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奇奥同样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不过不是被狗，而是被莉莉丝。
    奇奥看向后座的厄曼，从镜子里看过去他的脸色白得有些发蓝，显然他非常疲惫，奇奥很担心他的病会再次发作。
    不用担心，我没事。厄曼发现了他的眼神，他轻易就能看穿别人的想法。
    奇奥顺势问道：您最近的睡眠还好吗？
    很不错。厄曼答。
    您每天最少应该睡五个小时。
    不要为难我，奇奥。
    听到这个回答奇奥感到痛心，他又想到了莉莉丝，那个女人还说要治疗将军的心灵，她准备怎么治？如果她打算像收买那只狗一样收买将军，那他敢保证，这次将军不会再给她机会。
    鲁比上过战场。厄曼说，他也看到了刚才的情形莉莉丝摸了他的狗。
    奇奥道：我还记得它咬人的样子。
    非常吓人，是不是？厄曼说。
    奇奥点点头：它比狮子还凶猛。
    它还非常忠诚。厄曼语气里有几分骄傲，鲁比是他养大的狗，他一直把它带在身边，从兰尼耶到伯伦堡，从战场到后方，他感到可惜。
    他对奇奥说：也许我不该把它带到这里来，这个地方磨灭了它的天性。
    车子已经开到了前门，厄曼还在想着鲁比和莉莉丝一起的画面，虽然鲁比并没有对她表现得很亲近，但他还是感觉有点儿不舒服，但他告诉自己鲁比只是条狗，狗的天性就是对人好，他不该要求它做违背本性的事。
    奇奥默不作声，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能左右鲁比的命运，鲁比是条好狗，他责怪莉莉丝。
    下车前，奇奥得到命令，厄曼请他把那个女人带过来。
    我该看看医生了。他说。
    莉莉丝被奇奥带到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里头只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上还放着一台唱片机。
    莉莉丝觉得这里太空了，这么大的房间只放了这么点东西实在太浪费了，为什么不摆几张床？在孤儿院里这么大的屋子可以睡二十个孩子。
    身后传来叫脚步声，莉莉丝回头看去，厄曼走进来，她连忙侧身让开。。
    晚上好。厄曼从她身边走过，他刚洗了澡，身上有种热腾腾的香皂味儿，头发也是湿的。
    莉莉丝结巴了一下：您，您好。
    厄曼直接走到了桌子旁坐下，然后又假惺惺地对她道歉：不好意思，这里没有多余的椅子了。
    莉莉丝识相道：没关系，我可以站着。
    厄曼点点头，他抬头在房间四处看了看，他似乎也是第一次来这个房间，他碰了碰桌子上的唱片机，然后看向莉莉丝问道：你喜欢音乐吗？
    莉莉丝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回答：嗯还不错。
    厄曼道：我从来没有领略过音乐的美妙，也不懂为什么有人为它着迷。
    她说错话了！莉莉丝懊恼，同时埋怨厄曼古怪。
    我喜欢有秩序的，能听懂命令的东西。厄曼说。
    莉莉丝觉得他应该也不喜欢人，虽然人能做到他说的那两件事，但那是迫不得已，本质上人是一片混乱。
    你喜欢鲁比吗？厄曼又问。
    鲁比？其实莉莉丝想说的是鲁比是谁？，她困惑地看着厄曼，
    厄曼说：我的狗，它一般待在后院，我看见你和它相处得不错。
    相处得不错？莉莉丝不知道厄曼到底看见了什么才产生这种错觉。
    嗯它非常棒！莉莉丝言不由衷地夸赞道，我很喜欢它。
    不过那只狗可一点儿都不喜欢她！
    厄曼一直看着莉莉丝，他注意到她提鲁比的时候咬紧了牙，她的右手紧紧地贴在身侧，脸上笑容看上去虚伪又狰狞，她从来不敢长时间地和他对视，她擅于回避来自旁人的注视，更喜欢趁人不注意时偷偷打量，观察别人。
    也许这就是她的职业习惯。
    莉莉丝看着厄曼沉默地坐在那里，他的眼睛又再次穿过了她，她不知道他在思考着什么，不过她非常不想看到他在她对面露出这幅表情，她预感这对她没有好处。
    她故意干扰他，询问道：您最近还好吗？
    厄曼回过神，但他没有理会她的话。
    莉莉丝装出关心的语气说：我看您的脸色很苍白，您的身体还好吗？
    厄曼冷漠地看着她说：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如果我一切都好，你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莉莉丝不敢说话了，她把手藏到了身后，她忍不住想离门口再近一点。
    当然，我不太好。厄曼再次开口，他又恢复了礼貌。
    莉莉丝在心里默念感谢上帝。
    我的失眠症最近变得更严重了，晚上几乎睡不到一个小时，你有什么好办法吗？厄曼问，但他的语气听上去并不在乎这事儿，失眠已经是他的老伙伴了。
    莉莉丝也不在乎，但她得装作在乎。
    您可以吃一些助眠的药物。她说。
    吃过。
    效果如何？
    很不错，但我不喜欢。
