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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西嘉(33)

    杭絮闭了闭眼,补上后半句猜测。
    她抬头,看向容琤,一字一句说出自己的猜测:我怀疑有人想要仇子锡的性命。
    对方蹙起眉:我未查到仇子锡曾有私人恩怨,若是为公,水患一事已步入正轨,要他性命也没了用处。
    她摇摇头: 我还是不放心。
    说罢就动作起来,要去拿蓑衣,容琤捉住她的手腕,抿唇道:既然如此,我同你一起。
    杭絮沉吟一会儿,正要点头,院中忽地传来一个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踩过积水,发出一阵阵哗啦声。
    两人同时朝声源望去,那里显出一个少年的身形,没有撑伞,沐浴在雨中,他的声音在雨中有些模糊:有人吗,有人吗!
    少年越来越近,看见檐下的杭絮和容琤,眼神亮起来,连忙向这边奔来:王妃,我家郎中不见了!
    杭絮闻言,心头一跳,伸出手抵住少年向前冲的动作,把他抓到檐下,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慢慢说。
    汛黎恍惚地点点头,浑身像从水中捞起来一般,淋淋沥沥地向地上滴着水:今天下午有人来医馆接郎中,说是太守请他有事,还不让我跟着。郎中让我待在医馆,他晚上就回来,结果一直到天黑我都没看见他。半夜被雷吵醒,我起来发现郎中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抬起头,眼里带上点希望:王妃,郎中是不是跟太守在一起,只是没来得及报信啊?
    杭絮摇摇头:不止岑玉堂,太守也不见了。
    她转向容琤,叹一口气:现在你总相信,有人要仇子锡的性命吧?
    容琤脸色严肃地点点头,若单纯为了勒索,是不必连岑玉堂也一起骗到除非是为了掩盖漏洞,给仇子锡的死亡一个完美无缺的理由。
    汛黎呆呆地望着两人,听不懂话语中的意思,仍是急急地问道:王妃,那怎么办,郎中和太守不会有事吧!
    她抬起手,摸两把少年湿透还是刺手的发丝:侍卫已经在搜寻,但结果尚未知晓。
    少年脸色顿时慌张起来,忙道:那我要一起去,我也要去找郎中!
    杭絮瞥他一眼,说了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待在这里,等我们的消息。
    *
    杭絮披上蓑衣,打了个牢固的结,看见旁边的容琤,想起他以前的事迹,便走过去,踮脚帮他也打好。
    这才翻身上马,看向下面的容琤,见他在解另一匹马的缰绳,疑惑道:你做什么?
    容琤看一眼杭絮特意给他空了位置的马鞍,沉默半晌,道:雨天,两人不好共骑
    她拍了拍马鞍:你在看不起我吗,快点上来。
    男人干脆利落地放开缰绳,上了杭絮的马。
    这一回,不用对方催促,他就自发抱紧了那纤细柔韧的腰。
    *
    矫健的马匹奔腾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从太守府到城门口,只花了半炷香的时间。
    在无人的雨夜,杭絮甚至比白日更快。
    她在城门口刹住马,侧头问身后的容琤:接下来怎么走?
    对方毫不犹豫地回答:向东走三十里,看见村庄后再向南。
    杭絮点点头,拉紧缰绳,双腿夹住马腹,骏马嘶鸣一声,四蹄飞溅起泥水,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向东行去。
    *
    雨越来越大,杭絮到达都陵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感觉脊背被雨打得发疼,而被蓑衣盖住的地方,似乎也隐隐感受到了湿意。
    她仰头,望向不远处山丘的阴影,喃道:他们就约在了这里。
    容琤四顾,确定了方位,才道:确实是此处。
    站在山下,比雨声更大的是山脚下滔滔流过的扬水,或许是暴雨,水流汹涌无比,拍击在岸边,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两人离得极近,几乎要贴住耳朵,才能听见正常音量的说话声。
    杭絮收回望向江水的目光,重新看向都陵山,自言自语道:如果想把一个人伪装成意外死去,他们应该用什么方法?
    失足掉进江水里?
    爱民如子的仇太守约京城的岑郎中相商堤坝事宜,结果一时失足,两人齐齐掉进江中,倒真是个完美无缺的法子。
    容琤却摇了摇头,抬手指向都陵山与扬水相接的地方,沉声道:我看过舆图,山上那一处正好是平地,边缘与扬水相接,如果以观察扬水水势为由,将两人骗去,再从山崖推下,正好落入江中,更是毫无痕迹。
    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卫陵翻身下马,扯着嗓子汇报,让声音不至于消散在雨中:大人,鹈鹕村的一位猎户说,他在都陵山上打野味的时候,看见过仇太守上山,太守还问了他事情,绝不会弄错。
    杭絮眼神微亮,跳下马背,仰头看着容琤:你在这里待着,还是跟我一起去?
