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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三碗过岗(19)

    厕所里的动静跟天塌了似的,陈林虎跟着跳了起来,边往厕所走边问:怎么了?什么动静?
    张训的后脑勺磕在了墙上,整个人都晕了一瞬,下意识说了声摔了,听到陈林虎已经走到门口时才回过神,还没来得及站起身,一句别开门跟陈林虎拉门的动作同时发生。
    门都已经拉开了,陈林虎才听到张训的制止,但显然已经晚了。
    屋内水气氤氲,镜子上蒙着蒸汽,霜白色的灯光在雾气里朦朦胧胧,连带着坐在地上一脸懵逼的张训的轮廓都跟着有点儿被水雾蒸开了似的,边缘化开。
    只粗略的一眼扫过,陈林虎在一片模糊中隐约看到张训肩膀上几道细碎的旧疤。
    他没想到门里是这么个情况,愣愣道:没事吧?
    没事啊。张训懵答。
    两人对视了几秒,张训卧槽一声低叫,火速抄起搭在洗手台上的抹布挡在腰际:出去出去出去!
    他一动,身上的水珠就跟着往下滑,陈林虎原本还没觉得怎样,但张训这一通咋呼,搞的他也跟着手忙脚乱。
    想上去扶,张训立马蹬地倒滑后撤,跟看见洪水猛兽似的。想关门,又感觉张训摔得有点惨,多少得问问情况。
    陈林虎卡在半道,眼神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只能故作镇定道:要我扶你吗?
    你不扶我我站起来的还快点儿!张训骂道,操,我明天就把这破拖鞋斩立决!
    那我
    关门啊!张训叫道,不是你被迫坦诚相见你不急是吧?愣着干嘛,向后转,齐步走!
    陈林虎被轰出门去,手脚并用地带上厕所的门,听见门里张训扑扑腾腾地起身,伴随着为了缓解尴尬而发出的低骂。
    这人平时做什么都不疾不徐,连说话都慢条斯理,这回却跟让狗咬了似的,话说得又紧调又高,恨不得一脚把陈林虎踹出门。
    陈林虎意识到张训八成是觉得难堪得厉害。
    关上了门,陈林虎不知道往哪儿瞥的眼睛才安定下来,大脑也跟着开始运作,仔细思考后深觉此事好像也没什么。都是男人,住宿的时候谁还没个光膀子的时候。
    没事儿啊,陈林虎隔着门板,把自己才反应过来的道理跟张训摆明,都是大老爷们儿,零部件都一样。
    张训也不知道是被厕所的热气熏得,还是别的什么,尴尬和慌乱过后觉得浑身都在发烫。陈林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跟往热石头上浇了一瓢水似的,把热度又提了好几个档。
    你快歇歇嘴吧!张训在淋浴头下声嘶力竭,手机出厂配置也一样,你也没见谁买回来就给拆了一探真容吧?!
    陈林虎在门外恍然大悟。
    好像真是这么个理!