    莉莉丝好奇道：为什么？
    厄曼只是看着她。
    莉莉丝明白了他不会回答这这个问题，她连忙说：还有别的办法！您可以，呃她没有下半句。
    从没失眠过的莉莉丝想不出需要为睡眠付出什么努力，她想不出什么方法。
    厄曼安静地看着她，他知道他把她难住了，他很欣赏她被他逼得恨不得立刻逃窜却又强忍着站在他面前的样子。
    他问：你平时睡得好吗？
    好！莉莉丝立刻回答，我从来没有失眠过。
    你在睡觉前做些什么？厄曼接着问。
    莉莉丝想了想道：我会吃饱，我一般都是吃饱后再睡觉。
    厄曼说：但医生建议我吃完饭后不要立刻睡觉，他还说晚上最好不要吃太饱。
    莉莉丝镇定道：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我饿着肚子的话睡不着，至于您我觉得您还是听医生的建议比较好。
    你也是医生。厄曼道。
    莉莉丝道：医生也不会给自己看病，平时我只想生活得更舒服些。
    厄曼笑了笑：我同意你的想法。他忽然起身，朝她走过来。
    莉莉丝没有后退，她忍住了。
    厄曼一直走到她面前才停下，他比她高不少，看她时眼珠子向下，莉莉丝感到压迫和窒息，她不想看他毫无生气的绿眼睛，只好将眼神落在他的脖子上。
    厄曼盯着她的脸，他用沉默惩罚她，直到莉莉丝感到自己的血液都已经不再流动时，他才开口。
    他说：鲁比是我的狗，我希望你不要离它太近。
    莉莉丝声音发颤：我明白了。
    厄曼语气突然轻快：它吃过人肉。
    他说完最后一句后看到莉莉丝急剧变化的脸色，她害怕极了，害怕到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她又恐惧又恶心，不单单是对狗。
    厄曼感到愉快，他说：祝你今晚睡个好觉。
    第六章 幽灵和老鼠
    莉莉丝一夜没有睡好，她又做了噩梦。梦里厄曼带着他的狗疯狂地追赶她，她一路惨叫着逃跑，脚后跟上沾满了狗的口水,厄曼的笑声就贴在她的耳边。
    醒来后莉莉丝摸着自己冰凉的脚后跟坐在床上发呆，她再一次考虑起从这里逃走的计划，她知道这样做风险很大，但是前有厄曼，后有恶狗，她怎么还敢在这里待下去。
    但是她能逃到哪里去呢？离开伯伦堡吗？莉莉丝不知道。
    不，你跑不了，兰尼耶人已经把边境出入口全部封锁了，没有人能离开。几天后埃利斯告诉了她答案，同时他也劝莉莉丝放弃逃跑的念头，他警告她：外面并不比这里好，哪里都一样。他的表情很消极，之前那种因为得到了工作而产生的自信已经消失了。
    莉莉丝为他担心，埃利斯的头上还戴着那顶蓝帽子，这种帽子让他的脸色灰白，像沾了一层墙灰，他的表情也变了，就像那种古老的雕像一样，总是皱着眉头，看上去了无生气，满脸困惑的怒火。
    你怎么了？莉莉丝问。
    埃利斯茫然地望着莉莉丝，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说他敲不开门，然后厄曼来了，他还是敲不开门，但是别人却敲开了，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敲开了门，他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别人看他的眼神也像在看一个废物。他是个垃圾，是个毫无用处的人，即使得到了机会，他依然把握不住。
    他能这样对莉莉丝说吗？他心里一直想得到莉莉丝的尊重，他想变成能让她依靠的人。
    埃利斯看着莉莉丝的眼睛，这双眼睛里流露出信任和关怀使他的勇气荡然无存，反而使他的羞耻膨胀壮大。
    他低下头回答：没什么，只是最近太累了。
    莉莉丝又问：工作很忙吗？
    埃利斯点点头，他害怕她再提起他的工作，只能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
    莉莉丝不舍地和他挥手，约定他有空再见，她以为他几天没来找她是因为工作忙。
    埃利斯答应了，他走到街角，然后躲到墙后，看着莉莉丝独自一人回到了那栋房子里。他突然厌恶起自己来。
    之后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他还有工作要做，但他却不敢再去敲门，他害怕听到辱骂，也不愿意再被人白眼，他没有越挫越勇，反而越来越敏感，胆小，就像那种自知处境可怜却又毫无改变的人一样，他连麦克尔都不如，麦克尔还会为此苦恼担忧，但他只剩下麻木，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快到集合时间时他回到了办公室，又有另一种煎熬在等着他。
    办公室里，基恩板着脸验收他们的工作成果。他迈着冷酷的步伐在他们之中穿梭，有收获的人就对他露出笑容，迫不及待交上自己的收获，此时基恩就会微微点一点头，是表扬的意思，对面的人脸上就露出得意欣喜的表情。这群人从未想过要取悦基恩，但他们却还是通过他对待他们态度来获取尊重，他们觉得基恩总体上是很公平地在对待他们。
    例如福德是这里工作完成的最出色的人，基恩对待他就稍微和颜悦色一些，有一次他还给了福德一包香烟。
