲冷冷看着后退的少年,问道:为何又收了手?
    太守是沈娘子的父亲。少年并没有说什么溜须拍马之言,眼眸沉稳地与沈南冲对视。
    沈南冲轻笑了一声,你是五年前才到的汾东,虽是住在城北破庙的乞儿,在那却是打遍无敌手,那一片的地痞轻易不敢招惹你。前些日子,你在如意坊连打六场生死场,无一败绩。这般了得的身手,在我汾东地界只做一个乞儿,倒是委屈了。你这会儿处心积虑要进我沈家,所图何物?
    裴衍洲并不否认沈南冲之言,只解释道:我四处流浪,只是天生蛮力,与人交手少有输掉的,去生死场只想赚些银两,本想赚足了银两便去投军,只是沈娘子于我有恩,故而我想留在沈家。
    他又道:不敢与沈娘子以兄妹相称,愿为沈太守的马前卒。
    沈南冲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正儿八经与我打一场,我沈家军无无用之兵。
    语毕,他又是一拳紧跟而上,裴衍洲神情一凛,竟又用脸接下了这一拳,只是他不再一味隐忍,还手便是一拳打在了沈南冲的腹部,叫沈南冲连连退了数步。
    两人交手了数个回合,待到沈南冲略微气喘地停下来时,再看向裴衍洲的眼神便不同了,多了几分赞许之色少年的招式没有什么规矩,确实靠的是力大无穷的天赋。
    他忍着痛,笑道:是块练武的料,到军中是把好手。既然阿月已经开了口,我总不能拂了她的意。你叫裴衍洲?哪个衍?哪个洲?
    裴衍洲的脸被打得青一块肿一块,但气息未见一丝慌乱,他淡淡回道:从前收养我的老乞丐叫我裴厌,我不喜便胡乱改了名叫裴衍洲,我并不识字,不知哪个衍哪个洲。
    沈南冲的笑容未变,接着问道:可知自己多大了?
    或许十五,或许十六,亦或是十七裴衍洲不甚确定地答道,他亦不知道自己多大了,总归不能比沈月溪小就是了。
    越说越大,你这模样至多十六。沈南冲又看了看他那张被自己打得惨不忍睹的脸,多少有些欣慰,他虽然身上痛,可到底略胜裴衍洲一筹,足以证明自己宝刀未老着实是这些日子沈月溪开口闭口皆是上了岁数,他都生了自我怀疑。
    这会儿,他才正色道:裴衍洲,你要想清楚,男儿志在四方,只是你若上了我沈家这条船,便无下船之日了,除非身死。
    嗯。裴衍洲郑重其事地应了一声。
    少年话不多,一直沉稳如磐石,也并未因他松口而面露喜色,沈南冲对裴衍洲的欣赏又多了几分。
    他叫道:阿月,你进来。
    沈月溪一直在门口等着,几次听到里面拳拳到肉的声音都想要闯进去,偏被门口的侍卫给拦住了。沈南冲一叫她,她便急急地推门进去。
    阿月,既然是你非要认的义兄,便由你来定下他的名
    阿耶,你怎能将人打成这样!沈月溪不等沈南冲将话说完,指责之色溢出眼眸。
    她心有愧疚地看向裴衍洲,只觉得是自己害他又白白挨了打,连声吩咐喜枝去拿金创药给裴衍洲上药。
    裴衍洲被沈月溪硬按在一旁的凳子上上药,他抬头便能看到光落在少女无瑕的脸庞上,如春色的红晕透在莹白之下,他清冷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光,哑着声音道:我并无大碍。
    一张脸都不能看了。沈月溪不自觉嘟了嘟嘴,又责备地瞧了一眼自家阿耶。
    你阿耶也沈南冲止住,总不能说自己被小辈打得生痛吧?
    他捂着自己发痛的腹部,再看向被沈月溪押着上药的少年正襟危坐,一脸正经,看着不像是耍心机之人,可是他多想了?
    第十三章
    沈南冲收裴衍洲为义子之事暂且定下,不过沈南冲也并不急着将他带在身边,只吩咐周伯先给他寻两个先生,一个教识字,一个教骑射。
    沈南冲说道: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先学会识字与骑射,待到开春之后,正好赶上汾东城内的春搜,刚好去结交一下城中的世家子弟。
    沈月溪觉得沈南冲颇有些强人所难,三个月哪学得会这么多?
    裴衍洲面不改色地应了下来,只说道:只要沈太守与沈娘子认我便可。那些世家子弟结不结交,无关紧要。
    沈南冲深沉地略了面无表情的少年一眼,摸着下巴问道:不知我儿原本想去何处投军?
    汉阳。裴衍洲坦诚地答道。
    汉阳与汾东相去甚远,为何想到去汉阳?沈南冲颇为意外,汉阳那边并不太平,守城的张丛行早有反心,圣人久召不回,又公然招兵买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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