    张训自己认为他这辈子活得还算金絮其外,不管内里什么样,反正外人看来都是个正人君子,最主要的是干的都是正经事,也很少说出格的话。
    所以一想到自己那个出厂配置的比喻,张训就有种二十六年糊好的脸皮一朝脱落的错觉,幸好这种不怎么正经的比喻他教过的学生都不会知道,张训略感心虚。
    也不知道是心虚滋生了别的情绪,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张训一直到这会儿还是觉得头脑发晕,手指总想找个墙缝扣一扣,好缓解浑身的不自在。
    等陈林虎也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张训养的猫已经快被饲主给撸秃了。
    我用过的毛巾已经顺手洗了,陈林虎轻咳一声,把张训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还有你刚才遮零部件用的那个抹布
    你能不提这茬吗?张训嘴里的烟叼不住了,扭头道,零部件别提,抹布也别提我刚才拿的竟然是抹布吗?算了别说了,听了更糟心。
    橘猫的脑壳被他猛地加重的手劲儿给撸得头皮发紧,眼角也跟着吊起,发出你是不是给我头发扎太紧了的喵嗷声。
    陈林虎惊讶的发现自己好像从张训这扬起的语调里听出点儿窘迫,再看看被勒头皮勒得直挥爪子的肥猫,张训的表情就多少有些故作镇定的嫌疑了。
    你害臊能别勒那猫吗,陈林虎有点儿乐了,天灵盖都快让你给掀翻了。
    张训这才发现爱猫经受的苦难,赶紧松手,又叼着烟含糊道:胡说什么,我这么大人了害臊个屁啊。
    这种欲盖弥彰的态度微妙地取悦了陈林虎,他没戳破张训的谎话,只是了然地一扬眉,看破不说破的表情反而让张训气得直咬烟屁。
    橘猫终于从张训手下解放了头皮,慌里慌张地窜出去,一脚踩在放在一边的竹篮,还撞到了旁边的酒精喷雾。
    酒精喷雾瓶咕噜噜滚到陈林虎脚边,他弯腰捡起来递给张训:这是放外边儿喂猫用的篮子吧,得消毒吗?
    是,你怎么知道?张训有些惊讶,但话题不再围绕零部件和出厂配置,他松了口气,虎哥喜欢抱着啃,所以我用完都会消个毒再放家里。有时候让它推角落里滚脏了,也得洗一洗。
    你放吊篮的地方是我窗台底下。陈林虎道,不过最近没再见过,我还以为你定时定点喂呢。
    张训边往竹篮上喷消毒喷雾边道:定点定时喂可能会招一堆流浪动物,不说耗子黄鼠狼什么的,到时候整天有一群野猫蹲三号楼这儿滋儿哇滋儿哇的叫也够人受的。我是先确定了要逮的猫,才放一两次粮搞搞关系,方便下手嘛。
    陈林虎除了知道猫会喵喵叫之外没什么别的常识,张训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你还逮猫呢?
    不然你以为虎哥哪儿来的,张训笑道,抬手扒拉两下又挤到了他腿边儿的橘猫的脑袋,这位可是重量级选手,是这家属院的恶霸,我拐了好几次才上钩呢。
    后半截陈林虎没听清,他的目光落在了张训的后背。
    张训在家为了舒适,穿的短袖领口一向宽大,陈林虎本来站在他身后弯腰看他手里拿着的竹篮,这会儿张训扭身去撸猫,领口跟着别开,露出后背右肩膀靠近脊椎的皮肤,和上边儿一个烟头烫过后留下的疤。
    原本是个比较隐蔽的位置,但因为陈林虎站着向下看,还是从衣缝里瞧个正着。
    就像往纸上烫了个洞,即使不大,但十分醒目。
    陈林虎鬼使神差地伸手,隔着棉质布料点了下那块儿疤:你这儿有伤。
    极轻的一下,但张训却像是被按到了神经,条件反射般回手盖住自己的肩膀,扭头看向陈林虎。
    陈林虎惊觉自己动作略显鲁莽,急忙直起身举起手,后退一步道:对不起,我脑子没反应过来真的,对不起。
    他连着道了几次歉,又退到一个能让张训有点儿安全感的距离。
    没事儿,就是吓了一跳。张训摸自己后背的手收回,挠挠受惊的肥猫的下巴,见陈林虎还举着手,一副当场投降的憨样,是有个疤,小时候留的,我都快忘了。
    陈林虎哦了一声,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只能道:挺圆的。
    张训盯着他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小学开始作文就没拿过一半的分吧?他伸手一指陈林虎的眉梢,挺长的。我这么形容你满不满意?
