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Aegis(28)
这幻觉太真,太美好,与白岐玉遭遇的现实极度割裂而格格不入。
他一度怀疑自己确实已经疯了,又痴痴的挪不开眼,从未有过的虔诚祈祷这幻觉是真的。
那个听不出性别的声音耐心又详细的引导着他。
回来吧白氏的子孙,炎黄的子嗣你的祖辈、你的父母在等待你。
声音越来越清晰,画面也一点点铺完颜色,点缀高光,鲜活热烈的将白岐玉的意识海包裹。
他看到一张三尺三的暗红挂毯,密密麻麻的神名,以金墨与宝石粉尘誊写
即使看不懂任何一个神名,涤荡灵魂的圣洁感仍震撼人心
白岐玉似乎在某个地方见过这样的陈设
告诉我,你要到哪里去?
我那个答案呼之欲出,罗太奶我要到罗太奶的身边去!
嗡
白岐玉回归了光明的海洋。
再次醒来时,他是被冻醒的。
他在水中浮沉,像一具艳尸,过于昳丽的眉目朦胧着怅然,潮湿漆黑的发柔软的从苍白肌肤上滑过,留下粼粼冷光。
眼前,像是某个大房间的耳室。
开着天圆地方的天窗,暖褐色宗教风格的挂毯,还有缥缈着向上升腾的白烟。
一切都在告诉他:放心吧,你安全了。
白岐玉真的太怕这又是梦了,紧紧闭上眼,再睁开,什么都没变。
他正光\裸的躺在一个黄铜浴盆内。
与其说是浴盆,倒不如说是某种祭祀用的大盘、或者供桌。长宽两米有余,镌刻一整圈刻度与神纹。
水里飘着麦穗、鼠尾草与茶叶梗,身下铺满了一指深的生米与豆粒。
旁边半米处,放着柔软的浴巾和浴袍。
缓和了一会儿劫后余生的心悸,白岐玉才从水中迈出铜盘,擦拭身体,穿上浴袍。
他极为尴尬的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清洁那里,最后还是把浴巾伸过去。
啊什么都没有。
全身上下竟然所有的地方都毫无损伤,也没有留下古怪的痕迹或者什么,就好像方才全是一场梦了。
他一方面觉得奇怪,另一方面又在暗自庆幸。
不是所有男人都会经历这样的困惑,他很快把这个难以启齿的记忆封锁进脑海深处,期望这辈子再也不要回想。
饶是察觉到他的苏醒,紧闭的门被敲响了。
白先生,你醒了吗?
这声音
白岐玉几乎是用跑的去开门。
观河先生?
看到门后一身褐绿法袍的人真是秦观河,白岐玉喜极而泣,他实在顾不上什么礼节了,一把抱住来人。
真的是你!他哽咽着,我以为我要死了
秦观河愣了一下,胳膊在空中顿了一会儿,不知道如何是好,许久,无奈的回抱了他。
不要怕,你已经安全了。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白岐玉无助的趴在秦观河肩膀上抽噎的哭着,想停又停不下来。
他哭的很小声,却又那样绝望,这份感染力让再铁石心肠的人都无法不为之动容。
秦观河亦是如此,想到白岐玉被救回来时的模样,他不忍叹气,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轻轻地安慰着他。
许久,白岐玉才意识自己的失态,后退两步,对不起,我激动了
无事。秦观河颔首,劫后余生,人之常情。
白岐玉沉了沉心,又焦急的问:小云儿怎么样了?
脱口而出后,才想到秦观河并不认识小云儿,便解释说,就是我身边那只小刺猬
秦观河了然:放心,那只小白仙已带去医治了。
她的伤势怎么样?
没有生命危险。
白岐玉这才松了口气。
见白岐玉精神状态好了,秦观河一挥袖子:来吧,太奶在等你了。
去主祭室的路上,秦观河短暂的说了白岐玉的获救缘由。
罗太奶所处理的邹城市高架桥一事提前结束了,后续已由当地城市规划局和安全局接手。
回程票本预计在周一晚,却因为家中突发急事,周日晚便连夜回的靖德市。
而方家祖坟旁的B61国道,正是邹城回靖德的必经之路,路过时,罗太奶突然被老仙附了体,要求救人。
你的仙缘一定很好,秦观河感慨,这是罗太奶出马到现在,第一次有仙家主动要求去救人。
没耽误太奶的家事吧?
没有。秦观河道,一场乌龙而已。
真的吗?
嗯。太奶的孙子说朋友失踪了,厉小仙婆替他问了仙,说人压根没事儿,连靖德市都没离开。
厉?
这个姓可不多见,白岐玉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不会这么巧吧?
见他愣住,秦观河继续劝慰他:小仙婆一看,就是明显的红鸾星动,估计是情侣间闹别扭呢,出不了大事儿。
那就好。
走廊尽头,是一扇高的异常的门,与天花板无缝衔接。
比起房间门,更像是礼堂或大厅的门,让人无端联想到许多玄妙的事物。
一个二十来岁的男生恭敬的站在黄铜之门的门口:观河先生。
事到如今,再说自己是无神论者,俨然是鸵鸟心态了。
想起那日见秦观河前韩嫂的说词,白岐玉小声道:见太奶有什么要注意的点吗?
小男生微笑着摇头:太奶很和气的,你不用拘束。快进去吧,时候不早了。
谢谢。请问先生你是?
