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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西嘉(24)

    然而他还没动作,就被一个巴掌打得懵了神,右侧脸颊火辣辣的疼着,口腔多了丝铁腥味。
    仇子锡懵了好一会儿,才正回头,语气带着些迷茫的怒意:王妃为何打我?
    杭絮咬着牙冷笑一声:为何打你,因为你就只会逞勇,为了一时的名誉甘愿搭上自己的性命!
    你既然知道里面有人冲着你来,自己又不会武功,是个废物,就该明白自己有多危险。
    你为名而死,剩下的灾民怎么办,扬州城怎么办,难不成你都没想过,亏我还以为你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仇子锡被杭絮这通话震得发愣,结结巴巴道:我、我并非如此想,我只是
    杭絮却不听,把人往走廊深处推一把,语气是少有的冷酷:把自己藏好,人走前不许出来,让我看见,再打你一次。
    *
    看着对方的背影跌跌撞撞远去,杭絮这才松一口气,重新冲入混乱的战局,尽量多打晕几个人。
    不知把第几个人打晕拖开,杭絮的呼吸渐渐急促,一夜未眠再加上方才的消耗,让她的动作变得迟缓,她喘了几口气,额上渗出汗珠。
    一点凉意落在脸颊,杭絮若有所觉地抬起头,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沥沥的细雨落在庭院,柔和了金铁交击之声,连眼中的景色也变得有些模糊。
    她收回视线,在看清身前的一刹,瞳孔紧缩。
    稍微分神的这一刻,一个褴褛的灾民已经扬起长刀,面目狰狞,向她砍来。
    她一瞬间就判断出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不可能完全躲开,于是尽力侧过,用脊背迎接,期望将伤害降到最小。
    杭絮并没有闭上眼睛,而是静静地睁着,等待疼痛来临的那一刻起身反击,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一个温热的怀抱轻轻拢住了她,落在脸颊的冰凉雨滴也没了踪迹。
    接着一声闷哼响起,不远处传来武器落地的叮当声。
    杭絮意识到什么,猛地抬起头,容琤低垂着凤眼,见她望来,眼睫微动,一滴雨水滚落,尽力朝她勾起一个唇色苍白的笑,接着毫无征兆地头一垂,靠在她的肩上,沉甸甸的重量。
    她慌忙地伸出手,去摸容琤的后背,触碰到一手黏腻的温热,徒劳的捂住那道刀口,想要挡住流出的鲜血: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肩上的人轻轻笑了一声,虚弱到几近于无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我说过的。
    不让你受伤。
    第37章 第二更 是糖莲子
    外面的雨还是下着, 只是从绵绵细雨变成了倾盆的大雨,杭絮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开一条小缝, 微凉的风吹进来, 散去了一室的沉闷。
    她重新走回床边, 宋辛刚好诊完脉,把容琤的手放回床上, 一转头看见立在身后的杭絮, 吓了一跳。
    怎么样?,杭絮问道, 看似冷静的声音中含着自己也没发现的担忧。
    他拍拍胸口, 舒一口气,才说道:没事,没伤到肺腑和内脏,外伤而已,就是失血太多,多喝点补血的药,修养个把月才行。
    她这才放下提起的心,心中涌起的庆幸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宋辛把东西收好, 一边说着:我待会儿开两副药, 直接让厨房煎, 大概一个时辰,小将军记得让人去拿。
    离开的时候, 他又回头看一眼屋内的杭絮,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神情是少见的沉凝,眼下淡淡的青痕, 目光朝着床上昏迷的容琤,一向敏锐的人竟然没注意到宋辛还在原地。
    他大着胆子开口:小、小将军,你已经两天没闭眼了,要不还是睡会儿吧?
    杭絮不看他,声音淡淡的:我会睡的。
    但也没说是什么时候,宋辛无声叹口气,出去了。
    *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时,杭絮这才有时间仔细打量容琤。
    失血过多的人脸色苍白得像玉石,连嘴唇都是如出一辙的淡色,唯有眉眼一如既往的乌黑,飞扬的长眉斜插入鬓,那双凤眼就算阖着,也能看出上挑的走势,长睫搭在下眼睑,少见地显出几分柔和。
    她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于是坐了下来,趴在床褥上,在这个角度,窗外透出的微光让她正好看见对方侧脸的剪影,鼻梁很高,因此显得眼廓格外深,属于鼻梁的那条平直的线延伸到鼻尖,再陡峭地坠落。
    这人连侧脸的线条,都如此的绝情,杭絮想。
    可为什么却是这么个性子呢?
    那么冷漠的凤眼,却总是温柔地垂着,偶尔会慌张地睁大,然后把头侧到一边,连耳朵也红起来。她想到京城里关于他的谣言风流薄情、狠厉冷漠,不仅为自己的轻信暗自发笑。
    他小时候应该也是这副模样,高高瘦瘦的一个,不常说话,垂着眼睛,但有人问他问题,又总是蹙着眉回答。
    杭絮伸出手,食指轻轻点着这人的鼻尖,一下一下:我怎么就忘了你呢
    *
    算算时间差不多到了,杭絮起身去拿药。
    檐廊下,端着药的杭絮与仇子锡不期而遇,对方的半张脸还肿着杭絮克制地用了两分力道,仇子锡的脸皮或许太薄。
    她与仇子锡的眼神相遇,对方尴尬地咳了两声,上前道:王妃是去给王爷送药吗?
