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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西嘉(36)

    容琤从帕子里拿起那枚沉甸甸的枪头,昏黄的灯光下,枪头像浸了一层乌黑的水,光华流转,细看光泽深处,铁器的表面却又带着一层层的暗纹。
    这些暗纹,是经过铁锤无数次反复敲打才留下的痕迹,也是镔铁独有的特点。
    他的眉眼沉下来:确实是镔铁。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某种猜测呼之欲出。
    杭絮低声念出那个猜测:扬州有人私锻兵器。
    历朝历代,为维持安定,对私蓄武器都有严格的数量规定,更不要提私锻武器,一经发现,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她不知道扬州私器的规模几何,但单凭他们能拿到朝廷机密,锻造出镔铁这一项,就与朝中大臣脱不了干系。
    容琤将信纸放到桌面,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仇子锡的性命遭人惦记,或许就是这个太守当的太好,挡了他们的路。
    杭絮将信纸仔仔细细叠好,明天,我们去找仇子锡。
    *
    院子里,春花拦在仇子锡面前,苦苦劝着:太守,不能出去啊,杭姑娘都说了,你要假死,不能让人看见!
    仇子锡横眉冷竖,这是什么道理,我活便活,死便死,为何要装什么假死?
    春花任他怎么说,就是不依,紧紧贴在门上,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就在这时,院墙传来些响动,两人同时望去,杭絮正好从围墙外跳进来,看见这边的情形,讶异地挑起眉。
    仇太守恢复得不错啊。
    春花瞧见仇子锡动作略有松动,立刻把他推到椅子上坐下,一个陶碗放在他面前:太守喝口茶,消消气。
    又看向杭絮,好委屈的模样:杭姑娘,你劝劝大人,他非要走,我拦得可辛苦了!
    她也走到桌子另一边坐下,正好,我也有话要告诉你。
    *
    砰噔,陶碗倒在桌面,热气弥漫,仇子锡猛地站起来,看向对面二人: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春花赶紧握住他的手:哎呀大人,你的手还伤着呢,别碰水了。
    她翻来覆去检查一通,发现纱布仍然干燥,这才放心,将桌子上的水迹抹干净,又把茶壶拿开,这才走到一边,不打扰几人谈话,专心听着。
    杭絮点点头,将那个枪头抛到仇子锡身前,没有接到信之前,我只是有些隐约的猜测,但信中说镔铁在京城也属机密,除了朝中出了反贼,在南方私锻兵器,再无其他可能。
    仇子锡握住枪头,神色凝重:我本以为是政敌阻挠,原来种种事故,竟是因此。
    容琤垂眸,给自己和杭絮倒上热茶,村中没什么好茶,这里的茶水,不过从村口茶树摘了几簇新芽烫煮,虽然简陋,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他啜了一口茶,开口道:锻造兵器,场所、工匠、粮食、材料缺一不可。
    扬州多矿山,材料可以就地取材,场所也可以隐藏在深山,但粮食和人手必须从外界获取,或是采买,或是偷盗。
    杭絮看着陶碗里微黄的茶水,里面几片小小的叶片飘荡:我们初来时,粮食被盗,太守不是说,若不是倒卖,几十车粮食盗去有何用,现在不就知道用处了吗?
    仇子锡喃喃道:粮食不错,锻造兵器是力气活,粮食消耗极大,难怪他们要盗粮。
    忽地,他浑身一震,端正的脸露出几分了然的神色:好,我总算明白他们为何要置我于死地了!
    半月前,我为防止有人趁水灾哄抬粮价,发下规定,禁止大量粮食买入扬州。看来,这政策恰巧打在他们的七寸上,不过半月,就忍不住要把我除去,好购入粮食了!
    他看向杭絮与容琤:王爷和王妃等着罢,不过三日,那陈舟就要想方设法废除这条政令,从别州运来粮食了。
    第55章 顺藤摸瓜
    仇子锡最终还是同意假死, 藏在沈春花家中,静观局势,而岑玉堂却颇有些抗拒。
    他皱着眉把陶碗里的茶水饮尽, 期间一直看着杭絮:为何我也要跟仇太守一起假死?
