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亭而立(8)
起身诧异道:何小姐!李管家,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何青青笑了笑说:来了一会儿了,看你忙着没敢打扰。
不行,这城隍庙中人来人往的,有好多病患,脏乱嘈杂,你身子弱,快回去吧!一会儿再染上什么病就糟了。
李管家,快些带她回去吧。说着就要李管家带她走。
没那么严重,我就想在这儿看看你坐诊,别支我走了,再说了,今天冬至,我给你带了汤圆,你晌午还没吃饭吧!何青青晃了晃手中提着的瓷盅说。
这柳烟寒迟疑一下,也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只香囊模样的袋子,将其挂在了何青青脖颈上。
这是何青青见状不解地问。
这个东西叫避祟囊,是我辛夷谷每个弟子都会随身佩戴的物件,里面装的是些调配过的特殊药草,寻常疫病奈何不得它,这儿环境糟乱,你戴着安全一些。柳烟寒回答道。
给我了,你呢?何青青有些担心的问。
放心,我是大夫,自有法子。
如此,何青青才满心欢喜的把那只香囊塞进了自己心口贴身的位置。
柳烟寒望了望何青青手中的瓷盅,捂着自己早已空空如也的胃口,苦笑道:别说,我还真有点饿了,咱们快吃饭吧!
于是,柳烟寒、何青青、李管家一行三人在城隍庙后堂寻了个清净的地方,坐下安安静静吃顿晌午饭。
何青青将热气腾腾的汤圆自瓷盅里盛出一碗递给柳烟寒,欣喜地说:还是热乎的,赶紧吃吧。
接过碗,柳烟寒看着何青青和李管家询问道:你们不吃吗?
不了,柳姑娘,我们在家吃过的,听闻川蜀人冬至习惯吃汤圆,所以这份是小姐亲自下厨给你做的,还愣要亲自送过来。一旁的李管家忙不迭的解释说。
何青青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闻言,柳烟寒看向有点窘迫的何青青,不可置信地笑说:没想到,何小姐你居然还会包汤圆,实在是令人佩服。
区区汤圆而已,又有何难!既然被人知道了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何青青倒是有些不可一世地自夸起来。
只是苦了一旁侯着的李管家,想着刚没把后厨烧了的经历,又不想打了自家小姐的脸,憋着一肚子话说不出口。
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何小姐的手艺。柳烟寒说着,用汤勺舀起一只汤圆送入口中,在口中细细嚼了嚼。
何青青则紧张的盯着她,似乎想从柳烟寒面上的细微表情窥探到这些汤圆究竟合不合她的胃口。
只见柳烟寒的脸色起先平静,而后讶异,最终归于平静,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追问:怎么样?好吃吗?
柳烟寒草草咽下口中的汤圆,又喝了口汤顺顺食,方点头回答:嗯,还不错。
看她说的如此勉强,何青青也心知这碗汤圆是中看不中用,吃起来一定不怎么样。
要不要不你别吃了,我再去街市上给你买点别的。说着就要抬手去拿柳烟寒手中的碗。
没想到被她躲闪开来。
嗯,不用,真的,味道还可以,再说了今天冬至,我是真的想吃汤圆了。一边说着,一边用汤勺舀起汤圆又大大地送了几口。
方才我还想着这一口呢,没想到你就送过来了,知我者莫若何小姐啊!
柳烟寒就着甜滋滋的汤圆一边吃着迟来的晌午饭,一边同何青青闲聊着,真乃午后难得的片刻清闲。
谁曾想,城隍庙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喧哗。
有人在吗?大夫啊!快救命啊!哎呦
要疼死人了
闻声,正在吃饭的柳烟寒撂下碗勺,便要起身出去看看。
哎!柳姑娘你要干嘛去?饭还没吃完呢!见她忙了半天,却连一碗汤圆都没吃下,何青青担心地问。
哦!庙门前人声嘈杂可能是来了病患,我出去看看情况,饭一会儿再吃。
这大晌午的连吃口安生饭都不行吗?你们医者行义诊未免也太忙了些,你平常都这样?
看柳烟寒刚才忙活了半天,饭都没吃两口又要忙碌,何青青不免有点怜惜。
嗯!差不太多吧,有时候稍微清闲点有时候更忙些柳烟寒苦笑道: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疾病这东西可不会给你讲规矩、挑时候,总是说来就来,凶险无比,轰都轰不走,着实让人憎恶。
所以我真巴不得天下无病,世间无灾,我们做医者的也就能歇口气了。
语毕,人一阵风似地走了。
走,咱们也一起瞧瞧吧。见柳烟寒起身去了前堂,何青青也想跟去看看,于是同李管家建议。
到了庙门口一瞧,原是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男人搀着一位两鬓斑白、形容枯瘦的老者,那老者眉头紧锁,愁容满面,似是身体抱恙,想必是来求医看病的。
先行出来的柳烟寒迎上去问:二位可是来看病的?