    杭絮点点头,步伐不停,仇子锡也转了方向,跟她一起走着,却也不出声。
    那群流民抓全了没?杭絮忽然问道。
    啊?仇子锡愣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回道,侍卫来得太晚,只抓了一小半,连领头的那人也给跑了。
    审问奸细的话,去找宋辛,他很在行。
    仇子锡点点头,看见杭絮没回头,又忙出声道谢。
    他又想到一事,也说起来:冬实带人去纸条上的地点埋伏,却一直没看到人,上面写的,或许是假消息。
    杭絮却道:不一定。
    她停下来,半转身子,面向仇子锡,抬起杏眼看他,认真道:既然粮车失火的消息能在一夜之间泄露,并成为害你性命的机会,那你派人守株待兔的消息,为何不能如此呢?
    仇太守该查查自己的手下了。
    说罢,杭絮也不去看陷入思索的仇子锡,抬步离开。
    转过一个廊角时,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仇子锡的喊声传来:王妃等一等。
    她停住脚步,转身看去,仇子锡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多、多谢王妃。
    杭絮歪头:几句话而已,不必说谢。
    对方却摇摇头:非也,我是为王妃一巴掌打醒我之事。
    我读了二十年圣贤书,连脑筋也读死了,揪着一点不放,却毫不顾及大局,实在是迂腐无比。
    我之所以当太守,四处治水,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好名声,而是为了百姓,既然如此,遭受一点恶名污蔑又何妨?现在骂我之人,与大湾村中的老人何其相似,只要结果是好的,于我就无甚两样。
    他直起身,又拱手行了个大礼:多谢王妃为我指点明路。
    杭絮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你明白就好。
    然而转过身却在思索,自己说的话,难不成真有那么大的威力?
    *
    经过前院时,杭絮目光扫过青石板,这里就是流民与侍卫打斗之处,地上的血迹已被大雨冲得干净,不见一丝痕迹。
    她又走了几步,看向檐廊边的青石板,这里就是容琤被砍中的地方,他的血迹跟其他人的一样,也不见了踪迹,但杭絮似乎能在上面看出几分红意。
    她正欲离开,乌云间忽地闪过一道电光,把天幕撕裂,一道暗光随之掠过杭絮眼帘,她眨了眨眼,看向暗光的来源草丛间一个乌黑的枪头。
    她把药碗放下,不顾暴雨,冲进雨幕捡起那个枪头。
    而后放在手中打量,这个枪头原本应该安在长.枪上使用,可或许是松动了,所以才从木杆上掉了下来,沉甸甸的,与平常所使用的铁器分量相差无几。
    杭絮摸索着枪头乌黑光滑的表面,心中总觉得这种触感有些熟悉,抬手的时候,小臂上的袖箭露出半截,她无意扫过,忽然愣住。
    匆匆把袖箭取下,与枪头放在一起对比,两种武器同样乌黑的色泽,同样光滑而细致的外表,根本就是同一种材料所制。
    她直觉这其中有些异样,却不知是什么,干脆重新戴好袖箭,把枪头也收起来。
    晚上写信去问问爹爹这种材料的来源好了,她这样想着。
    *
    回到偏院,容琤还在昏迷着,她不想叫醒对方,把汤药搁在桌子上,重新坐回床边。
    或许是昏暗而静谧的环境,杭絮压抑许久的睡意气势汹汹卷土重来,她眼皮阖上又睁开,最终支撑不住,趴在容琤身边睡去。
    她又做了梦。
    梦里,自己躺在床上,耳边是带着鼻音的说话声,是我不好,都怪我连累了你。
    他像是哭过一场,说话时会轻轻抽噎一声,要是我的剑能练得再好一点,就不用阿絮保护了。
    我以后当阿絮的相公,一定会好好保护阿絮。
    哭声让她心烦又心疼,梦里的杭絮睁开眼睛,不要哭啦!
    随着眼睛睁开,杭絮也看见了发出哭声的人又是那个脸颊软软的男孩。
    男孩脸颊挂着好几颗泪珠,发现杭絮醒了,眼睛很惊喜地睁圆了,然后意识到什么,连忙把脸别到一边,擦去脸上的泪珠。
    我没有哭。
    骗人,我都听到了。杭絮哼道:我才不要你保护,谁要嫁给你啦!
    男孩委屈地看着她,圆圆的眼睛又红起来,我要娶你!
