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亭而立(62)
韩夫人,莫怪我在此出言不逊,先给您赔个不是
说着,她微一欠身,以示歉意。
接着说道: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理不得不辩,在我何青青心中,笃信众生皆平等,人之贵贱,从来不是用身份地位衡量的。
这话,只说得在场众人一惊。
众生百相,一个女人,一个活生生的女人,我们又怎么能够以她会不会做女红,读没读过四书来衡量她的贵贱呢?
她信手扯起案几上的一枚绣花针,还有碎布头,在手中抖了抖。
难不成,女红做得好就标志家世显赫?不会绣上一手花,就标志此人出身卑微?而读没读过女四书又能如何?读过就代表此人品行端庄?没读过就代表行为浪荡?
哼
她冷哼一声,不屑一顾地将手中针线抛回簸箕中,直言不讳:这种想法,未免也太狭隘、太荒唐了些。
说到激动之时,何青青言辞犀利,不给人留一点情面。
韩夫人是咬牙切齿才没有发作,几次想打断她的话,都没能成功。
在场的姑娘、小姐也静静地聆听着她的辩解,甚至有人沉默不语,陷入沉思之中。
再说了,尽信书不如无书,名媛闺秀所恪守不已的那一套东西,我觉得也不一定全对,就拿方才韩夫人阐述《女诫》当中的那一段,什么男子以刚强为贵,女子以柔弱为美,我就觉得有失偏颇。
既然众生皆平等,为什么女人就一定要活在男人的庇佑之下,为什么女人就一定要把卑弱、敬顺刻进骨子,只能逆来顺受呢?
你们读书的时候有没有思考过,书上说的东西就完全是正确的吗?
扪心自问,你们从来没有怀疑过它是否合理吗?
她拍了拍自己心口,将一个沉重的问题抛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书上是对呢?还是不对呢?小姑娘沈文巧一脸迷惑地偷偷问身旁坐着的知府千金吴湘仪。
稍微年长一些的吴湘仪,则偷偷推了她一把。
示意快坐好,别问了。
见在场诸位姑娘都被问得鸦雀无声,迟迟无人敢回答她的质问。
看着堂上坐着的韩夫人,一张粉面被气得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环视淑媛汇在座的每一个姑娘,竟是无一人敢言,她倏然笑了。
有些话没人敢说,总得有人说
而后,毫不避讳地继续道:什么是真正的名媛闺秀?什么是名门典范?真的是读过几本女书,会绣几朵花就能定义的吗?
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国难当头,她并没有选择卑弱恭顺,躲在父兄的庇佑之下,反而是勇敢站了出来,迎难而上,驰骋疆场,保家卫国,她做得每一样似乎都与卑弱恭顺毫不搭边,甚至还有一些离经叛道,但是她将生死置之度外、为国为民,这种大无畏的气度难道不值得尊为名媛闺秀吗?不值得称为吾辈楷模吗?
这
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辞,让在场的姑娘们心情摇移不定,纷纷躁动起来。
还有我身边的这位柳烟寒,柳姑娘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指了指身旁人。
只将柳烟寒弄得一愣,拦是拦不住了,不知道这位何大小姐,又要发表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柳姑娘是辛夷谷的女弟子,打小修习医术,独自行走江湖,四处游历义诊,救治病患无数,她的所作所为一直深深为我所敬佩,自问这份气度与本领,是我这种成天闷在府里的井底之蛙所不能企及的
这话只把柳烟寒说得一怔,在身旁呆呆凝望着她,不知作何表情才好。
说着,何青青又拿起刚刚那只干枝牡丹花纹样的香囊在众人眼前亮了亮,实话实说地对众人解释。
喏你们看,这是方才被韩夫人大力夸赞的香囊,其实它并不是我何青青所制
说着她像是恶作剧得逞一般,挑了挑眉头。
众人哗然。
什么?不是她做得?
谁啊?真是奇怪。
何青青指向柳烟寒,向众人如实相告:其实,这只香囊是柳姑娘缝制的,我只是个冒领功劳,不劳而获的人罢了。
她直面堂上已经黑起一张脸的韩夫人,将手中的那只香囊有意掂了掂,一脸笑盈盈地反问:韩夫人,以此看来,用女红这种手艺来评断一个人的贵贱,是不是非常可笑呢?
话音一落,只听,砰地一声巨响。
堂上端坐的韩夫人是再也按捺不住心间的怒气,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将在场众人吓得一激灵。
闭嘴!她怒吼一声。
也顾不得什么贵妇人形象,指着何青青鼻子尖厉声呵斥:淑媛汇之中,岂容你刚来的一个小女子大放厥词,我为长,你为幼,不要看我平时待你们和善,就有恃无恐,放肆大胆,竟然敢当堂戏弄起我来了!