    对方也下马,抿唇道:仇太守下午被骗去,现在已是深夜,两人极有可能已经从山崖掉下。
    她没有反驳,只是看着那歪歪扭扭的上山小路,声音沉静:我们方才的讨论只是猜测,并没有验证。
    再者,就算猜对了,没有见到他们的尸体,就还有一丝可能,我必须要上去看看。
    容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吩咐卫陵:带一队侍卫,从此处沿扬水下流搜索,不要放过任何异常。
    接着靠近杭絮,蓑衣下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我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呢?
    *
    都陵山植被茂密,山货众多,是以常有人上山打猎,久而久之,便被踩出了一条小路,今夜大雨,倒也并没有像壁罗山那样泥泞不堪,只是浸满水的草叶湿滑许多,必须扶着东西才能走稳。
    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登上了山顶,就连杭絮也气喘吁吁。
    她分不清方位,但能够听清江声在何处,略一辨别,就找准了方向,朝悬崖走去。
    说是悬崖,不过是一片植被较为稀少的平地,散落着几块半人高的石头,最前端是一片稍微突出的地方,就是那里连接着扬水与都陵山。
    杭絮上前,想看看悬崖底部,被容琤连忙拦住:小心!
    他嘱咐道:悬崖边全是碎石,稍不注意就会脚滑掉下。
    她点点头,收回步子,道:那我们先看看这周围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两人低头查看地面,想从被暴雨冲刷数遍的悬崖找到一点线索。
    不多时,容琤出声:这里!
    杭絮忙走过去,两人并肩蹲在一块石头的背风面,凹凸的石壁上面粘着小半张碎纸,大约是恰巧被风吹到这里,借着石头的遮挡,没有被雨水完全打碎,勉强留下一点残骸。上面的墨迹已经洇得模糊,但依旧能看清字迹。
    她不敢触碰,怕损坏这唯一的线索,喃道:这是岑玉堂的字迹。
    猛地起身,环顾四周:他们果然来过这里!
    只是现在,这一片地方没有半个人影,只剩雨水漠然地冲刷,将草地变成丝缕的形状。
    杭絮慢慢上前,站在里悬崖三尺远的地方,低头向下,扬水南北尽收眼底,不愧是个观察水势的好地方。
    也不愧是个,伪装意外的好地方。
    容琤也站起身,眉眼罕见地显出几分沉郁,太守和京城派来的郎中就这样被人骗到此处杀害,没有半分补救的方法,悬崖离水面近五百尺,再铜皮铁骨的人也经不起这样的冲击。
    两人唯一能做的事情,可能就是
    杭絮仰起头,任由雨水落在脸颊,沿颈脖流进身体,就算只剩下尸体,我也要找到!再多派些侍卫,沿下流搜查。
    她径直往回走,脚步极重,石子从她脚下滚开,有几粒掉进山崖,同岩壁相撞,发出微弱的敲击声。
    嗒嗒嗒嗒嗒嗒杭絮有些痛恨自己过于灵敏的听觉,连这点无关紧要的东西都听得清清楚楚。
    恼人的敲击声不断传进脑海,一声、两声、三声、四声
    不对!
    她的脚步忽然顿住,微弱却密集的敲击声中,有一个声音却格外不同,不像是石头与岩壁相击,倒像是砸在□□上,软而闷的声音。
    她猛地回身,在容琤的阻拦中跪在悬崖边,尽力将上半身探向崖底,想要瞧见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石头、石头、还是石头!
    杭絮不甘心,耳朵从来不会骗她,听到的异样不会有错。
    她向后伸出手,吼道:快,拉住我!
    没有质问或疑惑,一只宽大的手立刻伸了过来,紧紧握住杭絮的。
    她又将身体往下探了些,再下面一点,再下一点,再靠近声源一点,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要悬空,只靠那一点拉力支撑。
    第51章 打草惊蛇
    她又将身体往下探了些, 再下面一点,再下一点,再靠近声源一点, 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要悬空, 只靠那一点拉力支撑。
    暴雨倾泄, 裹挟碎石沙砾,顺悬崖滚滚流下, 将衣服浸得湿透, 杭絮的眼睛被雨水淋得通红,却不肯闭上半分, 生怕遗漏一丝线索。
    终于, 她的余光看见一截湿透的衣角,心中一动,更往下了些,两具身体映入眼帘,一个人的手死死扣住岩壁上的一点突出,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截树根,另一个人似乎失去了意识,头歪在肩膀。
    仇子锡!
    她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喊道, 在风雨中却仍显得微弱:仇子锡!
    近乎沙砾割喉的嘶哑。
    那人似乎听见了她的呼喊, 一点一点, 迟钝地仰起头,露出一张沾满泥水沙砾的脸, 被泥浆糊住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嘴唇动了动了动,发出无声的回应。
    杭絮看到了,仇子锡说的是:救救
    她反握住容琤的手, 把自己拉起来,站到平地上,神情是柳暗花明的亢奋。
    手上用力,把对方拉近自己,双手勾住后颈,跳起来狠狠在他的脸颊咬了一口。
    杭絮丝毫不觉自己用了多大了力气,容琤只感觉脸上一疼,下意识搂住对方的腰,不让她落地后滑倒。
    没了雨水,她的杏眼仍有些发红,声音沙哑:我看见了,他们没有死。
    容琤一惊:仇太守在下面!
