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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秾裕(104)

    堂兄,堂兄
    还未合上眼眸休憩,门外又传来沐茵的声音,着急的语气令他心疼。沐皙连忙去迎她,安慰之语还未脱口,来人已经哭地肝肠寸断 。
    堂兄,你去劝劝耘弟吧,他已经好几日不吃不喝了,再这样下去,熬不住啊。
    沐茵颓然跪在地上,沐皙掺着她起身,却怎么都使不出力气,就愣在原地,看着外面昏暗的天色。
    要下雨了。又是一场令人疲惫的雨。
    为什么,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家,会变成这样啊
    她忽而抽泣,忽而哭声求解,一字一句都如刀尖般插在沐皙心口。
    他不由眯上眼睛:是啊,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啊?他想起儿时,与沐耘兄友弟恭,谈诗论赋,比武论剑的光阴,想起与沐茵有说有笑,共治扶风的岁月他甚至念起了里里外外的一花一草,都是被他一点一点亲手整理起来的。这些美好,从留真仙人宣布沐耘担任下任仙尊开始,从知道自己所有苦心都是白费开始,从他们之间的疏离开始慢慢地不复存在了。
    呜呜呜堂兄,怎么办啊
    沐茵扶住他的双袖,无助悲泣,神情憔悴。
    沐皙欲言又止,哑然望着她一身落魄,满心苦恨的脆弱姿态,心疼更甚。
    她的堂妹当年是怎样一个心凌青云的高傲女子呐,如今柔弱到这般地步,不得不感叹,表面再是冷硬的人,她的心肠也是软的啊,未到伤心处,断不能落下这样苦涩的泪来!
    想到这些,又令沐皙愁苦地皱眉。他抿了抿干涩的唇,竭力收敛心力交瘁的脸色,温和地哄着她,温柔地擦着她因伤心而淌满了脸的泪水,一边温声安慰:阿茵别哭,凡事有堂兄担着,你先起来,喝口水,缓缓嗓子。
    不,不喝!堂兄,耘弟已经离开过我们一次,我不要再失去他啊!
    沐茵对沐耘满心愧疚,又悲痛交加,此刻听不进一句劝慰。
    沐皙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扶正了她,正色道:好。我去劝他,你先去休息罢。
    这些天,衣不解带地照顾沐耘那么久,每晚还要偷偷关注他的举止神情,生怕他一想不开,再度轻生。沐茵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轻轻点了下头。
    她相信沐皙,已经到了只要他一个好字,就可以全然松心。却不知她的堂兄,又是怎么被满心压力和悔愧碾压地彻夜难眠的。
    凝望沐茵离开的背影全部被小路边的树荫淹没时,沐皙才敢松懈,撑住自己,靠在桌边,头疼到深深蹙眉,抬手扶额。
    咬紧牙关,沐皙心道:他若是倒下了,这个家就真的完了。无论如何,都要护好沐茵姐弟的安危,这是他唯一能做的报恩了。
    如此深沉的责任撑着沐皙心里的最后一口气,连合上眼休息的时间里,都不敢松心。
    云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屋子里昏黑一片,随着门框的光亮照进来,才稍稍有一点人间的感觉。
    沐皙负手进屋,转眼就看到沐耘身着单衣,披头散发,无神地坐在一面铜镜前,纹丝不动。
    不由捏了捏手心,沐皙瞥到桌上摆着凉透的饭菜,衣橱里放着折好的华衣沐茵的心意如此细致,他却还是不为所动。
    沐皙沉了沉心,缓步过去,站在他身旁,一只手搭在他肩上,神情温和。
    怎么不好好吃饭?我记得你小时候去九垓山求习,月末回家了,最喜欢吃你姐姐做的饭菜了,还说她做的口味最有沐姨的手艺
    沐耘的眼珠稍稍晃动,随后微微垂下眼睑,仍不回话。
    沐皙稳住耐心,继续劝他:我知道你心里很气,也恨。可是事已至此,还能重来吗?
    说着,他坐在沐耘身边,突然颓唐起来,略是自嘲:如果真的能重来,我希望我没有来过这里,没有得到过伯父的教导,没有被委以过担任仙尊的希望,没有下山游历过,没有
    沐耘余光轻瞥,望见沐皙神色的悲哀,忽然想起一些往事,一时又心软动容。
    说来惋惜,当年留真仙人担任仙尊时,只说过会在沐家命人,从来没有直接点明沐耘,其实当时,沐皙比他更有希望,如今变成这样,或许又是他父亲的一厢情愿罢了。
    心往的人得不到,心离的人却被困住。
    这些事也是他后来知晓的,所以对于沐皙,沐耘心里一直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愧疚。
    堂兄良久之后,他沙哑喊了一声,愧疚道歉,对不起。
    如此一语,叫沐皙眼中凝起一点点光亮,转而凝望他,语气颇是激动: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你是我和阿茵最疼爱的三弟,我们都希望你好,别再这样颓废下去了
    话音未落,沐耘轰然跪下,沐皙来不及接他,只看见他眼眶红透,低垂着头,恭敬跪在自己面前,颤音哀求:堂兄,我求求你们,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轰的一声,沐皙脑海中一阵群魔乱舞般杂乱,几乎幻觉般地耳鸣,随即酸涩了双眼,气恼又痛心地反问他。
    凭什么?我该去问谁?他凭什么把你连累成这样,他凭什么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和阿茵最亲近的人夺走?他算什么啊?