    而像埃利斯这两手空空的人基恩则毫不关心，他连眼神也不在他们身上多停留一秒，他面无表情地掠过他们，就像他们根本不存在一样。
    埃利斯在这一刻感觉自己的自尊再一次被碾碎了，在他以为自己重新得到了这样东西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它，这是让他最痛苦的事。
    离开了办公室之后，埃利斯和麦克尔一起回家，麦克尔看上去六神无主，他今天也是一无所获，他问埃利斯该怎么办，他知道埃利斯也和他一样。
    麦克尔说：已经走了两个人，如果明天我们再没有收获，基恩就会把我们也赶走的。埃利斯一直在避免去想这件事，因为那似乎他无法避免的结局。
    再试试，也许明天就会好的。他只能如此安慰着麦克尔，同样也安慰着自己。
    但麦克尔并不相信，他满脸绝望地望着埃利斯，埃利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在想，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他们敲不开门，为什么他们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他们这么没用？
    埃利斯也在想这些问题，他有很多答案，但每一个答案都让他充满怀疑，他怀疑自己不适合在这个地方生存，他好像什么都不了解。
    也许我们的方法错了。麦克尔说。
    埃利斯不理他。
    麦克尔问他：你是怎么敲门的？
    埃利斯语气冷淡道：用手敲。
    麦克尔抱怨道：为什么总是男人来开门，他们都胖得像猪，一脚就把我踹开了，我连话都来不及说。
    埃利斯没有说话，他也碰到过这样的人，但是他们没有踢他，也许因为他比麦克尔高得多。
    麦克尔今年十四岁，还没有莉莉丝高，瘦得像条银鱼。
    麦克尔和埃利斯没有再说话，他们沉默地走在路上，就像两个幽灵，没人注意他们。
    直到一颗石头砸在了麦克尔的背上。
    嘿！废物们！有人在叫他们。
    埃利斯回过头，看到了福德那张令人恶心地脸，他不知道何时来到了他们身后。
    他穿着一套新的西装，戴着帽子，脚上的皮鞋有些不合脚，他在鞋子里塞了很多纸才勉强没有把鞋甩出去。
    福德带着他的狐朋狗友们走近，他一把推开麦克尔，用轻蔑地眼神打量着埃利斯，他和埃利斯曾经打过一架，那时候他还没有发育，所以才输给了埃利斯，现在他不同往日了。
    他笑道：听说你明天就要滚蛋了，是吗？
    埃利斯说：这跟你没关系。
    福德眼中燃气怒火，他看出来埃利斯一点儿都不怕他，无论他现在多壮，埃利斯看他的眼神永远都像在看当年那个孩子，这让他感到挫败。
    福德挑衅道：承认吧埃利斯！你就是个废物！
    埃利斯默不作声，他不想和福德打架，转身就要走，福德却变本加厉，成背对着他的时候，趁机一脚踢在了他的膝盖窝里，埃利斯往前一倒，摔到了地上。
    福德和他的跟班们哈哈大笑。
    麦克尔连忙去扶埃利斯，他鼓起勇气道：福德，拜托，不，不要这样。
    你算什么东西！福德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给了他一巴掌，又把他丢到了地上，他的同伙们上去把麦克尔围住，他们笑着起来，麦克尔在哭。
    埃利斯刚要站起来，福德又给了他一拳，埃利斯还手了，福德大为气愤，大喊大叫：都给我过来！他的同伙们听到命令，放过了麦克尔，朝埃利斯围拢，埃利斯只来得及对麦克尔说一句快跑就被他们踩在了脚下。
    埃利斯抱着头倒在地上，眼前全是灰色的鞋底，就像头顶的天空一样。
    福德他们就在街边围殴他，不断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但因为这个时节，因为到处都是兰尼耶军，所以没人帮他。
    真的是这样吗？
    埃利斯睁大眼睛，他从缝隙里看到一双双轻巧踏过的皮鞋，他感到自己轻飘飘地飞起来，他从福德他们的头顶看着这一切，他看到了所有人的表情，没有人在乎这里在发生什么，从来都没人在乎，不管伯伦堡是属于谁的，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子。
    是这样的，你说得对，埃利斯对着灰色的天空说道。
    等到福德他们终于停下来时，埃利斯的头已经破了，血流了满脸，他缩在地上，就像一张被揉皱的纸，福德心满意足，他踩在埃利斯的脑袋上，警告他再不要出现在在他面前，之后朝他脸上吐了口水，扬长而去。
    他们走后，一直躲在街角的麦克尔才敢跑出来，他的脸上也肿了，他哭着背起埃利斯回到了住处。
    要去找莉莉丝来吗？麦克尔把埃利斯放到了床上之后问。
    埃利斯摇摇头，他自己又坐起来，打了水吧脸上的血和灰都洗干净了，他拒绝躺下，而是靠着墙，直接坐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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