    图纸还未开始测绘, 这样一来又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杭絮揉揉太阳穴, 经岑玉堂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来随着宋辛一起失踪的图纸, 若是拿到图纸, 建造便可即刻开始,岑玉堂也不必如此忧虑。
    她解释道:他们眼里, 你跟仇子锡一起掉下悬崖, 最后仇子锡死了,你却存活,未免惹人疑虑。
    岑玉堂脸上的伤好得很快,现在只薄薄地敷了一层药,眉心蹙得很深,我都知晓,只是昨日又下了大雨,起了水涝, 若是再拖下去
    容琤淡淡发了话:最迟半月, 我们一定解决私锻兵器一事, 将陈舟关押,让你们回来。
    他的凤眼看向岑玉堂, 有种掌控一切的笃定气势,这半月里,我和阿絮会控制水患,不扩大影响, 岑郎中放心养伤。
    岑玉堂叹了口气,点点头:我相信瑄王。
    *
    回程的路上,杭絮控着缰绳,放缓了速度,跟容琤提起宋辛失踪一事,
    她直到现在才放下其他事,担忧起宋辛:卫陵已经派人去查探,不知找到了什么线索。
    这事还要快些告诉孙大夫,没了宋辛,瘟疫药方也要延缓。
    杭絮倒是不担心宋辛受生命威胁,他毕竟从军营中出来,各种逃生的伎俩也算精通,身上常备各种药粉;退一万步讲,就算宋辛没了还手之力,他的医术也会让那些人多掂量他的价值。
    两人已经到了城外,远远就可以看见城墙边一座座灰色的棚子,以及从各个受灾村庄赶来的灾民。
    她看着这景象,忽然道:这一场暴雨,倒是便宜了陈舟。
    一场大雨过后,扬州附近数十个村庄被水淹没,数千灾民涌入扬州城,暂住在棚屋内,如今陈舟管辖扬州,暗地里派人捉了年轻力壮的灾民,运去锻铁,也无人知晓。
    容琤也明白杭絮说的是什么,道:我昨日已经派人潜伏进灾民中,打探有无人失踪,看看是否能顺藤摸瓜,找到私锻兵器的地点。
    她点点头,低声道:把他们一把全掀了,才算真正有了证据
    一个镔铁枪头,虽也能当作证据,但可狡辩的地方无数,若要上呈京城,即便八百里加急,让陛下派兵扬州,来回也要半月,期间不知会有多少变数,唯有装作丝毫未知,暗地里顺藤摸瓜,才能把意外降到最小。
    *
    进到城里,杭絮并没有直接去太守府,而是绕到了回春堂。
    跟着学徒在后院七拐八拐,终于见到了孙大夫。
    老人雪白的长眉皱在一起,正在给一个病人诊脉,听见声音,抬头看见是杭絮,立刻欣喜道:小姑娘,宋小友出关了?
    杭絮摇摇头,在孙大夫惊讶的目光中缓步走过去,低声道:宋辛他失踪了。
    一向稳重的老人猛地站起来:失踪!这是怎么回事?
    昨天午后,宋辛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吗,府中派人去找,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孙大夫坐下来:宋小友难不成是被人劫去,用来威胁赎金?
    杭絮笑一声:我倒希望如此,只是到现在也没人送信过来。
    如果真是为了钱,那事情便简单,拿钱换人就能了事,可现在,宋辛在这个节骨眼失踪,倒隐隐和陈舟上位联系在一起。
    孙大夫颓然地叹一口气,捋捋长到胸口的白须,杭絮看去,发现原本雪白蓬松如雪的白须,现在竟有些纠结脏污,像是数日没有打理,而老人的脸色也有些疲惫,没有以往的精神矍铄。
    他为了这些病人,是在付出太多。
    杭絮弯腰,朝他鞠了一躬:孙大夫,宋辛失踪,现在研制药方一事就要全压在您身上了。
    老人连忙摆手,扶起这个总是在为别人操心的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这事本来就该我负责,宋小友是意外之喜,助我良多,现在他失踪,老夫为了病人,拼一把全力,也不会延误太多。
    他拍拍杭絮的肩膀:宋小友的安危,就要靠你们了,有了消息,务必要告诉我。
    杭絮直起身,杏眼坚定澄澈: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宋辛。
    老人含笑点点头,继续为病人忙活去了。
    *
    陈舟虽目的不纯,但在处理扬州水患政事上,却颇有条理,两三天就把灾民安置得妥当。
    但不出仇子锡意料,第三天,他便提起了向别州采买大宗粮食一事。
    彼时杭絮也在正厅,听他情辞恳切地述说:王爷王妃有所不知,三日前暴雨,灾民数量愈发众多,城内仓库粮食消耗迅速,水患不知何日才能解决,若长此以往,灾民越来越多,我们便要从一开始做好万全打算。
    近日渝州丰收,粮食价贱,臣欲用府银购入一万斤稻谷、三千斤红薯、两千斤黄豆、充实仓库。
    容琤淡然听着,不作意见,像是还想看看他能说出什么理由,但杭絮却忽然出了声。
    可是我听说,仓库粮食足以供给灾民数月,仇太守以前定下过一个规矩,禁止大量买入粮食,现在陈太守公然违反,一下购入万斤粮食,灾民们真的吃得消?这些粮食究竟要作何用处,难不成
    陈舟额上倏地沁出冷汗,他忙站起身,想要解释:王妃
    杭絮打断他的话:莫非太守是想倒卖粮食,以此牟利?
