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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叶青seven(12)

    卫彦别开眼睛说:是。
    我想摸摸他,在场人多忍住了。我说:燕捕头说草市镇近来太平,是全被你拦下了?我医馆也是你在护?
    卫彦说:一部分。
    我说:那么来医馆的江湖人士也是你放行的?
    他说:是。
    我说:难怪这些人既知礼仪,出手又阔绰。
    卫彦说:主人,应得的。
    谭青这才挪开捂嘴的手说:医馆太平倒不全是因为卫彦。你一看就不会武,而江湖上伤医是大忌。若非永远不要大夫诊治,一般不会与你动手的。
    我想起他有一回发上有兔子血,正要问他与人对战的情况。卫彦忽然强调:没滥杀,不受伤。
    沈涟问:我看完《蛊术》那次,你头发带血。
    卫彦说:真的,兔子血。他面上无甚表情,我却看出几分委屈。
    不顾剩下四人都会武,必定看得见,我在桌下拉住他粗糙的手掌。他垂头看我手,轻轻反握住我,短短的指甲盖压在我手背上。
    沈涟说:我回房了,明日还要去太学中念书。
    谭青告辞:酒喝得差不多了,明日我要回乌斯藏见教主。改日再来。
    齐进说:散了,散了,回去睡了。
    饭局遂散。而谭青这一改日就是盛临十八年的夏天。
    之后,我答应过大儿子在他生辰那天去探他。这天也是太学歇息,上午我要去给没有喘症的卫瑾复诊,混诊金。一早我出去,禾木医馆就簇拥着一大群着艳色锦缎服饰的少年。沈涟站在门口正等我。我过去召驴车时,那群少年中有人问:沈涟,这便是你家医馆吗?另一人说:你哥哥生得好俊,有些似员外郎家的胡姬。我心头暗喜他叫我哥哥,一高壮少年犟嘴:我家的胡姬身上臭得很,大夫不臭。沈涟不应声,和我上驴车时才一回头说:你们看也看了,回家吧。
    有少年答: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要再在草市镇逛逛。这里当真与你说的一般好。然后三三两两散开。
    我在驴车上问:这些是你太学的同窗?
    他说:是啊,昨日他们定要缠着跟我回草市镇。
    我想起来问他:你收到旁的锦帕没有?拿来擦小神像好使得很。
    驴车颠簸中,他说:没有几张。等收到多的,我回禾木医馆时带十张。
    一到卫瑾房中,卫瑾就说:檀州白露茶饼是蒸好了的,李大夫掰开冲吧。
    我掰开一块倒茶壶冲,檀州白露汤色明亮,尝一口清淡。我冲沈涟举杯:这个不甜。
    沈涟就我手抿一口说:温香如兰。
    卫瑾眼下青黑,我问他:小公子喘症刚好,在累什么?
    我爹爹近日生病,他秀若芝兰的面上有愁容,眼底却有喜色,将产业交与我打理。他又说:王怀远的大弟子在给我爹爹诊治,李大夫与他相熟吗?
    我摇摇头:我性子独,与师傅的其他弟子来往少。
    沈涟关切他:小公子莫要太劳累了。平日上午,我也来同你一道梳理?
    卫瑾说:不耽误你在太学上课?
    沈涟说:太学的上午只讲那些四书五经,我都背熟了。下午的兵书还须好好学学。
    卫瑾说:你什么都这样用功。也不知道你最后是想出将,还是要入相。
    沈涟笑而不答。
    第24章
    标题:骨头炖汤
    概要:你长个子,腿疼不疼 我给你炖了骨头汤
    回程颠簸的驴车上,我关心他:太学之外,你在齐进那儿的武功练得怎么样了?
    他说:还不错,只是我的对敌经验比卫彦少得多。
    他成日与抢天一心法的人对战,你要赶上是很难的了。我在颠簸的驴车上摩挲着木头座的纹路说,不过他今次没有滥杀,听进去了我的话,我好高兴。
    他的确没有滥杀抢他天一心法的人,沈涟脱口而出,他废了别人武功。
    我吃惊问:你说什么?
    沈涟冷笑:江湖中谁没有几个仇家的被废了武功,再被仇家逮住,倒不如被杀了痛快。他为此还在江湖上得了一个名号。
    我问:什么名号?
    沈涟说:煞星。
    我怔住。
    他多少是为了护着你,沈涟出声宽慰而语带讥讽。不像我,是一次也没有为你挡过的。
    驴车压着石子剧烈颠簸一下,我倒他肩上,他扶住我。我想起问他:你还和以前一样不吃葱吗?