    他是我最爱的人啊!
    一声磕头,沐皙的质问嘎然而止,放在双膝上的手,止不住颤抖,竟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天人永隔,才换来这一句坦白。说出来,也晚了。
    沐耘苦苦哀求:我有哥哥,有姐姐。可是他在这个世上,谁都没有了
    我知道你们爱我,关心我,可是你们能不能也爱他啊,把对我的爱分给他
    卑微的祈求,像洪水猛兽,抨击着沐皙的良心。这么久了,他也不敢坦荡说一句,做了帮凶还能问心无愧,他不敢说没有一丝私心,他甚至是连带着怨恨的,因为洛青尘是祁终师兄,他便带着敌意反感的目光看祁终,偏见也好,误会也好,他何时变成这样了?
    这不一样。分不了
    良久,沐皙慢慢起身,看着窗外昏暗的天空,直白拒绝。
    你知道吗,我的弱冠之年,也曾像你与他那样,底疆游历,遇到过堪比知己的人,也曾像你一样,涉入未知的情感,可是结局一样凄凉。有时候无缘就是无缘,你强求又有什么用呢?他已经死了,无力回天了,你就把那份爱一块葬了罢。
    他麻木说着,劝人的语气全无,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那我,惟余一死,谨谢此罪!
    坚定的声音洪亮不已,更振聋发聩。
    沐皙背着的身体,转过来,看见他脸上的决心,无名恼怒:罪?何罪之有?从何说起?
    负苍生,负佛门,负爱人,负至亲,负师恩
    够了!你总是这样,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你知不知道,我心疼你,你姐姐心疼你,沐姨在天之灵,更会心疼你啊!做不到的事,不是你的错。你这样,简直叫我无地自容
    沐皙无奈至极,羞愧至极,再也无法直视他,狠狠拍了两声桌木。
    轰隆
    屋外雷声轰鸣,眼看暴雨来袭。屋内一片死静。
    很久之后,沐皙妥协般开口:这是凤寐留给你的信。
    匆匆一语,沐皙奔出压抑的云房,顿步走廊的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如释重负一般。
    他迷惘心想:或许,真正的成全从不是两全的,总要有人先一步付出所有,才能换来在乎之人的得偿所愿。
    第134章 断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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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声哗哗,淌过青苔石地。
    沐茵在祠堂踱来踱去,心里疑惑又烦闷,不知道沐皙劝人劝的如何,又为什么要自己来祠堂一趟。
    她皱眉,不禁意转身时,看到母亲的牌位,一下冷静下来。
    忽而想起自年幼遭受萱堂弃养【1】后,姐弟二人的关系便愈发疏离,多年来,沐茵一直后悔当年在母亲灵堂前斥责沐耘的那番狠话,更想弥补他少小离家,独自一人远山求学所遭受的悲苦,可无论她如何做,一切结果都在往最坏的境地而生。
    想到这些,沐茵心尖抽疼,无措自哀。
    阿茵。
    正失神间,听闻一声呼喊,沐茵转头一看,见沐皙一人神色凝重地走来,慌张问道:怎么样?耘弟好了吗?
    沐皙垂首沉默。
    沐茵微微失望,左右看顾了一下,又自我安慰道:没事,慢慢来吧,堂兄你也尽力了。我去帮他把饭热热,说不定他想通了,就肯吃了。
    沐皙拦住她,摇摇头:阿茵。别忙了。
    我都告诉他了。
    什么?告诉他什么?
    沐茵顿住脚步,心里一惊,瞪大双眸,慌乱更甚。
    他知道了。或许才会好好活着。
    不是!沐茵气哭大吼,控诉沐皙所为,你怎么能把真相告诉他?他一定又会为了那个半死不活的人,而离开我们啊堂兄,你糊涂啊!
    沐皙为难皱眉,欲上前安抚她,却被沐茵躲开,转而用一种怨怼的目光无声质问他。
    阿茵
    沐皙心口一阵苦涩,沙哑轻喊。
    就在二人苦苦僵持间,祠堂院中,大雨滂沱中,沐耘一身素青衫,整洁平然,执着油纸伞,徐步而来。
    耘弟
    见他再无颓废之气,一派芝兰玉质,沐茵深感欣慰,误以为一切终于好转起来了。
    见这一幕,沐皙沉默凝眉,伸手将激动的她拉到身侧。
    只见沐耘,将伞收好,搁置一边,入祠堂前,格外郑重地整理好外衫。
    随即平静踏进门槛,跪在蒲团上,对着他母亲的牌位,重重磕头。
    沐茵满怀希望,以为他回心转意,才会这般举动。
    正欲上前帮扶沐耘起身,却见他磕完头,又移了方向,对着她和沐皙,重复磕头,庄重道:堂兄,二姐对不起,我没有活成你们想要的样子。
    沐茵隐隐感到不对劲,无措哑然。
    接着,沐耘起身离开:我走了,你们多保重。
    寥寥数语,分外绝情。
    沐茵呆愣一旁,莫名眩晕,心口一阵压迫的窒息感,叫她难过地拧紧眉心,望着如此背影,骤感无望。
    耘弟。别走
    沐皙死死拦住她,对着沐耘,冷冷道:走了,就不要再回来,要断就断地一干二净。
    这话让沐耘身形一顿,随后看了眼墙角的伞,默不作声,提步走进雨中,渐渐模糊身影。
    耘弟,耘弟沐茵急忙追出去抓他,却捉了一把虚无,徒然面对弟弟离去的背影,她又气又急,耘弟!是姐姐错了,姐姐再不会逼你了,你回来啊!