    对,仇子锡抓住了东西,没有掉下去。
    杭絮忽地脱了遮雨的蓑衣,把湿透的外衣也脱下来,接着开始解容琤的蓑衣,语速匆匆,来不及下山叫人,不知道他们还能撑上多久,我们现在就要把他们救上来!
    两件外衣被撕成了布条,扭成滚圆再连接在一起,成了一条长长的粗绳,一段牢固地系在一块巨石上。
    杭絮正欲把长绳另一端系在腰上,动作却被容琤拦住。
    抬头望去,对方把她的手移开,拿过绳子系在自己腰上,笨拙地打着结:我去。
    她心中疑惑,正欲发问,对方继续道:你方才在悬崖探查,已经消耗了体力,现在还是我去吧。
    他伸开双臂,轻轻搂住杭絮:你总是事事亲为,不肯假手于人,忘记了我其实也是很有用处的。
    容琤只拥了一瞬就退开,把绳子放在杭絮手上,在这里等我。
    等等,杭絮叫住容琤,把对方腰间的绳子又系了一个结,多打几个,牢固一点。
    退回几步,仰头看他: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
    杭絮趴跪在悬崖边,提着心看容琤慢慢降落在两人身边,将特意留下的绳子艰难地系在两人腰上。
    见对方向她点点头,她便立刻拉动绳子,将他拉了上来。容琤一上来,就立刻和杭絮一起,把剩下两人也拉上来。
    两个成年人的重量不是小数,杭絮和容琤皆有些气喘,只是来不及休息,立刻去看被拉上来的两人。
    仇子锡的双眼微阖,脸上尽是泥水沙砾,此刻仰面朝天,雨水迅速把这些脏污冲刷,露出一张被岩壁磨得溃烂的面孔,伤口中嵌着许多石粒,有丝缕的血水溢出,顺着雨水流走。
    杭絮用蓑衣遮住他的身体,轻轻推了推:仇子锡,仇太守!你还醒着吗?
    对方居然还没有失去意识,听见喊声,侧头看向杭絮,尽力睁大眼睛,嘴唇张合:救救
    这回她终于听见那含糊的声音到底在说什么:救岑郎中救岑郎中
    你放心,岑郎中无事。容琤已经看过了岑玉堂,这人同样一张伤痕累累的脸,但没了意识,闭目不醒。
    仇子锡这才点点头,似乎终于没了担忧的事,眼皮将阖微阖,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这是,一道清脆的金石相击声从他手中传来,杭絮低头看去,见到一柄磨损甚重的匕首。
    她捡起匕首,放在手中打量,原来他就是靠这匕首在崖壁上支撑,如果光凭手掌,根本无法强撑数个时辰。
    仇子锡也勉强被这声音惊醒,仰头看向杭絮手中的匕首,又向看着杭絮,咧开血迹斑斑的嘴唇笑起来,声音虚弱无比:多谢王妃,自从那日流民围府我便记得带一柄武器在身上
    说罢,他算彻底晕了过去。
    *
    两人急需治疗,来不及耽误,杭絮和容琤各自背一人下山。
    可把仇子锡和岑玉堂分开时,他们才发现,这两人的衣角被紧紧地缠在一起,打了一个牢固交缠的死结。
    正因如此,岑玉堂在早已昏迷的状况下,还能靠着仇子锡,依旧被吊在悬崖上,不至于落进扬水中。
    杭絮花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解开这个层层交错的结,只好用那把刀刃豁口的匕首,一点点割开两人。
    *
    卫陵一直在山下等着,从夜半等到晨光微亮,等到雨水落在斗笠上的声音从哗啦啦啦变成淅沥沥沥,总算等来了两位主子,立刻迎上去,看见他们背上的人,又吓了一跳。
    仇太守,这个是岑郎中,怎么都晕过去了?他凑近,看见两人脸上密密麻麻的伤口,打了个寒战,怎么伤得这么重?
    他立刻转身去牵马:我现在就去喊人过来,带太守去医馆!
    等等。
    不许叫。
    杭絮和容琤两人同时叫住他。
    卫陵疑惑地看过来:王爷王妃为何不让我去叫人?
    杭絮懒得说话,瞥一眼容琤,对方无奈地开口道:仇太守此番被人陷害,是必死的手段,如果被那幕后之人知道他还未死去,未免打草惊蛇,不知道又会使出什么计策。
    不如将计就计,让他以为这两人已经死去,我们静观其变。
    卫陵不愧头脑灵活,听到一半便了然地点点头,还想到了后面的计划:那我们要找一个安全的住所,肯定不能把太守带进扬州城里,离这里最近的地方
    他拍拍手掌:对,把他们藏在鹈鹕村!
    鹈鹕村确实是个合适的地方,离扬州城极远,除了本村的村民,几乎没有外人到来;且全村都受过仇子锡的恩惠,对其敬仰无比,想必不会轻易泄露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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