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他两手轻捏着易玖的肩膀,脑袋磕在她的肩膀处,声音因而沉闷。
怎么了?
小十,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回家了。
这个夜晚,一切喧嚣就如同关闸的水,被尽数压下,整个空间里静谧无比,静谧到易玖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这么多年来,她几乎没有那么大的情绪波动。
可是却在这一刻,在梁肆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再次如决堤潮水,奔涌而来。
是啊,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回家了。
以前,他们都是一起回家的。
有时候,梁肆延放学前去打篮球的时候,她就坐在篮球场边,一边看书一边等她打完,然后一起回家;有时候,她会在校门口喝着牛奶,和从毓晗聊着天,谈论学校里的帅哥,他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然后轻轻薅着她的后脑勺说:最帅的那个天天跟你混在一起,你还看别人干什么......
可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回家了。
他们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一起回家了,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易玖任他这样靠着自己:那为什么会这样呢?
梁肆延是真醉了,又是被撞了一下,又是感冒,脑袋连同着身体都发烫,说不出一个字。
易玖感受到自己锁骨处传来的滚烫,她手背碰了碰他的脸:你发烧了。
梁肆延没说话。
易玖把他拉进屋里,扶到沙发上。
梁肆延一沾到沙发,就歪歪斜斜地倒下去,随手拿着枕头盖住自己的脸。
你家有蜂蜜吗?
梁肆延没回答她。
易玖打开冰箱,找到蜂蜜,兑了温水。她端着蜂蜜水,走到梁肆延跟前,两腿跪在沙发前。
她把枕头拿开:梁肆延,喝点蜂蜜水。
梁肆延翻了个身,手背捂着眼睛:不喝。
不行,快点。
男人还是没动静。
易玖捏着他的手,又是恐吓又是催促:你信不信你不喝我就给你喂头孢。
你要害我。他低垂着脑袋,黑发乖顺耷拉在眉眼处,有些委屈,像一只大型犬类动物,粘人又腻歪。
对,我还在柠檬水里兑了□□,你喝不喝?易玖顺着他的话。
喝。梁肆延神志不清,他呼吸沉重,你喂我屎我都吃。
......
他挣扎着起身,像完成任务一般把蜂蜜水喝完之后又是重重地倒在沙发上,自暴自弃道,好了,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这句话说完,他再没发出任何声音,彻底睡着了。
易玖仍是保持着跪着的姿势,忍不住盯着他看。
今夜的天空墨色稠如一盘黑色的颜料,月亮高悬天边,银白色的光如一匹柔和的纱照进房间里,成为了这个小小空间里的唯一光源。
她手肘撑在沙发上,借着那细微光影,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滑过梁肆延的眉眼,然后是高挺的鼻梁,最后停留在那薄唇上,她的指腹摩挲着他柔软的唇,像在描绘一副最绚丽的油彩。
梁肆延的脸总是带着锐气和攻击性,但是不说话的时候,浑身上去敛去了戾气和乖张,垂着的眉眼处尽是温柔。那衬衫的扣子被他随意解开。
多年不见,他还是习惯地反戴着玉佩。
小十。
嗯?
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些话......
她的心一滞,像被人用力地捏了一下,发涨发酸,她红着眼睛抬起头,以为梁肆延在叫她,却不想他只是喝醉了,梦呓着她的名字。
哪些话?
易玖不明所以,她想了想,平心而论,自从见面开始,她说的每句话好像都很过分。
好想你。
她还在思考着,就被梁肆延的第二句话打断。
他在梦里说,想她。
那些长年累月压抑在心底的情绪,那些她努力将其转化成厌恶的喜欢与悸动,那些多年未见的思念,在这个静谧的夜里,通通发酵出来,在这个空间里狂舞。
易玖眼睫轻颤,脸颊贴着他的胸口,长发随意地披散着。
我也好想你啊梁肆延。
凌晨四点,梁肆延被裤兜里的手机震醒。他抬了抬手,身上的薄绒毛毯顺着手的弧度掉在地上。
他烦躁地啧了声,才发现自己的喉咙痛的厉害,神经也是又躁又跳,头疼的要命。
迷迷糊糊地拿出手机,看也不看,接通了就放在耳边。
先生您好,这里是明德教育中心,我们这边推出了亲子......