    不见沐耘半点动容的回眸,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沐茵绝望地停驻在院子中央,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沾湿了沐耘的衣裳,看得她又是一阵心疼,妥协垂手,大声哭喊:你就算走,也带把伞啊,淋病了,姐姐心疼啊
    沐皙不忍她再如此伤心,撑伞上前,为她遮雨。
    堂兄,你快劝劝他啊!
    眼看沐耘已经出了最后的屋檐,沐茵焦急转头,冲向为她执伞的沐皙,急乱哀求。
    沐皙抿了下唇,哑然偏头,放空双眼,狠心无视她。
    没得到帮忙,沐茵急切又伤心,结局枉然至此,她也无法再改变什么。
    青石上只剩雨花朵朵,草苔湿滑。
    又是一场令人疲惫的雨。
    哭声小了,断断续续地抽泣。沐茵捂住心口,略是喘不过气来。沐皙叹口气,缓缓蹲下,温柔替她揩去眼泪:别哭了,好妹妹。会有办法的,都会好的。
    伤心欲绝的人哪禁得住如此细心的安慰,沐茵一看到沐皙的脸容,就忍不住了,声音沙哑:堂兄,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
    沐皙感受到她的脆弱,伸出手,耐心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深皱的眉心,却没有松开的迹象。
    阿茵。没有我,你也要坚强起来,只要家还在,就有团圆的时候,也许有一天,离开了的人,都还会再回来。
    古寺内,花木掩映的禅房里,透进缕缕雨后阳光。
    凤寐止步莲池旁,低眉望着手中一方红纱,心冷成冰,不由忆起九垓山除魔那日,他匆匆完成使命,将神识交给莲袖后,折返归家,却再也看不到方妍绡的身影,当时的内心有多慌乱。
    直到捡起桌上那份遗书,凤寐才知一切都晚了。
    他许诺给她的心愿,最后却变成了一场遗愿
    叮铃,叮铃
    风起了,寺中的铜铃扬起,拉回他的追忆。
    寺中空荡荡的,他慢慢转身,撞见古寺朱漆红门下的一抹青衫,愧疚地垂了垂眼。
    跟我来吧。
    良久,凤寐有气无力地回了他一句。
    沐耘放轻脚步,跟在他身后,怀着忐忑的心情,去探望那人。
    忽而,凤寐转过身,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什,交到沐耘手中,淡淡道:这根冠簪是那天带他回来的时候,从他手里掰开的,他握得很紧,嵌在肉里,挑了好久才取出来,应该是他极为珍视的东西,就先交给你保管吧
    一支被折成两段的白玉簪递回沐耘手上,入目的那一刻,沐耘心如针刺,原来自己送给他的东西,他到死都舍不得丢掉,如今还是脱手而去
    竭力平复好心情,沐耘稳住心神,跟着凤寐,进了窄小的门框。
    古寺好心收留了他们,将那人安置在一座冰雾莲台上安睡,冰冻一切生息。
    凤寐拦住沐耘冲动奔去的身影,劝道:别过去。他现在经不起打扰。看见那朵莲花了吗?它每谢一瓣,这个人的命时就减少一月
    沐耘冷静止步,听凤寐主动与他交代详情。得知凤寐与洛青尘联手伪造神迹之后,沐耘分外痛心,被人算计的酸涩哑然喉间。
    凤寐含愧望向他,又继续说明祁终的情况,才让沐耘稍缓神色,重新面对他。
    因为是罕有的双心体质,加之绛生丹的作用,暂时缚住了他的魂魄,保住最后一口灵息,或许能成为转圜的一丝生机,但,他生前修幻术,已臻于极致,心识耽溺某种幻境,而无法归来如此状况,分外棘手,我也没有办法。
    沐耘哽咽一瞬,沙哑道:那怎样才有办法?把我的心换给他,这样,这样行不行?
    凤寐本欲摇头,却见此刻的他脆弱又敏感,仿佛经不住别人同他说一句否定的话,更经不得沉重的安慰,因为那不是安抚,那是掐灭他心火的绝望。
    凤寐不忍心地偏开了头,语气愧疚而无奈:对不起
    我如今已被剥除神籍,所有医术都受到限制,帮不了你这么困难的问题。但若是能得到我师尊素女的医书,费些时日钻研一番,或许还能找到解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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