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Aegis(57)
厉溪鸣还说了很多话,翻来覆去的谢意,可白岐玉都听不真切了。
像直直坠入深海,坠入无光无声的漆黑深渊,耳畔除了啪、啪的水泡碎裂声,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被她感谢,白岐玉除了愧疚、懊悔,其他情绪什么都感不到。
在厉溪鸣看来,她提的是要命的请求,是悬着白岐玉的命,放在随时收割的剃刀前,来吸引死神的注意力。
但白岐玉知道,那东西除了玩弄、羞辱、折磨他,暂且不会要他的命。
作为无因灾难的罪魁祸首,他当不起厉溪鸣的道歉。
可白岐玉茫然的想,如果屈服是唯一可行的路,那之前的抗争,那些可笑的骨气与大话,算什么了啊?
他面临的,是简化版本的电车悖论,是哲学撕扯了上百年都得不出正确答案的经典道德困境。
但得不出正确答案,不代表得不出答案。
自尊,还是整个堂口人的性命,他一瞬就做出了抉择。
好。他说,我会拖延时间。直到直到涛哥,发回结果。
厉溪鸣走了。
走了一分钟,五分钟,或者一秒都不到?
极度痛苦中,时间的量度变得模糊扭曲起来。
白岐玉听到自己的声音,宛若雪人融化时水汽升华时那般微弱。
你在吗?
祂很轻的笑了起来。
我一直在。
听了很久了,是不是?
嗯。
我你还想和我交\\配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
其实,习惯后会发现,祂是很温柔的。
忽略时间、地点、以及物种,祂都称得上完美的伴侣。
温柔,体贴,卓越的性/能力与技巧。
可人是一种精神力量碾压肉/体力量的生物,他们往往受困于前者,也便不能忽略一连串定语。
漫长的折磨持续了很久。
这一次,无论是幅度还是情绪都比以往波动起伏大得多。
祂那样紧的抱住他,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发丝,都小心又珍爱的收在黏稠又无物的怀抱里。
甚至光洁漂亮的指缝,白皙滑腻的脚趾。
白岐玉平日除了泡澡,从不主动护肤,甚至北国肃杀的冬季,也最多涂一层芦荟胶和凡士林防止皮肤干裂。
所以,他的皮肤除了年轻人充足的胶原蛋白撑着,算不上顶好。
但不知为何,这几日憔悴疲惫的折腾下来,他的皮肤没有变差,甚至更好了。
白到在夜间发光,像深海潜底,阳光极度细微处熠熠生辉的洁白珍珠;滑腻的似乎一摁就会出水,像春寒料峭时刻,第一朵萌生的嫩芽儿。
祂的宝贝啊祂细细的亲吻着,呼吸着白岐玉每一处身体逸散的甜腻香气为什么只有现在这样,才会如此乖顺呢?
他似乎累坏了,浑身都是软的,也不会朝他大吼大叫,骂那些让人伤心的话了。
像小动物,或者其它柔软的什么小东西,那么乖那么软,依靠生命中唯一支撑般依靠在祂怀里。
祂很难得的感受到让祂每个细胞都畅快淋漓的愉悦感。
像躺在广袤到能容纳下完整的祂的柔软草坪上,伸展开每一个肢触,放松的晒着太阳。
那些故事、戏文里,说的是对的。
人类小到可怜的贫瘠精神状态下难得能道出点真理:交\\配会心情愉悦。
然后,祂听到了白岐玉又开始哭。
是让祂情绪发堵的声音。
像水泡啪啦啪啦一齐破碎,像天体寂寞的在真空中坍缩,像细嫩的花朵被不懂风情的食肉动物一脚碾压。
奇怪,祂烦躁的想,果然人类还是参不透真理,不是说交\\配会心情愉悦吗?分明是假的。
小东西又在哭了。
那些泪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可滴下来时,祂却切切实实感受到了重量。
砸的祂每一处肢触都发烫、发痛。
你怎么了?祂又收紧了怀抱,为什么又要哭?
你说呢?
唔,祂困惑的问,还在痛吗?