老子还没老婆呢。烦躁地滚出一句话后,梁肆延掐掉手机,随手丢在一旁的茶几上。
傻逼,谁家销售凌晨三四点打骚扰电话。
他躺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
睁开眼,发现自己就在家里,身上还盖着毛毯,茶几上放着喝了半杯的蜂蜜水。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几个小时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
姚峰这狗崽子让他装醉,企图让易玖送他回家,结果易玖根本不吃这一套。
妈的,降薪没商量。
后来自己好像撞到了地上,然后易玖心疼了,居然破天荒送他回来。
他的胸口处仿佛还残存着少女的芳香和她柔软的触感。
算了,加薪吧。
梁肆延拍了拍脑袋,让自己清醒些,他挣扎着起身,走进房间,正要开灯,却借着月光,发现沙发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喝醉了还没醒吗,都出现幻觉了。
梁肆延轻轻地走过去,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
易玖没睡床上,她窝在沙发上,抱着枕头蜷缩着,这是一个最有安全感的姿势。
银白月光倾泄,她被月光氤氲着,长发安静地枕在肩侧,整个人如同增添了朦胧滤镜,侵袭着他的心。
他弯着身子,手臂越过她的腿弯,横抱起她。
易玖的脸下意识蹭了蹭他的胸口。
梁肆延觉得胸膛发烫,被她触碰过的地方都像猝然点起的烈火,灼烧着他的肌肤。
他把易玖抱到床上,给她掖好被子。
易玖难得睡到自然醒,她揉了揉眼睛,柔软被子上淡淡的雪松味侵袭着他的鼻尖。
她昨天是睡在沙发上的啊,怎么一觉醒来就在床上了?
是梁肆延把她抱到床上的吗?
盥洗室里,一次性牙刷和牙膏还有毛巾都准备齐全。易玖看着这些一次性用品,又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用力地揉了揉脸,洗漱完之后走出房间,看见餐桌上摆着早餐,什么都有,仿佛待会儿是有十几个人要一起聚在一起吃早饭。
梁肆延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着笔记本电脑,一边和别人打着电话会议,因为背对着她,又听得认真,所以他没有发现易玖已经出来了。
阳光从落地窗台前肆无忌惮地跑进来,照在他的头发上,像是铺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因而显得更加蓬松柔软。
再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展现出来的是成熟稳重,含蓄内敛,这是岁月在他身上磨砺一番之后彰显出的馈赠。
而现在,他就这样随意地盘腿坐在地上,偶尔捏捏眉心,脸上是倦意,却还是耐心地听着会议内容。
恍惚间,易玖想起,上学时,她半夜跑到梁肆延的房间去教他数学题时,他也是这个模样,听到一半就困了,但又强打起精神。
和记忆里的那个人交叠在一起,有了很大的差别,却又好像没有变化。
易玖不准备去打扰他,也不准备吃那桌子上的早饭,她想折回房间把东西拿好之后就回家,却不想梁肆延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头的。
他脸色平静,拿起电脑和手机,下巴朝餐桌的方向扬了扬:给你买了早饭,你记得吃。
我不吃了,我先回去了。易玖说。
梁肆延看着她,突然很轻地笑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是不是不想看见我,我去书房,你把早饭吃完再走。
说完,也不等易玖的回答,他起身,拿着手机和电脑就往书房走,一点儿也没犹豫,似乎是怕易玖不相信他的话。
易玖待在原地看着他,他眉眼敛着,说话姿态放得有些低。
明明是在他家,他居然准备回避。
因为那手机脱离耳边太远,里面的声音自动变成了公放,以至于梁肆延经过易玖身边时,易玖清楚地听见电话那头姚峰的声音。
梁总,你一大早就起来忙工作,哪有空吃饭啊。
易玖一愣,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角,抬头看着他:你没吃早饭啊?
梁肆延:没事。
易玖唇瓣微微颤动,最后说:一起吃吧。
梁肆延垂眸看着易玖,脸颊上透着薄薄的红晕,纤长睫毛微颤,抓着自己的衣角也是十分小心,他心一动,勾了勾唇:好。
与此同时,正在同步开着电话会议的繁隆大楼顶层。
一帮人聚集在会议室,听着扩音器里传来的梁肆延和女生的声音,有些不知所措。
金屋藏娇了?
可是梁总说那个女生不想看到他。
啊,说了吗?
刚刚电话里的对话你没听到啊?
电话里说的是你那个意思吗......
与旁人不同,坐在姚峰身边的人满脸敬佩地看着他:你胆子够大的,敢在梁总要说话的时候插嘴。
姚峰冷哼,面上笑嘻嘻。
你们这帮凡夫俗子怎么会懂,他又要加薪了!(看一下作话哦)
第42章 心动【加了点内容】
梁肆延坐在易玖对面, 喝着咖啡,不易察觉地打量着她。
她小口地喝着牛奶,机械地吃着早饭, 眼里无神, 像是在发呆, 也像在神游天外。
易玖的确在想心事,她刚刚听见的那个声音一定是姚峰的。可是姚峰昨天在医院陪老婆生孩子,这一大早又被抓过来开会?
今天可是周末啊。
易玖没出校园前对这些事不敏感, 但是出了校园, 她觉得所有在周末加班又不给加班工资的公司都是耍流氓。
原来梁肆延也是万恶的资本家。
在想什么?梁肆延敲了敲桌子。
易玖脱口而出:你们公司给不给加班工资啊?
梁肆延不知道她的思维怎么会跳脱到这个上面去:怎么,想跳槽了?