    平时被人指眉尾的疤,陈林虎都会下意识遮挡,但这会儿看见张训跟打击报复一样的表情,陈林虎却不知道为什么笑了。
    这人真有意思,明明是不高兴的,还得憋着,只能从这种旁枝末节说点儿无关痛痒的话,来自我安慰。
    好像已经习惯避重就轻,压根放弃了跟人计较这些琐事,尽管这些琐事一样让他不开心。
    快一厘米。陈林虎蹲下身,犹豫了几秒,前倾身体微微低下头,你能摸一下。
    张训愣了愣。
    陈林虎刚洗完的头发贴在他的额头,狗啃似的刘海儿像毛笔字儿扫出的勾挑,狂草般自由奔放地晕染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被台灯暖色的光映上一层轻纱般柔软的黄。
    你摸吧。陈林虎说,能不能算扯平了?别不高兴了。
    对相当一部分成年人来说,年纪的增长大概就是逐渐放弃小题大做的过程。
    一开始是放弃因为买不到玩具熊就满地打滚的哭嚎,后来是放弃想方设法来吸引他人注意的,再后来就是无视自己因为他人一句话就变得沮丧的心情。
    因为这些都是计较起来就会显得做作的小事。
    但这里还有个人,十八岁了还会在小事上努力做到扯平了。
    张训心想,这脾气何止是迟早会栽跟头,还迟早得被人骗的晕头转向。
    作者有话要说:
    坑老实人的事儿可做不得啊老张!
    第19章
    陈林虎对自己额头上这道疤的感觉除了不适应外,还有一点儿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说出口的耻辱。
    他从小学时能跟高自己一个头的要保护费的初中生干架开始,身上就没缺过伤口,有的疤甚至还从十一二岁到今天都还没彻底消除。
    林红玉跟陈兴业对此头疼不已,但老陈头认为只要不是欺负人留下的疤,那就是男子汉的象征,所以每回陈林虎放暑假,老陈头都得笑眯眯地拍拍他新添的小勋章。
    在陈林虎年幼时的记忆里,老陈头粗糙的手指总是带着柔软毛刺般的触感,小陈林虎觉得他的拍拍带着安慰和表扬,还有点儿深藏其下的心疼。
    可能是因为这样,陈林虎往往会把自己是怎么留下的疤跟老陈头好好说一说,老陈头听得热血沸腾,手劲儿能把他腿拍断。
    年纪增长后这些有点儿幼稚的习惯当然也逐渐消失,但陈林虎却因此对这个疤是好是坏有了自己的一套判断准则。
    在这套准则里,额头上的这道豁口处在非常微妙的灰色地带,陈林虎自己照镜子时会觉得碍眼,甚至羞于向到现在还会用小勋章理论来哄他的老陈头启齿。
    好像有什么潜藏在这小小的缝隙里,陈林虎不喜欢看,也就尽量不去提起。
    以己度人,陈林虎能理解张训刚才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大。
    他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么个扯平的办法,撩开刘海儿又往前倾斜了些身体,对张训道:就这一次啊。
    陈林虎垂着头,因为角度的问题看不到张训的脸,只能瞧见对方扭过身,沉默一会儿,他感到张训的手带着暖暖的热度伸过来。
    跟之前猝不及防被张训搓过撞红的额头不同,这会儿陈林虎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靠近,陌生的温度让人想下意识地缩起脖子,陈林虎忍住了没往后挪。
    张训的手在靠近额头的时候顿住,等陈林虎都准备抬头看时,一个脑蹦敲在了他的额头上。
    幸亏你长得不好惹啊,张训叼着的烟笑得直抖,不然容易被人骗的裤|衩都不剩。
    陈林虎被弹了个措手不及,蹲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张训。
    跟你说,张训的手又做出个要弹脑蹦的姿势,出门别跟陌生人走,大街上坏人多知道吗?
