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秾裕(106)
话音越来越稀薄,闭眼之后,沐耘像是缓慢坠入了一道深渊,无休无止。
蓦然间,他再次睁眼,周遭是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他念及凤寐的话,心里默念祁终的名字,脑海中浮现出他的音容笑貌,渐渐的,身边出现一条隧道,席卷了他。待快要到尽头时,眼前又出现一幕镜子,镜中跃现出熟悉的身影。
沐耘一阵欣喜,那道宽镜似乎感应了他的心思,顿然形成一个漩涡,将他卷入
沐耘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九垓山决明殿外,望了一眼日晷上的日期,正是当初留真仙人闭关,自己饱受非议的一段时期。
殿内忽然传出动静,沐耘警惕提步进去,骤然间,望见祁终的身影,他心神恍惚,奔赴而去,却扑空一瞬。沐耘反应过来,这是幻境,自己如同游魂,无法嵌入过往。
他只能站在一边,仔细倾听二人的谈话。
你有何要求?
祁终不悦冷嗤一声:我只要你出面澄清一切,以后都不许再利用沐耘!
留真狡辩道:还不是时候。我此番闭关,自有用意,若是不能逼出我师弟手中的那股神识之力,那桐疆会承受更大的风险,这可比他一人受难要可怕得多。
祁终捏紧拳心,快步上前,愤恨道:我不管!这一切会演变成什么样,都是你的错,凭什么要让沐耘来为你担这种千夫所指的罪?
如果你不答应我的要求,那神迹也好,神识也罢,我不仅会把你丑陋的机心公诸于众,更会自毁掉体内这股邪力,让你再无胜算,把控局面!
留真恼怒一瞬,又道:一意孤行的代价,你承担不起。
祁终冷哼一声:无情无义的结局,你也回天乏术!
你!留真隐忍地斟酌他一番。
祁终坚定道:我只要沐耘完好!我身边的人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只要你答应我这一点,我就能配合你实施这道天衣无缝的大计,让你仙尊之名芳华永世。
留真思忖半晌,作罢叹道:好。我应你此诺。
谁若背约,不得好死!
祁终顺势发起毒誓,逼得留真骑虎难下,只得应下。
沐耘不可置信这般真相,愕然间,又听他追问留真括苍山的详情。
细细听完,沐耘才得知,原来留真与李元邪是同门师兄弟,上任仙尊即为二人师父。当年,那位仙尊飞升之际,却迟迟拟定不下储君人选,因为两人皆是刻苦认真,也有仁义之心,只是他忘了很多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
两人最初也是很要好的兄弟,年轻的时候,站在九垓山上高谈阔论,畅言治世之道,心意和通,堪比知己。直到有一日,留真路经决明殿外,看到李元邪鬼鬼祟祟地翻着桌上的文书,其中有一份就是立储的册子,明晃晃的拿在他手中。从留真的角度望过去,倒像是他在篡改什么。
殊不知,当年的李元邪只是见文书被风吹到地上,恰好拾起,又好奇翻开一看,上面的人选早就拟好,原本就是留真,最多一条也是他为辅佐,可惜在他艳羡后投出失落目光的时候,留真已经气恼离去。
从那一天起,留真就开始惊觉人心险恶,对他的师弟失望至极,想方设法,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身。于是,一面假意吹捧李元邪的仙修功底,一面暗自设计方案,准备陷害他。当然在李元邪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各种招数全都得逞。
李元邪被赶下九垓山的那一天,也是留真被宣布任职的那一天。可是这一切都太矛盾了,因为上任仙尊将他师弟扫地出门时,说的那番话,全都入了他的耳朵,他不曾料到那个位置原本就是他的,那位仙尊只说过让李元邪辅佐他,可是真相大白的时候,什么都晚了。
此后在殿上坐的每一天,他都自责不已,他永远忘不了李元邪走时,狼狈的模样,以及充满恨意敌意的目光。再后来,留真继位,改修无情道,而李元榭改名李元邪,巧合间取得三分之二的恶念神识,堕入邪道,又自创门派,壮大势力,并自号罗刹神尊,用来膈应他的师哥。苦于理亏,于是留真这些年一边纵容李元邪暗自滋长势力,一边不断维护好桐疆的安宁,求一个心安。
哪知这些事情根本不是可控的,肆意纵容妖邪,导致现在无可挽回的局面,说到底,这一切不过是他自己的良心难安罢了。
沐耘站在一边,心沉到底,原来他早些年猜测得没错,留真仙人与括苍山一脉确有勾结,难怪会如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怪会如此漠视不管,难怪会回绝他所有的问话
这时,留真又趁势给祁终下好圈套,一点一点引他上当。
沐耘满心焦急,反复祈求:小终,别答应他!不要答应他!