易玖咬唇,自己下次说话前该过过脑子的:随便问问。
梁肆延看出了她的窘迫, 没再多说。
吃过饭后,易玖准备回去了,梁肆延说要送她回学校, 易玖拒绝了,他又说送到地铁站,易玖还是拒绝。
她心里乱乱的, 也觉得自己和梁肆延的关系不似从前,并没有到这种地步。
梁肆延看着她在玄关处换鞋,突然说:可是作为朋友, 送你到地铁站无可厚非吧。
声音沉沉, 漆黑眼里流过细线一般的光, 诸多情绪翻涌着, 又被他强压下, 归于风平浪静。
易玖系鞋带的手一顿。
什么朋友?
她没把他当朋友, 而他好像也没把自己当朋友。
她强装镇定, 神态自若地对上梁肆延的视线,轻声说:我们是朋友吗?
梁肆延沉默地看着她,冷硬喉结滚动了一下。半晌过后,似自嘲似的嗤笑,声音低得近乎自言自语:原来连朋友都不是了啊。
玄关处,狭小空间里仿佛四壁起火,灼烫得人烧心烧肺。
低沉的声音像带了蛊惑的波纹,震颤着她的耳膜,一下又一下。
易玖抬头看着他,眼里有些许水光,看人的时候潋滟,她似有许多话要说,最后还是缩成一句:我走了。
说完之后,她头也不回,近乎慌乱地下楼。
梁肆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走到阳台处,看着易玖出了门单元楼大门之后朝外走。
他喉咙发痒,点了根烟,在这白烟迷朦间,梁肆延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又重重地揉捏着眉心,而后长久站立着。
后面几天,不算是工作还是学习,易玖都很忙。
易玖对阅丽的工作逐渐上手起来,不仅是卢佳佳,其他人的外采也都会带上她。
万事立志需躬行,书本上的理论知识和实操起来总是有着天壤之别。
六月踩着春天的影子来了,夏天一到,毕业季也到了。
易玖的答辩顺利通过,导师对于她不读研这件事实在觉得惋惜,但是他也明白易玖志不在此。易玖早早地找好了房子,方便出勤。
拍毕业照那天,从毓晗特地来了人大,钱添从西大毕业后就来了京北工作,韩意蕴还留在西淮,韩意蕴可怜兮兮地说嘱咐钱添到时候拍照的时候记得把她的身子P上去。
从毓晗和钱添还没见过面,但是两人都是外向性子,见一面之后,只需要两三句话就熟悉了。
拍完毕业照,从毓晗张罗着三人去吃饭,那家一拖再拖的网红店终于可以在今天打卡了。
易玖看了眼手机:樊江杨说来找我吃饭。
钱添一听是个男人的名字,忙问从毓晗:樊江杨是不是小九以前那个那个的人?
从毓晗疑惑:你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钱添:小九说她以前遇到过一个长得很帅的男生,所以我们整个西大都没人能入得了她的眼。
从毓晗看着正在给樊江杨回消息的易玖,她捂着嘴:是有这么个人,但不是樊江杨。
钱添八卦之火熊熊燃烧:那是谁啊?
芸芸众生之一。
从毓晗打的一手好哑谜。
易玖锁掉手机:走吧,樊江杨说请我们吃饭。
从毓晗面色复杂地笑笑:你确定是请我们三?
易玖点头。
三人走到学校东门口的时候,樊江杨已经等在那里了,少年头发剪得极短,穿着清爽的白色短袖和及膝中分裤,身形利落。看见易玖,他笑着招招手。
这个修电脑的这么帅啊!钱添悄声说。
不是,人家是......算了,就当他修电脑的吧。从毓晗冷静回,那你要是以后看到芸芸众生,可能更惊讶。
钱添对此的好奇心更强了。
四个人最后选了家烤肉店,期间从毓晗和钱添光顾着吃,樊江杨和易玖一直在吐槽研究生苦逼生涯。
从毓晗先吃饱了,钱添还低着头只顾着吃。从毓晗撑着头,看着两人聊得起劲,又看着钱添吃得起劲,她暗自叹了口气。
手机里,连洲问她干嘛去了。
从毓晗回:小九今天拍毕业照啊。
连洲:这事儿你不告诉梁肆延啊?
从毓晗:为什么要告诉他?
连洲:CP不磕了?
从毓晗:都几年前的事儿了啊,谁还吃冷饭,本小姐要磕新鲜的了。
连洲:怎么样算新鲜?
从毓晗:小九和她老同桌。
连洲:大小姐,你这只股买的不对。
从毓晗:潜力股,你懂个屁啊。再说了,你买的那支跌成什么样你心里没点数啊!早点弃暗投明!
发完这条消息之后,连洲没再回,从毓晗气得不行,她和连洲的聊天记录永远是以对方的消息结尾的,这次她的消息居然是最后一条。
从毓晗正气着,就收到了沈邵闻的消息:好妹妹,在干嘛呢?
从毓晗:在想怎么把你驱逐出族谱。
喧闹不止的酒吧里,沈邵闻把手机一丢,两脚翘得高高的。
老子没法跟从毓晗好好说话。
梁肆延抖出一根烟,咬在嘴上,手拢起去点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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