    陈林虎啧了一声,拍开张训的手:占便宜还想占两回的也不是好人。
    确实啊,张训忽然严肃道,但是你说要扯平才行,你再让我弹一下,就真扯平了。
    他不笑的时候有点儿像换了个人,嘴角垂下,硬朗的五官线条锋利,烟的影子在削尖的下颌上拖出一条做旧般的痕迹。
    陈林虎本来就不大会看脸色,在这个变脸的过程中搞不清状况,犹豫犹豫,又撩开刘海儿道:行吧。
    张训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撂开往他腿上蹭的肥猫,两只手一块猛地搓了一把陈林虎狗啃一样的头发。
    我都说了你迟早得被骗的裤衩都不剩,张训在陈林虎目瞪口呆的表情里大笑道,你到底怎么长得啊陈林虎,没被人骗过还是死性不改啊?
    等搓完了张训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胆大包天,甚至不自觉联想到捋虎须的壮举,僵硬地看了陈林虎一眼。
    陈林虎还没从上当受骗的震惊中回过神,瞪着眼跟看一个奇形怪状的生物一般看着张训。
    他白皙的脸皮在这一通乱搓下浮起一层几不可见的粉,像裹着豆沙馅儿的糯米糍粑,但这个糍粑半点儿笑影也没,一双眼透着不可思议又尖锐锋利的亮,眨也不眨眼地盯着张训。
    张训被这像是要把他给解刨了的目光看得脊背发凉,他像模像样地放缓了手上的力道,大着胆子左右掰了掰陈林虎的脑袋,咳了一声,欣赏地点头道:看这长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就是这疤长了点儿,怎么划上去的来着?
    问完张训立马就后悔了,深觉脑子糊涂,之前段乔和老陈头提起这一茬时,陈林虎很明显回避了这个话题,张训这一顺嘴就顺到了这上边儿。
    陈林虎没吭声,气氛尴尬且微妙。
    一股橘子洗发水的味道因为两人凑的太近而愈发明显,平时用习惯的气味出现在其他人身上,张训仿佛被熏得头晕脑胀,更加糊涂,半句变通的话也说不出口,讪讪地移开手:也可以不说,一切好商量嘛。
    他故作镇定地用撸猫掩饰自己的慌乱,橘猫受不了他蹭完陈林虎洗过的头发后半干不湿的手,挣扎着从魔爪下逃生,狂奔向陈林虎,猪突猛进地蹭着他的小腿窜过,一溜烟顺着陈林虎身后开着的门缝钻了出去,远离这个令人和猫都很尴尬的场地。
    陈林虎没料到被猪攻击,下意识想后退,小腿让那个肥硕的身体一挤,干脆向后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猪的神来一撞打断了陈林虎小刀一样割张训脸皮的目光攻击,陈林虎坐在地上,跟张训大眼对小眼。
    你也是知道的,张训替自己的爱宠打圆场,干巴巴地笑了笑,这片儿的街霸嘛,你应该跟它有共鸣啊。
    张训开始觉得自己的语言系统出现了问题,已经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而是哪里有雷往哪踩。
    陈林虎在张训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懊恼,从他舔嘴角的动作看出局促,忽然没那么想给这人来一拳,而是笑了。
    你紧张的时候说话不过大脑。陈林虎坐在地上,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一本正经道,幼稚。
    他终于从跟丁宇乐一样被搓头的屈辱中扳回一局。
    张训张着嘴看陈林虎跟作报告似的神态,纳闷道:我怎么觉得你语气里有点儿得意呢?
    没有,陈林虎脸上的笑来得快去得也快,实话实说。
    张训有点儿郁闷,小声叨叨:我也是真心实意的问。
    什么?陈林虎的眉毛又扬起来了。
    我说你刚才让猪撞了,张训说,太可怜了。
    门外适时响起胖猫把脸埋进饭盆传来的动静,猪在进食。
    俩人回头看了眼门缝,都乐了。
    刚才让人觉得犹如盛夏一样莫名闷热的气氛散去,张训才笑了一声:我真不是瞎打听,就是没管住嘴,当然,刚才我也没管住手,实在是
    张训说不下去了,他也不能说自己实在是太想搓陈林虎脑袋了。这像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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