其实是不痛的。在祂的干扰下,甚至之前浑身断骨断筋的痛,也没了。
但白岐玉就是想哭。哭的理由有满满一箩筐。
哭他自己,哭不可预知的未来,哭刚才竟然觉得祂温柔的自己。
交\\配了那么多次,白岐玉抽噎的说,你还不腻?
腻?祂疑惑的动了动肢触,为什么腻?
我不会腻。祂害怕小东西又胡思乱想,补充道,这样才能看紧你。
白岐玉叹了一口气,生物界哪怕是自称高级动物的人类,也没有谁会拒绝更多交\\配对象。那是雄性繁衍后代、炫耀能力的表现,是写进本能的。
你这般这般无所不能的存在,守着我一个有什么意思?
祂想了想,认真的说:寻找更多的交\\配对象,是为了更多的子嗣与族群,我不用。
白岐玉心思一动:这是祂第一次谈论起自己。
而且似乎,很有耐心?
即使白岐玉丝毫不感兴趣,但为了拖延时间,他装作好奇的模样:为什么不用?因为足够强大么?
因为不需要。子嗣是寿命有限的生物为了延续种族、继承财产、地位而诞生的必需品。我们并不需要。
那你为何还要与我交/配?
因为我属于你,你属于我。我们本该如此。
白岐玉觉得这些情话很让人厌恶,像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而且很莫名其妙。
毕竟,祂并不需要甜言蜜语或者道德枷锁来束缚伴侣。
但想到祂化身的张一贺的种种行为,他便理解了:谁没有个无聊的表演欲呢,尤其是身居上位的施舍者们。
白岐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见白岐玉沉默下来,祂理解为他困了。
睡吧,祂无尽温柔的说,你要休息。
白岐玉心中警铃大作,祂这是要走?
不行,他还没收到厉涛歌传来的捷报,甚至没看到祂流露出痛苦或疲态,仪式一定还没结束
想到这里,他又让自己流出泪来。
白岐玉隐约能感觉到,当他哭泣的时候,祂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会像对待易碎品一般对他。
这让他心中涌现无止境的恶心、耻辱,但目前这是最好利用的一点。
对最近的他来说,哭泣是最不费力气,也最容易的事,甚至说,忍住不哭才更费力些。
第一滴泪滑下后,剩下的便顺理成章的决堤。
本是为了挽留祂不离去,可哭着哭着,那些无助与悲伤,变成了真情实意的流露。
这些日子里,太多的压抑,太多的无望,生生把他压垮了。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他泣不成声,我感觉,我完全变了一个人。
黑暗中蠕动的肢触轻轻滑过,小心的揩去白岐玉脸上的每一滴眼泪。
我好害怕,每日每夜、每时每刻无法停止、永无止境的恐惧你懂这种感觉吗?
祂心疼的抱紧他,想说不懂。
但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情绪让祂没能开口。
吃饭、工作,与人聊天、甚至站在清晨的斑马线上静待红绿灯变色的时候我都在恐惧。理智告诉我没有任何可怕的东西,可我摆脱不掉
甚至,早上起床时,看着晨光熹微的窗外,想到又要在恐惧中开始新的一天,我就压抑的想死。
就好像我被恐惧捕获在厚重玻璃罩里,再也触碰不到快乐与温暖了,世界上美好的情绪离我那么远
而我最害怕的,其实也不是你,而是我不再是自己。
祂默默地将他抱紧:不再是自己,是很悲哀的事情。
白岐玉的泪静静地流淌:过去的我虽称不上万事顺遂,却也是顺风顺水。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我是骄傲的,我也承认有些时候过于自大、过度自信我可以与地位高地位低的人谈笑风生,我自信无论面对怎样的磨难都能挺过去。
总之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当上制作人,说不定还能捧次奖杯。
至于家庭,我还没想过,从小到大我也没有喜欢的人不过,现在不都流行独居么,也不用赚很多钱,买一套小loft就够了。
小Loft很好。祂说,两个人住也很舒服。
白岐玉抽噎一下,深吸一口气:但是,你把这一些都毁了。
祂忍不住收紧怀抱,一点一点的垂下头亲他。
祂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知晓万物的祂第一次感受到了茫然。
没有毁,祂重复道,仍是完好的,只是,还需要时间来修复
祂又想起人类文化中,爱抚和亲吻都能安抚伴侣。
于是,祂只能很温柔的摸着他的背,轻轻地亲他的眼睛、鼻子,和滴下的泪水。
有点咸。
也有点甜。
祂想,像北冰洋没被污染过的、在极光旖旎下荡漾的最纯净的一抔海水。
修复?过去的我再也回不来了。白岐玉麻木的眨着眼睛,任泪水从卷翘的睫毛上下坠,下坠
我害怕抑郁症,害怕无比热爱生命的我会自杀,就这样在恐惧中失去自我,失去一切
说着,他难耐的摇头,双眼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祈求:你是全知全能的,对吧?你能办到一切,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能变回之前的我吗?