然而却只能徒劳地见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淡出视线。
沐耘急追上去,却陷入一片茫然空白,而滞留原地。静谧中,他从未想过,自己最为敬重的长辈会如此算计他,更没有想过,那人会利用祁终的单纯,来替自己洗脱罪责。当年的祁终能有多熟谙世事?哪里会懂得这些权谋阴暗?偏生他就这么好骗,傻傻地信了。
沐耘恍然明白过来,他们两个从相识到相知都是一场精心酝酿过的阴谋,好歹在九垓山待了那么多年,留真刚才反常的一言一语都已经揭示了一切,他想利用祁终对抗自己的师弟,最后再借自己的手揭露这一切,这样,所有的往事都可消散,所有烂摊子交手给沐耘,而他全身而退,倘若没有祁终当年闯山救人一事,他可能真的如愿了。
但是最后落得个身葬括苍山的结局,想必也是思量了许久,希望用一死来挽尊吧,毕竟祁终是他最后的底气,如果他没了,而李元邪得逞,成功篡位,把当年的事全都抖出来,他就是死了也得遗臭万年,哪还有现在人人颂赞他曾经美德的盛况?
沐耘满心绝望,悔恨不堪,自责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多留意一下祁终,曾经一定有蛛丝马迹摆在自己眼前,却没有察觉,错信幻觉。
沐耘,沐耘
凤寐的喊声传来,叫他一阵警醒,凝神之后,又陷入一段黑暗深渊,坠空而去,却下坠得极为缓慢,周遭忽明忽暗,出现更多的镜面,每一面都是祁终的回忆,酸甜苦辣,悲欢离合,一幕幕浮光掠影,沐耘却清晰捕捉到二人往昔的残影,早已时过境迁。
转而,又看览了他重回师门,受尽欺凌的心酸,目睹他失去恩师,遭受雷刑的残酷,以及后来被李元邪丢进熔炉,自废仙根的绝望,还有他为自己报仇,而失去双眼,见他时常握着自己送给他的玉簪追念落泪,见他万般委屈的一生桩桩件件,历历幕幕,映入沐耘的眼帘,
叫他痛心不忍,悔愧万般。
不过须臾时刻,却像是熬了几百年那般漫长。
沐耘霍然想起凤寐所言,每个人的心识会记着他这一生最难忘的人与事,而眼前所见的回忆光景,大部分都与自己有关,原来这些都是无法释怀的。
镜面倏然破碎,碎成万千光点坠下,带着他拥入一道云层的漩涡之中,脱离了这片回忆幻境。
作者有话要说:
【鷇音】:雏鸟未孵出时,在蛋壳内的叫声。相传此声是混沌初音,是最原始纯真的初音,没有偏执,没有是非,最近乎大道的声音。
第137章 隔世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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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过微雨的街道湿润而荒凉。
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去,许多铺子开张起来。
沐耘慢慢走在长街上,仔细看顾路人的容貌,生怕与祁终擦肩而过,这种无异于大海捞针的做法,丝毫不见起色。
刚要转过西街,却见一座酒楼,轰然开门,打杂伙计搬出一块招牌。沐耘走上前去,注目一番,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沧州二字上
招牌酒竟然有从沧州运过来的,他握紧了手心,凤寐的话游走耳边:
桐疆是一处被分隔的地域,本质就是另一个人间,直到留真上位,才关闭了通口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总之玄女她们对打造一个新的人间抱有很大期望
念及祁终当年独爱沧州美酒,沐耘心中升起一丝期待,直觉地踏进春风十里酒楼的大门。
店内一伙计匆匆迎了上来,拦住了他,奇怪打量:诶诶,出家人,你走错地儿了吧?这里是酒楼,不是
沐耘脚步一顿,又想起时空混沌,他自一方幻境钻入另一道幻境时,莫名又重回了佛门中人的身份,清醒时,着一身艳色袈裟,如同他当年心死之后,遁入空门的那段岁月。
想起古寺临别那晚,云散水枯四字还游离在耳畔,沐耘心想,自己当时的冷情在那人心中,也是一道难忘的心痕罢,所以会有眼下的情景。
沐耘无心理会小二,焦急进门,环顾一圈,不见故人身影。失落瞬间,他决定等。
落座二楼窗畔,沐耘将一点茶钱搁置桌上,淡淡道:有劳你帮我上壶热茶吧。
原本还在一旁纳闷儿的小二,眼见有钱,连连点头,领钱离开。
诶,您稍等啊。
等到茶凉,酒楼客人虽然越来越多,可形形色色的面孔,没有一张能令他心澜涌起。沐耘失落地垂下双眸,注视茶杯中的一汪青绿,头脑中思绪万千又一片空白。
楼下又是一声大嗓门的吆喝声:哎哟,这位客官,里面请。
喝点什么?
小二将一白衣公子引上二楼,落座在沐耘对面一张临窗的闲僻方位。
那人低声道:咳。喝,喝酒。要你们这里最好的酒。
声音近在耳畔,沐耘惊然抬眸,望着对面一片白纱斗笠遮住的朦胧面容,隐隐激动。
诶,客官你算来对地方了,沧州之酒素有佳名,是我们这儿的招牌酒呢。你等着,好酒马上就来。
嗯。方槿淡淡嗯了一声,察觉到那道专注辨认的目光,他有些怪异地拢了拢斗笠,假装没注意地侧身,望窗沉思。
来,客官你的酒。没一会儿,小二屁颠上楼,为白衣公子送上酒。又好心道: 哎哟,客官,这天儿热,要不你把斗笠取下,我给您放边上去?