那年轻男人在城隍庙门口左右打量了一番,踟蹰地问:听说此处有位神医义诊,姓柳,敢问姑娘现下柳大夫在何处?家父顽疾缠身,疼痛难忍,急需医治。
柳烟寒笑了笑,客气地说:神医实不敢当,我就是柳大夫。
什什么?年轻男人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诧异的说:怎么怎么是个女的?我还以为是个老头儿呢。
哎这位公子没见识了吧!尾随而至的何青青听了年轻男人的话,忍不住站出来说两句公道话。
谁告诉你大夫就一定得是个老头子呢?
这治病救人凭得是医术,又不是凭借年龄,难不成这病痛也知道挑人下菜碟,岁数大的大夫就敬他三分,连医治都变得容易些,你说呢!这位公子。
没想到何青青看起来柔柔弱弱,说起话来这么夹针带刺的,一点没给这年轻男人留面子,连柳烟寒都惊得合不拢嘴,心想:没看出来,这位大小姐嘴巴可真犀利,跟她吵架肯定得吃亏。
这我,年轻男人自是无话可说,只弄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好了,承儿,早就同你说过不要以貌取人,今天我爷俩是来求医看病的,既然拜到了他人门下,就不该质疑他人,快给人家姑娘道歉。这时,那位一脸病容的老者发话了。
年轻男子只得低头赔不是。
柳烟寒将这父子二人领进了城隍庙前堂,开始面诊。
第十三章 棘手
二位如何称呼啊?
我姓高,叫高承,我爹叫高良品,我父子二人来自南阳城外二十里地的德景镇,听闻姑娘您医术高明,今天是特地赶来求医的。
哦!原来高公子和高老伯来自德景镇那儿可是远近闻名的瓷乡啊,所制瓷器为皇家所青睐,历来是进贡佳品,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啊。
柳烟寒语气亲切地同俩人攀谈起来,起先见面时的尴尬一扫而空。
我看高老伯满目愁容,气色欠佳,想来身体很是不适!且放宽心,咱们有病治病,您老这是哪里不得劲了?
哎一说到此,这位高老伯长叹一声,更是愁上添愁,连带一双满是风霜的老眼都噙满了泪水。
见老父亲情志低落,他的儿子只好代为言说:柳大夫,家父半月前大拇指尖有点疼,只当是平时劈柴挑水扎进了木刺,就拿绣花针自己在家挑拨了挑拨,可也没挑出什么东西来。
于是就没把这当回事,只当过两天自己就好了,谁曾想那大拇指尖上的一点是越来越疼,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
后来,整个大拇指居然都肿了起来,平时连提箸端碗都困难,家父是寝食难安,就更别提干活了,都道十指连心,这大拇指每天疼的蹦蹦作响,家人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连忙带着他四处求医,可总也治不好,眼见的是越来越厉害,听闻乡邻都说南阳城中来了个神医,医术了得,这才带着老父亲求医而来,万望柳大夫能解我老父亲之疾苦,在下定当感激不尽。
一口气说明了自家老父亲的病况,高承拱手朝柳烟寒行了一个大礼,似乎将所有期望都寄托在了这位年轻女医身上。
高老伯,让我看看您的患处。
哎又是一阵长吁短叹,高良品抹了一把老泪,这才将手从长袖中伸了出来。
方才因为他一直将手藏匿袖中,并未发觉异常,此时一看只见他的大半个手掌都缠了一层厚厚的白布,柳烟寒手脚麻利地将那层布解开,竟然露出一只肿得像馒头似的手。
尤其是那根大拇指,已经肿了起来,整根手指皮肉发红指尖泛着黑紫,指关节被绷得锃光发亮,连纹路都没有了,比其余四根手指胖不少,显得极其不协调,甚至有些瘆人。
立在一旁观看的何青青从没见过一个人的手还能变成这般模样,惊讶地倒抽一口凉气,心下暗想:天啊!怎么肿得这么厉害!
诚如李管家这般见多识广的人,也觉得此等状况不可思议,心下只为这名羸瘦老者叹息,如此大年纪了还得忍受这般怪病折磨,实乃不幸也。
见了高老伯那只骇人的手,柳烟寒峨眉一颦,情况似乎不太乐观。
她探出手去按了按那肿胀的手背,居然像馒头般一戳一个窝,凹陷下去的皮肉回弹得十分缓慢,想来整个手都已经水肿了。
哎哟嘶
高老伯一直忍着手指头传来的剧痛,此刻被柳烟寒一触碰实在是忍不住了,咬牙闷哼起来,连脑门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柳大夫,您轻点
见父亲吃痛,高承不忍直视,连忙对柳烟寒解释:家父手上的皮肉剧痛难忍,即便是衣料间的摩擦都如锥心蚀骨一般,我们没有办法,所以才一直用白布缠住,柳大夫你一定要救救家父,他患的究竟是什么病啊!