韩夫人贵为太守夫人,身份显赫尊贵,何时何地受过此等委屈,她本就一身长者的威严,如今真的动气怒来,只让在场的姑娘们各个鸦雀无声。
韩夫人,一开始我便已经向你道歉了
何青青似乎是毫无惧色,她直面韩夫人的怒气冲冲,拱手揖礼,再次以示歉意。
不过我早说过,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理不得不辩,如果今日冒犯了韩夫人,小女再次向您赔个不是,您若心里还是不痛快,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你
一席话,将韩夫人说得哑口无言,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惯会察言观色的吕茶姗见了,忙怯生生地站起身来,为何青青求情:夫人,青儿妹妹年纪尚幼,又是第一次来我淑媛汇,有许多规矩不明,也有诸多不适,她只道与众姐妹交流学习,谁曾想言辞激进了些,不小心顶撞了夫人您,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权且不要与她计较了。
哼韩夫人甩了甩衣袖,一脸不悦,冷哼了一鼻子。
姗儿啊,淑媛汇的众姐妹中,我平时对你最为器重,觉得你稳妥谨慎,今日倒好,看看你带来的这两位新姐妹,真的是好大的架子,敢质疑女四书的训诫,我看照这个样子下去,整个南阳城都装不下她们了!
说着,挑起手中的帕子,鄙夷地瞪了她一眼。
没想到只是帮人说了两句好话,便引火上身,吕茶姗委屈地倏然红了眼眶,为了顾全面子,她也不能如何,只能死死忍住眼里的泪花。
韩夫人,既然您觉得小女不敬四书,言行与在场诸位格格不入,不配呆在这淑媛汇中,那我走便是,但是还请您不必迁怒于人说着,何青青恭敬地向她欠了欠身。
拱手道:诸位,告辞。
说罢,也不待韩夫人发话,立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旁的柳烟寒见了,忙不迭地站起身来,草草地向众人作别:告辞。
起身随她而去。
唉这这
看着渐行渐远的二人背影,在场的姑娘皆是一片躁动。
这就走了!
从来没有这么被人对待过,堂上坐着的韩夫人是气得七窍生烟,但碍于面子,只能奋力忍住不发作。
毕竟这俩人是吕茶姗带来的,人一走,这下子倒是让她犯了难。
她在堂下小心翼翼地瞥了瞥韩夫人的脸色,瞅着机会才唯唯诺诺地向她请求:夫人,今日确实是姗儿行事不妥,随意带外人来淑媛汇坏了诸位夫人姑娘的雅兴,姗儿在此向大家赔不是了。
说着,她做出楚楚可怜状,颔首欠身向韩夫人及众姐妹赔不是。
哎呦算了,又不是你的错,姗儿妹妹知府千金吴湘仪一脸疼惜地拉住她的手,温声劝慰:再说了,事情弄成这样,谁也没有想到啊!
谁知道这何员外家的大小姐,竟是如此乖张跋扈之人,你也是好心罢了。
是啊!姗儿姐姐,又不是你的错,是那个何家小姐太无礼,她不配做我们淑媛汇的姐妹,大不了我们以后不欢迎她便是。
沈家三小姐沈文巧,顶着一张懵懂的笑脸,快人快语地说着。
是啊!你别难过了。
众姑娘纷纷出声劝慰。
如此,韩夫人的脸色才算好看了点。
半晌她才开口说:算了,姗儿,今儿的事情也不全赖你,是那何家小姐自己没有礼数
从今往后啊!你一定要交友慎重,不要什么样的姑娘你都结交,这淑媛汇的门槛高着呢!也不是有钱就进得的,我们这儿的姑娘要的是德才兼备。
她伸了伸腿脚,懒洋洋地说:罢了,今儿聚了这么半天,我也乏了,姑娘们自行活动吧!我们这样上了点岁数的,也该歇歇了。
说完,黄妈立马上前搀扶着她,一群妈子丫鬟簇拥着这位贵妇人离席而去。
见韩夫人回了后堂,吕茶姗连忙收起谨小慎微的神色,立起身来,便向宅院外跑去。
哎!你做什么去?身后的吴湘仪喊着。
别管我了,你们玩儿吧!我还有点事情。
吕茶姗一边回答,一路头也不回地向外跑着。
追到淑媛雅汇的宅子门口,刚刚碰上出了大门的何青青同柳烟寒,二人正准备登上何家的车马离开。
二位妹妹,且稍等。她扬了扬手臂,高声呼唤。
第八十四章 安步当车
闻声,何青青、柳烟寒停下脚步。
见吕茶姗追了出来,二人一脸诧异。
吕小姐
只可惜姐妹相称一时间还难以适应,柳烟寒自觉叫错了,连忙改口:不是,姗姗儿姐姐,你怎么也跟出来了?