    他拂拂我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跟我说:我可以吃葱,但不喜欢吃。他伸手出去接过路过的少女丢来的锦帕给我:你不是要擦神像?先拿几张回去吧。
    我征求他的同意:我能进你在禾木医馆的卧房吗?我想进去打扫一下,秋季起风,带了很多灰进去。
    进吧,你什么时候进去翻都可以。他平常地说 那本来是你的房间,现下你又问我同意。
    我说:既然给你住了,自然要问你同意的。大儿子低下头,鬓发因为秋季的风飘了一缕出来。
    在齐进家门口放下他之后,我叫驴车去了市肆。首先花了三两白银买下一套锦缎衣裳和一双脚上蹬的小头皮鞵,然后买筒子骨和十月当季的萝卜,才回禾木医馆开灶炖汤。另做了两人吃的奶房玉蕊羹。炖骨头汤的时候,我倒了加倍的料酒去腥。我任灶上火烧着,从怀中掏出新锦帕在自己卧房中擦小小的酒神像和气神像。酒神像肩上抗个小酒缸,气神像掌中放着小骰子,我拿锦帕裹住指头进去擦,身旁忽然多了一人,说:替主人擦。说完卫彦接过我掌中锦帕。
    我看他低头擦,他有一阵子没去草市镇上的净发社栉发了,有点挡住眼睛。我问他:你废了抢你心法的人的武功,对吗?
    他手上顿住,我说:擦干净了,把锦帕挂在桌子下面,脏的待会儿洗了,拿张干净的我给沈涟房间去去灰。他依言挂好,递干净锦帕时才看着我说:是。不废武功,他们杀我。
    不知是谁说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头痛欲裂:今日对战完了?他点点头,我去沈涟房中擦灰,卫彦在我身后焦躁地小步走动。
    在心里叹完气之后,我说:你不用什么都告诉我,我当不晓得可不可以?
    他停住走动说:可以。
    擦到沈涟的兵书时,卫彦专心看名字,我问他:你想看兵书?
    是,他迷惘地说,必须看。
    我收回帕子笑说:擦完了,我们去吃午饭吧。既然必须看,那我送你一套。
    吃饭时,卫彦要喝灶上的筒子骨萝卜汤。我不让他喝,舀了一碗奶房玉蕊羹给他,他毫无异议。去前铺看诊半天后,到饭点时我回厨房一手端大罐食盒装骨头汤,一手拿起锦缎衣裳和小头皮鞵出门。出门时我跟卫彦说:记得热晚饭。他说:好。
    我到齐进家门口时,沈涟正站在乌桕树下练功。乌桕树枝上立着三只墨黑乌鸦,一树繁茂的艳红叶子。十五岁的沈涟着对襟窄袖的糙红布衣,橙色夕照落在他泼墨发丝上,浓烈而耀眼。
    我走到树下时,他也没停。他一掌拍在树干上,惊起冠顶三只墨鸦。而浓红树叶扑簌簌飘扬起来,然后在秋季的风声中左右晃荡着坠落地面。
    我冲大儿子举起左手一罐食盒:你长个子,腿疼不疼 我给你炖了骨头汤。
    他走神了。
    我不得不又叫大儿子:沈涟
    他回过神却不答,走到我面前反问:你吃过晚饭了吗?
    没有,过来跟你吃。我举起右手的服饰鞋履又说,你太学的同窗穿得那样好,我也给你置办了一套行头作生辰贺礼。
    他接过衣裳,捡走我糙布蓝衣上沾的乌桕叶扔在地上,说:我才不要你的骨头汤。
    我记着你的口味,我说:骨头汤是专门为你今天生辰所做,没放葱。
    他看着我,面上冷硬稍微融化。
    你也挡过滋扰草市镇的人,儿子待我蛮好的。见他露出惊讶,我笑说:虽然我不及你天生聪颖,但也不傻。要是你真的一次也没挡过,没接触过江湖人士,如何知道卫彦的绰号?我想想补充,你自己说的有对战经验,又是如何来的?多谢你啦。
    最后我问他:要喝骨头汤吗?