方槿心虚地干咳两下,嗫嚅道:不,不用了。
小二没再多说,准备退下,方槿沉吟一瞬,忽而又叫住小二,有些腼腆地低语:呃,小二,对面那位禅师为何一直盯着我呀?
啊?我也不知道,要不您换个位坐?小二回头一看,发现确有其事,也深感诧异。
呃算了算了。方槿不愿多事,将就打发走了小二。
这时,啪
惊堂木狠狠拍在桌上,说书老头气定神闲坐下,睨了眼众人,拿捏了架势,准备开讲。
众人没什么表情,就默默等着他开口。
各位客官,今日我要给大家讲一个世外桃源的故事
说书老头不紧不慢的语调拉得悠长,听得眠人。方槿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找到了躲避沐耘目光的方法,在心中暗暗酝酿。
沐耘一直注视那位白衣男子,只见窗边的清风微微带起那白纱,朦胧了他的脸容,逗弄着他的衣袖,独不见他的真容。
沐耘犹豫再三,决定主动上前,却见那人突然起身,匆匆从自己身侧错过,快步下楼。沐耘怔愣原地,任由那人衣袖掀起的风轻轻拂过他失落的神色。
有人说那里死尸遍地,还有人说那里漫山桃花,终年如春
哈哈哈
说书的正讲得起劲,唾沫横飞。人群中却发出一阵突兀的笑声,众人寻声望去,正见一白衣公子,斗笠遮容,提步下楼,一阵朗笑。笑得众人一片莫名。
你,你笑什么?
说书的误以为有人拆台,不由冷汗涔涔,急于逞辩。
方槿只是想借故脱身,并不是有意刁难,便对说书的轻声私语:这里有十两银子,买你一个配合,懂吗?
比今日的工钱还多,说书的顿时一乐,连连点头,偷偷接过银两,揣入怀中。
方槿转身,颇是严肃道:咳咳。大伙儿莫要听他瞎编,这故事我巧合听过,压根不是这样,不如由我继续为大家讲解真实剧情?
说书人识趣语噎,假装被拆了台,恼羞成怒地拂袖而去。
众人见状,只好拥护方槿继续讲下去,一片闹腾地欢呼。
注意到那位带发修行的僧人也徐步下楼,方槿抿了抿唇,镇定好心情,将醒木重重一敲,以作底气。
啪
随即讲道:世上应有这样的宝地,只是那里并非仙境,满山开遍的是无数桐花
那它叫什么?
一个小毛头不明所以问道。
白纱斗笠之下,方槿坚定吐字:叫,桐疆。
轰,哐当
哎哟
怎么回事?楼怎么塌了?
话音刚落,二楼围栏处坠下一个烂醉的酒客,砸了好几桌客人的酒菜,把众人都吓得不轻。
方槿傻愣原地,面对这突发状况,一下没辙,呆呆望着这场乌龙。那几桌客人不满了,去推搡那酒鬼,骂骂咧咧,没想到对方也是个暴脾气,两下翻身,抡了几拳,这下两方都火气大了,大吵大闹起来。
其余人都去看热闹了,也不理说书的了。方槿有些失落,诶了一句,小声道:你们不听算了,我走了。
说完,趁着混乱之际,他连酒壶也不要了,翻下说书台,急忙跑出酒楼,躲开那道意味不明的目光。
楼里,小二伙计皆来劝架,闹得一阵鸡飞狗跳。
沐耘迅速下楼,绕开人群,去寻那白衣公子。当他冲到街上,才发现人已经牵着马匹,走了好远。
沐耘笃定去追他,却被人群阻挡脚步,绕来绕去,最终跟紧了方槿的步伐,一道出了城门。
行至郊外,荒无人烟。周遭静谧,唯余身后忽近忽远的脚步声,叫方槿心头一惊,牵着马匹的手不由发力,摸了摸腰间的木剑,他心想得主动反击。
沐耘追了他一路,此刻见人停住脚步,近在咫尺,背对着自己,不由有些失神。
方槿忽然转身,握紧木剑,故作凶蛮道:喂!我不认识你吧?干嘛一直跟着我?
沐耘心思沉稳,压抑心中希冀,礼貌笑道:呃,是这样的,兄台,我见你很像我的一位故友,所以才
哦!早说嘛。方槿不待他说完,主动掀开斗笠,露出俊朗的笑容,笑道,呐,看清楚了,我们,素,昧,平,生。
他一字一字说得极为清楚。
沐耘却愣在原地,双眸泛红,直直望着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容,顿时心神激荡,疾步上前,一把拥住方槿,低声唤道:小终
啊?你谁啊?抱我做什么?
方槿莫名落入桎梏,更是手足无措。
别走,别走了
沐耘反复依恋此刻的回温,不肯松手。
被抱地越来越紧,方槿有些晕眩,虚弱道:诶,我,你,你轻点,我喘不过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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