哎!柳烟寒少见地叹了口气说:这病俗称蛇信子。
蛇蛇信子?这病名何青青是闻所未闻,莫说是她,在场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没听说过。
蛇信子?怎么有个这么怪异的名字,和蛇有什么关系吗?她不解地问。
你们看
说着柳烟寒轻轻将高老伯的手翻至手背朝上,命他五指伸开,指着大拇指上的指甲盖,说:这最先发病的大拇指,甲盖下有一个米粒般大小的黑点,形状像蛇信子,因此而得名。
这蛇信子属于疮疖的一种,因为病灶生于甲胄之下,寻常针石药剂难以触及,即便是忍痛将指甲盖拔除,这蛇信子疮也是十分刁钻古怪,会串生到其它的手指,果真如毒蛇般狡猾难缠,所以治疗起来十分棘手,属于疑难杂症之例。
听柳烟寒这么说,高老伯的脸色霎时变得煞白,脸上愁容又深了几分,只深深地叹了口气:哎似乎连多问大夫几句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倒是高承替老父亲追问:疑难杂症?柳大夫这般医术高明之人都说难治,难道家父之疾,已经无药可医了吗?说着泫然欲泣。
想来自己的话让病患心里有负担了,柳烟寒忙解释:不不所谓疑难杂症是因为发病病因不明确且杂乱无序,表象古怪罕见、病程迂回曲折,难以根除,医者将其统归到了一类,并非完全不可治,高公子不要太难过了。
您的意思是家父这病能治好?
治倒是能治,若是这蛇信子初起时以我的医术倒是可以勉强一试,只是现在肿得实在太厉害了,想必发病不是一两天了,你们再仔细瞧瞧其余几个手指甲盖
说着柳烟寒指了指其余的指头,大伙随着她所说望去,果不其然在其余四根手指甲盖下也隐隐约约发现了几个小黑点,只不过现在还没有扩散开来。
这几个手指盖也被串了,你们怎么给耽误成这样了?
哎柳大夫您有所不知啊!高承心痛自家老父亲,有苦难言道:家父觉得不太得劲时,我就带他上医馆看过郎中。
他们都说家父这病难治,这指甲盖下的疮即便勉强拔除了,也像割韭菜一般,下去一波又上来一波,永远好不干净。
而且会越来越厉害,严重了皮肉就开始腐烂,先是一根手指头,再是整个手,而后发展到一整条手臂,最后
最后就会危及性命,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趁着没到那一步,将整根手指头切下来,剔除病灶,才有得救,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听了高承的述说,何青青感叹道:天啊蛇信子这种疮未免也太狠毒了些,只是指甲盖下的一个小小疮面竟会要人性命。看着眼前苍老羸弱的老者,不禁更加担心他的情况。
如此看来,这蛇信子虽只是疮疖,但的确如毒蛇猛兽般凶猛,同样能要人性命,得此名号也算恰如其分。
李管家也认同何青青的说法,他问高承:既然这病如此凶险,何不早些断指保命,以至于耽误成现在这般模样,让老人家凭白吃了这些疾苦。
诸位有所不知,家父是德景镇资格最老的瓷器匠人,苦练一生的制瓷手艺,靠着一双巧手吃饭,所制瓷器是德景镇的脸面,也是高家人的荣耀,毕生最大的心愿就是高家的制瓷手艺后继有人
说到此处,高承抹了一把辛酸泪,高老伯看了看自己儿子,长叹一口气,不禁潸然泪下。
家父不想自己这一双巧手就这么没了,总是想着保守治疗,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走这断指的绝路
高承说着疼惜地轻抚老父亲的肩头,红了眼眶。
还有他老人家不甘心这毕生的制瓷手艺未能传承于人,还想着再等一等,贡瓷不容儿戏,老高家的招牌砸不得,可惜
可惜在下愚钝,一直没能学得家父精髓,无力挑起高家制瓷的这副担子,惭愧啊!
可是,我们实在没想到这病发展的这般迅猛,一下就成了眼前这般模样,想治都没得治了。
说着说着,父子二人不禁抱头痛哭。
爹啊!孩儿没用,没能照料好您老人家,让您遭这么大罪,呜、呜、呜
一个大好男儿,在老父亲的病痛面前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孩子,别哭,这是你爹该着的命,怪不得你实在不行,这手弃了也就弃了
高老伯反而苦笑着宽慰儿子起来。
父子情深,病魔却无情,实在是让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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