    对方圆硕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他擦去脸上的汗,拱手道:王妃明鉴,仇太守定下禁买的规矩,确实是为防止有人以此牟利,但臣一片衷心,丝毫不敢为己。
    此番想买入粮食,也是未雨绸缪,防止日后暴雨,灾民增多,粮食不够。
    若是王妃不信,大可派人监督。
    杭絮已经得到满意的结果,此刻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虚假的笑:是我想多了,陈太守这些天的表现,我也是看在眼里的。
    陈舟自觉措辞万无一失,此刻松了一口气,连连顿首,也笑着回应:王妃多虑,是担心灾民,臣也知晓
    这人一离开,杭絮的神情就沉静下来。
    仇子锡猜对了,才第三天,他们就忍不住提了这事,看来粮食确实告急。
    容琤安慰道:通过粮车的去向,也能判断锻造地点的位置,这倒是一个好消息。
    她点点头:确实,现在就看他们什么行动了。
    *
    杭絮猜到他们的动作会很快,却没想到竟能快到这种地步。
    第五天,容琤向她提起这事,语气凝重:昨夜城门被打开,有几十人出城,我的人跟随他们到西郊三十里,看到他们接应数车粮食。
    她心中一惊,忙问道:那些粮食是运往锻兵处的?
    容琤点点头,眉眼仍沉着:确实,粮车被运到南方山麓,山路曲折,上山之路树木茂盛,加之他们有意防范,根本无法跟随。
    杭絮早有预料,但难免失落,也对,锻兵之所,怎么会轻易被人找到,一定处所隐蔽,防范极高。
    她又问道:那这几日,你的人可发现有灾民失踪?
    我的人混在灾民中,发现几乎每十户,就有一青壮年失踪,这些人大多孤家寡人,要不就是家人在水灾中伤亡,其他人因水灾自顾不暇,他们即使失踪,也无人过问。
    他们试过跟随,但同样没多久就被甩开。
    杭絮语气略有些焦虑:昨晚运了一次粮食,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她看向容琤:能不能让你的人扮成父母双亡的灾民,混进人群,被他们抓进去,在沿途留下线索?
    对方摇摇头,我也想过这个方法,但他们太过谨慎,抓住人后一律迷晕绑住手脚,沿途让人看守,根本无法留下线索。
    杭絮却不放弃: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不是不可能。
    她站起身,握紧容琤的手腕,你跟我来。
    *
    杭絮脚步匆匆,出了偏院,一转来到宋辛的住所。
    知道里面没人,她径直推开门,室内乱纸堆叠,阳光射入屋内,灰尘在光线中起伏。
    别人的书房都带着墨香味,宋辛的却格外不同,浸满了苦涩的药味。
    杭絮抬步进去,环视一圈,熟练地走到书桌前,从乱纷纷写满药方的纸张中抽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
    她掸了掸书页,泄出一蓬灰尘,泛黄的内页中,褪色的字迹依稀可见。
    容琤走近,看向她手中的破书,这是?
    杭絮掀开书,一页页地看过去,一边解释道:这是宋辛自己写的,里面有他研制的各种东西,毒药、解药,还有各种有用的药粉。
    她语气渐轻:我记得,里面有一种药粉,他给我们用过
    忽地,杭絮的视线定格在其中一页,她捏紧书页,找到了。
    容琤随她的目光望去,看见一则短短的药方,字迹有些潦草,但依稀能看得清,行文都带着宋辛惯有的语气:这个药粉是我瞎搞出来的,没啥用,遇水融化,无色无味,晒干就成黑色了,味道还挺奇怪,不过小将军说,能用来追踪敌人,好像确实能,我还挺厉害的。
    他默念着那几个关键词:遇水融化,无色无味,晒干变色,心中暗暗讶异,问道:确实有这种药?
    杭絮点点头:宋辛确实做出来了,我以前用过数次,药粉是白色,沾水即溶,晒干后变成显眼的褐色,而且味道极重,在干燥的地方则不会有反应,丝毫不会让人注意。
    容琤心中一动:如果再下一场雨
    如果再下一场雨,他的人身上带着这种药粉,沿途洒下,等雨停,就能随着痕迹追踪过去。
    杭絮随手抽出一张白纸,又提笔蘸了蘸墨,低首将这一页药方抄录下来,接着妥善叠好,放进袖中。
    她直起身,又要麻烦一次孙大夫了。
    第56章 瘟疫药方
    杭絮再一次来到回春馆时, 里面竟挤满了人,吵吵嚷嚷,中间围着一个孙大夫, 正一边擦汗, 一边给人诊脉。
    老人身旁的学徒哑着声音喊叫:一个个来, 慢些,不要挤!
    容琤不常来医馆, 见到这景象有些疑惑:怎么如此热闹?
    她扫一眼人群, 发现都是第一批感染瘟疫之人,但精神面貌与初来时却大为不同, 脸上的红斑已经看不见了, 青白的脸色也变得红润。
    心中了然,回道:前几日,孙大夫跟我说药方快研制出来了,现在大约已经成功。
    孙大夫把身上的孩子抱下来,捋一捋胡子,笑道:不错,脉象不沉不浮,缓而有力, 小宝的病, 应当是根除了。
    一直在旁边等待的王大爷闻言, 立刻抱住自己的孙子,摸摸他病中不瘦反胖的小脸, 声音有些颤抖:没事了,小宝终于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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