    他还是说:我才不要喝。
    我没奈何,只得用空着的右手摸摸鼻子说:那我提回去了。
    他说:你留下,你不是说要同我吃晚饭吗?我喂师傅家的猫。这时齐进从屋内跑出来说:李大夫你又带好吃的来了!进屋吃晚饭吧,今日沈涟生辰。
    齐进家没有养猫,沈涟把骨头汤喝得干干净净。
    备注:是古龙说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第25章
    标题:卫彦剪影
    概要:也可能是因为卫彦在我身边。
    晚间我下驴车到书坊中时,书坊刚要关门。我挤进去从摞起来的书中挑了沈涟在看那一套《始计》《作战》《谋攻》《兵势》《虚实》《军争》《九变》《行军》《地形》《用间》。
    回到禾木医馆时,天色昏暗,无星也无月,只有各户门前孤独的红灯笼看着我走路。我到院中时,卫彦正斜倚在我俩的卧房门上朝葡萄架上一个又一个地飞钉子。卧房内透出昏黄的烛光,旁边的厨房有烧水的冒泡声。因为背光,只看得见他的剪影,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温暖又安静。
    这个孤独的世界泛着磷磷幽光,而卫彦是某种永恒的存在。
    他顿住飞钉子。我说:卫彦,不许用轻功。于是他像常人那样小跑过来。我举起手中的布袋说:喏,给你的兵书。
    他一手接过,然后埋首我颈间,双臂在我身后交叉,桎梏住我。我从他桎梏中抽出左手:今天要你一个人吃晚饭了。摸摸他的脑袋,可你不必等到五月五日的生辰,才能收礼物我什么时候都会送你,只要我负担得起。
    因常年累月握有暗器,二十二岁的卫彦手上生有薄茧,而他带薄茧的手指从我背后上移。主人身边,有没有礼物,一样。他手指停在我的脖颈后提醒,主人洗澡。
    洗完澡出来,我问他:你为什么要在我身边?你武功这么好,理当在江湖上博下名头。
    除主人身边,卫彦固执地说,没地方去。然后躺在我身边。他现下不再睡梁上,而与我一同睡了。他的身体也认可了我的气息,不再排斥警觉。而我都不知道这具体发生在同床共枕后的哪一天。
    睡前我迷迷糊糊地同他摆谈:在卫八那里,我喝过南方四种贡茶了。只馋儒州的紫阳毛尖。要是他再送我,我两一块儿吃。
    卫彦低声说:好。然后侧身吻在我额头上。
    这一天时光舒适,可能是因为晚间洗澡水暖和,因为院子中萦绕着葡萄的清香,因为窗户中拂进来的风很温柔。
    也可能是因为卫彦在我身边。
    然而我差点吃不成茶,因为卫瑾在盛临十八年的八月十日,连茶杯都摔了。
    我早上刚到卫瑾那个大院子外,打算混诊金。卫八的院门外站了两排婢女跟下仆,眼观鼻鼻观心,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我悄悄穿过卫八的院子,近门口时脚边脆响,迸溅了一地碎片。低头一看卫瑾摔出来的是望州钧窑天蓝釉茶杯。这圆口茶杯的盏与托连烧,通体施天蓝色釉,釉水肥厚,我暗暗喜欢一年了。
    我走到门口,坐桌旁的卫八公子正端着另一个天蓝釉茶杯在骂:儒州主事的不是个东西!我去年十月接手,他即欺我年少,处处阳奉阴违,今次交过来的半年账竟然给我报亏!他着淡紫云雁细锦长衫,形貌秀雅。
    屋中,平日早上同他一起理账的沈涟坐他身旁附和他:我也看了,儒州那么好的地方,他不仅报亏不说,还叫你从其他州抽调银两给他买盐引。十六岁的沈涟今天着他送的龙花缂丝月白缎衫,配以同样淡淡蓝的发带,品貌甚至隐约压过秀雅的卫八。
    卫八骂:他假惺惺地叫我买盐引,说要扭转亏损。以为我是傻子吗?我想派影卫去儒州要了他的命!我少时在家中听过,盐引是贩盐的凭据,从官府手中买到盐再贩乃是一本万利。
    沈涟摇头:小公子贸然动他难以服众。得先抓他的错处,免去他的位子,再怎么折磨都可以。小公子沉住气。
    卫瑾消声,隔一会儿才说:账目上动手脚也就罢了。这底下最后一个不听我的话的人,咱们总要想法子去了他的。
    沈涟说:他账目上动的手脚太大,只此一项便是他的错处。
    我杵在门口不敢进,卫八啜了一口手中茶:李大夫进来坐。吃茶吧,儒州送过来的紫阳毛尖。  沈涟洒了一点茶叶进杯中,递给我说:紫阳毛尖要现泡,你看有何不同?
    茶叶如梭似毫。茶壶烫极,揭开是白水。我往茶杯里冲些烫水,芽头徐徐展开而叶片整齐向上,立于杯中。我诶了一声,闻着清香四溢。
    沈涟也给自己冲一杯,等着茶凉。我问沈涟:你怎么不就小公子的茶杯吃?他的不烫。
    卫八皱眉接口:我倒不介意,但沈涟与人吃茶向来分杯的。
    他分明就我手吃茶。因不是要紧事,我也没纠缠,应了一声:原来如此。
    卫瑾又说:我的九妹静安公主要见你。
    公主?我说,静安不是郡主么?而且女眷向来在内院,能见外姓男子了?
    卫瑾竟有点伤感:九妹现下是公主了。她走之前要见的人,无论如何也会允的。然后他一路走到院门喊:都进来吧。
    他回房中,院里又站着婢女仆役了。他的通房大丫头香薷招呼仆役收拾地上的碎片,卫瑾说:香薷,去通传公主。
    香薷出去时一张俏脸上犹有泪痕。我小声问:她是不是被你发脾气吓到了?
    卫八摇头:那倒不是。喘症好后我碰过香薷两回,今天她晓得我与盐铁司使家的女儿定了亲。她才不大高兴的。不管她。
    过得半个时辰,香气萦绕,卫瑾院中的仆役散尽。前前后后一大批随从簇拥着一个面戴轻纱的宫装女子走进来,庞大的队伍行进时静悄悄的。我、卫瑾、沈涟三人齐齐在房中跪下恭迎。
    卫琼瑛挥去随从:你们别进来。
    她扶起卫瑾、沈涟,我抬头。她眉毛弯弯如远山,眼尾上挑,端庄中有几分明艳。她径直经过我,坐到椅子上,任我在下头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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