    他脱了鞋,扑到床上,小心翼翼地避开女孩身上的伤口,两只手抱住她的脖子,两个人额头相贴,明明眼泪就要落下来,神色却那么固执,我一定会娶你的。
    泪珠滴落在她的脸上,有种奇怪的痒意。这种痒意似乎从梦中传到了现实,半梦半醒间,杭絮总觉得脸上痒丝丝的,像是有什么凉而软的东西在轻轻触碰。
    不知过了多久,杭絮迷蒙地睁开眼,头顶是层层叠叠的帷幔,她撑起身子,打了个小小的呵欠,转过头。看见床里侧的半躺着的容琤,下意识说道:你醒了啊。
    对方声音低低的,带着虚弱的意味:醒了一会儿。
    杭絮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什么,看向自己盖在被子里的身体,愣了好一会儿,呆呆问道:我怎么在床上。
    容琤:我看你躺在床边一直皱眉,睡得不安稳,就把你放到了床上。
    他看见对方有些怔愣的神色,指了指两人间的距离,补充道:床很大,我们隔得很远。
    杭絮无言以对,这话与大湾村她说的如出一辙,叫她如何反驳,她只能把被子掀开下了床。
    闷闷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容琤回答:申时了。
    竟然睡了快两个时辰!那药她朝桌子看去,药碗还摆在那里,乌黑的药汁已经凉透。
    她懊恼地叹口气,穿好鞋,下床重新端起药碗,没有回头看容琤,匆匆地说着:药凉了,我叫人热一热。
    说罢推开门离开。
    杭絮端着热好的药回来时,容琤仍半躺在原位,许是听见了门开的动静,凤眼朝杭絮看去,明明没有任何神色,她却觉出了几分期待。
    她把药放到容琤手上:这是宋辛配的,补血的药,对你的伤有好处。
    容琤仰头,喉结动了数下,一碗药便喝得干净,只是微蹙的眉头,显出这药不负于它漆黑外表的苦涩。
    杭絮把碗拿回去,再座下时,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她细心地展开包装,露出里面几颗雪白的糖莲子。
    厨房里没有杏花糖,她把拈起一粒沾着糖霜的莲子,放在容琤手上,委屈你吃一吃糖莲子啦。
    第38章 第三更 鲁州仇氏
    小厨房这几天总飘着苦涩的药味, 来往的厨子厨娘嗅一口,就觉得从鼻子苦到了心里,不禁可怜起那位喝药的人来。
    杭絮坐在冒着烟的药炉子旁, 把呛人的烟扇开, 若有所思地看向忙碌的云儿, 问道:云儿,你说药里可不可以放冰糖啊?
    云儿正咚咚咚地切着菜, 闻言严肃反驳:小姐可别放什么东西, 这药都是配好的,多一点东西药性就没了!
    她把切好的葱花拢到磁盘上, 这才抬眼, 看见自家小姐坐在药炉子旁,立刻动起来,放下菜刀,把杭絮拉起来,推到厨房外面,头疼的嘱咐:小姐,里面烟气那么大,你别进来了, 药我看着, 等熬好了再告诉你, 你去看王爷吧。
    杭絮看着厨房的木门在自己面前关上,无奈地转了个身, 嘴里无声嘟哝几句,她就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跟容琤相处,才在这里耗时间啊。
    她没处可去,在檐廊下漫无目的地走着, 来到花园,看见值守的侍卫,找了一个问道:你们太守现在在哪里?
    侍卫看见杭絮,猛地想起那天一脚踢开流民,把自己从刀下救出来的人,顿时恭恭敬敬回答:太守和宋大夫去地牢审问抓住的流民了。
    杭絮起了兴趣,于是问道:地牢在哪儿?
    侍卫挺直身子,整整剑鞘的位置:我带王妃去吧。
    *
    地牢就在太守府的外院,穿过几道门,就到了地方。
    杭絮谢过侍卫,踱着步子下了地牢,虽是地下,却不显得昏暗。处处点着烛火,她转过几个空荡荡的监牢,就到了正中间的戒律室。
    宋辛欢快的声音传来:要用药吗,我带了好多种呢,你看看,要哪个,这个是
    另一个肃正的男声忙打断:不必了,这些都是受鼓动的灾民,不需用药。
    她走进,故意发出了些脚步声,坐在桌前的仇子锡与宋辛一齐转头看来,宋辛不十分惊讶的模样,喊一声:小将军,你也来了呀。
    仇子锡则站起来:地牢脏污,王妃为何
    话说了一半,他自觉停了嘴,暗恼自己没改过来思想。
    他四处看看,见没有多余的椅子,便想把自己的让给杭絮,可宋辛早先行一步,把自己的椅子拖向对方,笑嘻嘻道:来,小将军坐。
    杭絮施施然坐下,仇子锡讪讪坐回去,又想起到什么,喊一声:把人带进来。
    侍卫把数十个带着枷锁镣铐、衣衫褴褛的灾民推进来,那些灾民一看见仇子锡,便破口大骂,什么狗官,黑心贼,市井间的难听话并没有让他的脸色有丝毫变化,他向侍卫使一个颜色,对方大喝了几声,骂声终于不甘不愿的停息。
    仇子锡这才提起笔,蘸点墨水,问道:你们为何围攻太守府?
    一个灾民愤愤出声:还不是因为你这个狗官独吞了粮食,还说什么被火烧了,我们不过是想找个公道!
    他写了几个字,继续问道:谁告诉你这个消息的?
    没有人回答,仇子锡也不恼,淡淡道:拒不回答审讯,按例鞭刑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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