何青青见了也说:是啊!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吧!韩夫人这会儿正生气呢,她要是知道你跟我们在一起,肯定又要大动肝火。
哎呦俩位好妹妹上前一步,吕茶姗拍了拍手,一脸焦急地说。
你俩今儿这是何必呢?还是别管我了,你们快快随我回去,同韩夫人赔个不是,就说一时激动说错了话,不是故意的,我觉得韩夫人她贵为南阳城第一贵妇,不至于那么小气,一定会原谅你二人的。
听吕茶姗这么一说,何青青脸色一沉,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直接拒绝。
不了,我何青青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话已经说出口了,如何还能反悔呢!
再说了,今日在堂上我已经反复向她道歉过,如果她还是不能释怀,那我也没有办法。
看着眼前这位何员外家的大小姐,如此顽固不化的样子,吕茶姗是又着急又无奈。
显然这何家小姐还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她痛心疾首地跺了跺脚,苦口婆心地继续劝说。
哎呀青儿妹妹,别怪姐姐我多管闲事,你二人是我带来的好姐妹,我不维护你们,谁维护你们呢?
不是姐姐说你她殷切地拉住何青青的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向她分析事情的利弊。
今天是你太过冲动了,当堂驳斥了韩夫人讲女书,实在太不妥当了,有什么话,下来你怎么说都行,但是何苦要当面开罪她呢?
听吕茶姗这么说,何青青咬了咬嘴角,心下觉得自己并没有错,依然坚持不肯妥协。
我早就说过,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理不得不辩,既然开罪了,就开罪了,反正我留在这淑媛汇中,也与这韩夫人说不到一路去。
唉
见何青青还是不肯听自己的劝说,吕茶姗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头,拿出一派大家姐的做派,语重心长地说着。
你知不知道这位韩夫人,她贵为名流官妇,人脉甚广,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名门望族,认识许多的青年才俊
有她在统统能够牵线搭桥,韩夫人是南阳城中名媛闺秀们都想攀附结交的对象,若是能得她赏识,将来寻个如意郎君,自然是不在话下。
如此一说,柳烟寒同何青青才算彻底明白了,淑媛雅汇就是这位韩夫人用来笼络南阳城名媛的地方。
大家聚在一起,成天以姐妹相称,又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不过是各图所需罢了。
有她做媒作保,这些名媛闺秀们都能寻个称心如意的夫家。
而她促成一段姻缘后,自然是第一功臣,这结亲的俩家,都是非富即贵,一下子便欠了她的人情。
这韩夫人果然是人精中的人精,日后这些得她做媒,促成姻缘的达官显贵,哪个不得卖她个面子,无论官场、商界,她自然是如鱼得水,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
厉害关系都说清楚了,但见何青青还是固执地不肯同自己回去认错、道歉。
吕茶姗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无奈地向身旁的柳烟寒瞥了瞥,向其求助。
烟寒妹妹,你快帮我劝劝她啊!姐姐我是真的不拿你们当外人,一点也没藏着掖着,这里面的关系我都已经同你们说得清楚明白了,我想孰重孰轻,你们是分得明的,不过低个头认错而已,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啊!
听了这话,柳烟寒瞅了瞅何青青,见她依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垂眸思忖片刻,终于做出决定,她对吕茶姗浅浅一笑,略带歉意地说:姗儿姐姐,多谢你的好意相告,不过,这事儿吧,我听她的
说着,她轻轻牵起何青青的手表态。
她愿意道歉,我就陪她回去,她若是执意不肯,我就陪她走。
说罢,给了何青青一个坚定的眼神。
本以为柳烟寒会伙同吕茶姗一同劝说自己,至少也得就今日所作所为数落两句。
没想到她竟然说了这么一番话,倒是让何青青一时间愣了神。
于是更坚定了自己的心意。
何青青便更无顾忌,直言:有违姗儿姐姐苦心了,不过我何青青这个人吧,自问没有那等肚量,心里实在藏不住话
她看了柳烟寒一眼,愈加坚定不移,毕竟有些话总得有人说出来,话既然说出口了,就再也不改了,这位韩夫人开罪了便是开罪了,我不稀罕,大不了以后不嫁便是。
小燕,我们走说着,头也不回地上了何家马车。
是,小姐
小燕忙不迭地上前搀扶自家姑娘。
柳烟寒紧随其后,她对吕茶姗微微欠了欠身。
说了句:告辞!
回头也上了马车。
驾当头执辔牵马的李管家吆喝一声,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只留吕茶姗呆立原地,频频叹气。
小姐,吕茶姗的贴身丫鬟小凤追了出来。
她招呼自家小姐:咱们回去吧!淑媛汇的姐妹们还等你回去一道玩耍呢!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