可以的。祂那样温柔的细细密密的亲吻他,你从来都没变过,你会永远是你自己。
失去的终将归来,因为获得是写定的永恒
这是又在哄我呢。
白岐玉在泪水氤氲中闭上眼,他没有说,他还害怕的是,在祂无边无尽的黑暗的怀抱中,他竟然很短暂的感到了安全感。
不要这样,他在心中尖叫,一切都是祂害的你,一切都因为祂!!!
夺取你的一切,然后从指缝中施舍一丝,你就感恩戴德了么!
白岐玉狠狠闭上眼睛,他因为极度愤怒而细微颤抖起来,然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再忍一忍
马上了。
他就这样闭着眼,乖顺又柔软的趴伏在祂怀里,仿佛祂就是他的全部,这样的举动极大的让祂满足。
也再没有提离开的事情。
五十分钟了,白岐玉一秒一秒的在心中计数,还没有结束吗?
在折磨的数到一小时十分钟的时候,突然,祂出声了。
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在哪儿?你又去哪儿了
祂的声音极具扭曲起来,这是第一次,白岐玉听到祂情绪波动如此剧烈
盗窃者,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白岐玉眉头一动,刚要开口出声,眼前的世界便剧烈变化起来。
摇晃、崩溃,黑暗碎成万千粉末,赤红的光明强势涌来
剧痛回归。
他重回了尘世的骨肉,可每一块骨都碎裂,每一块肉都流尽了血。
太痛了,太难以忍受了。
或许是剧痛的原因,一切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时间像褪色的老旧影片,一帧一帧加速起来。
他听到厉溪鸣兴奋的欢呼,说哥坐上高铁返程了!成功了!
听到秦观河释然开怀的朗声大笑,还有一闪而过的疑惑,战场怎么比想象的大这么多。
还听到韩嫂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刷起新闻来,高呼靖德市的连环杀人案破案了!
其他弟马们养着伤,一起吃瓜:受害者们都从走私小贩手里买过天价保健品!果然是因为有钱被盯上的!
一切如跑马灯飞速掠过耳畔,而白岐玉的意识也很缓、很缓的飘到了上空。
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在主祭室里,泰山土像漫过棺材般掩盖着赤\\裸的身体,惨白的皮肤上遍布死人的淤痕,他正双眼大睁,死不瞑目。
像此刻同样震惊的自己。
祭台旁,背对他的四个男人也不在了。
白岐玉混混沌沌的飘到屋外,露天祭场上一片兵荒马乱。
鱼肚白色的浅薄黎明下,罗太奶直勾勾倒在地上。
浑身抽搐,双目翻白。
古刀、长/枪、长戟散落一地,煞气四溢,满是鸡血、灰烬与碎肉。
不远处,篝火里,钉满了七七四十九只魂钉的第二支稻草人棍正凄惨的燃烧着,发出噼啪的爆音,像死不瞑目的尸体。
而三大牲猪头、牛头、羊头黑洞洞充斥着腐败与不祥的眼里,一齐流下了漆黑血泪。
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荒芜与寂静,低浅呓语嘶嘶从晨风中掠过,扰的人心烦。
太邪了
太太太邪太邪了
不应该不应该这样的啊
为什么会这样?不是成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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