当不得先生,小男生腼腆的说,我叫裴世钟,还没能立堂呢,正在跟着太奶修行。你喊我小裴就行。
裴世钟的衣饰与韩嫂相同,白岐玉还以为他们是服务员、引导员一类的员工,原来是修行弟子。
看来,是否能立堂并不只看岁数。
说着,裴世钟轻轻扣了三下大门:太奶,白香客到了。
与见秦观河那日一样,门内同样没有回应,裴世钟恭敬的推开了门,退下了。
门后,是一间与之前礼堂比更加恢弘、广阔的祭室。
高耸的供桌几近顶到天花板,数十个宝相端庄的神像们从房间最左排到最右,居高临下的悲悯目光笼罩了室内的每个角落。
层叠的七彩琉璃宝灯如信仰之河,明灭的金焰把整个祭室燃亮如白昼,庄严而神圣。
供桌最下方,一位鹤发老太,正敛目垂眸,正襟危坐于蒲团。
奇怪的是,她的面前不像秦观河那般,摆着各式玄学秘术的道具与法器,只在膝盖前放置一小小的黄铜烛台,一把金灿灿的线香正静谧的燃烧着。
而最震撼的,不是玄秘神奥的供桌,而是那条点名簿。
从天花板最高点垂下,像天际倾泻而下的赤红瀑布,神秘庄严到震撼无言。
那些细细密密的金丝穗子如千手观音的肢干,一丝不苟的垂下,将供桌包裹。
挂毯的四边,纹有晦涩圈绕的梵文,不,也许是蒙古文或满文,用金墨、宝石粉尘,苍劲有力的书法写着密密麻麻、十行八列、大小不一的神名。
没有一个神名是白岐玉能看懂的语言,可视线接触到的一瞬,心中便漾开无比圣洁、纯净的涤荡感,仿佛能净化一切污秽
三千仙家,皆借我力,莫过于此。
正是将他拯救的幻境中见过的那个。
在缥缈的仙香中,白岐玉抑制不住的想要下跪、请求罗太奶的拯救,可下一秒发生的事,让他愣在原地。
罗太奶猛地睁眼,直直看向白岐玉的身后。
随即,啪的一声,一旁的秦观河竟行了个跪拜大礼!
现代社会了,人拜鬼神拜父母,却鲜见拜其他人。
可秦观河这大礼标准而恭敬:双手紧紧贴附在地,腰躬的极低,俨然是放足了尊敬。
不仅如此,未等罗太奶开口,秦观河便哐哐的磕起头来。
是那种不顾一切,诚惶诚恐的磕头,每一下都是直起腰板,十足十的把头砸在地上。
地板是上好的大理石,与人头骨相撞,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五,十,十五白岐玉默默数着数,竟是连着磕了四十九个响头,秦观河才停下!
地板上已经满地血污。
即使是别人家事,白岐玉也觉得有些过分了,他忍不住开口:尊敬的太奶,观河先生他
竖子勿管!便听她阴沉、嘶哑的嗓音响起,黄皮小儿,你可知错!
她的并未大声怒喝,却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
像幽暗丛林中苏醒的独\裁者,训斥后代子孙般地位碾压,理所应当。
从内容中,白岐玉了然:是仙家附身了。
磕完头,秦观河颤颤巍巍的跪直身子:靖宗爷,奴才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贱奴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想耍耍威风也,也没想害人的,这不是您不在,想着帮您分担解忧么
住口!罗太奶一拍桌子,线香震得晃了三晃,借口忒多!仅离去三日,你便闯下如此大祸!败坏我堂口名声事小,害人事大!
若非今日阴差阳错,偶遇香客,便因你一时逞能贪名,酿下无法弥补的大祸!
说着,她俨然气急了,眦目赤红,遍布皱纹的面上青筋暴起,竟是一抬食指,秦观河便横着飞了出去!
至少一百四十斤的青壮年男子,像鹅卵石般轻盈的划过空中,轰的砸在墙上。
白岐玉惊得说不出话,再看去时,秦观河竟已泪流满面。
额头的伤口血流不止,触目惊心,混着泪水狼狈又可怜。
纵是如此,他仍摸索着从地上爬起,卑恭趴在地上,继续哐,哐的磕头。
边磕,他边求饶:贱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黄十九发誓,如有下次胡闹,定将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世不得成仙!
呵,胡老六已上告,你自称上仙、大老爷,还妄称自己为得道高仙、玉皇大帝之名,实在是荒唐、胡闹,无法无天!你这般下去,吾堂口已是保不了你,不出三日雷收了罢了!
贱奴真的不敢了,真的半神爷,靖宗爷,您惩罚我就罢了,看在这秦姓小儿的面上,也饶了他吧!
罗太奶还要降罚的手,闻言一顿。
她,不,靖宗爷方才是气急了,一时忘了此刻惩罚的是弟马秦观河。
他一甩宽袖,横眉竖眼的又训斥几句,便让秦观河起身了。
基本功不扎实,继续多修行!这点道行就出来丢人现眼,岂不是害人误事!
吾等出马者,为的是救治一方、积攒功德这次是罗小妹偶然提早回程,也是香客命不该绝不然,一条人命冤死的因果,你要如何还债?
靖宗爷说的是,靖宗爷为的也是奴才好,十九知错。
行了,罗太奶疲倦的摆了摆手,快滚罢,去给秦弟马疗伤!自作孽,还要连累别人唉!
黄十九便一边说着讨喜的吉利话,一边恭敬的后退着出了门。
巨门缓缓阖上,带起一阵线香缭绕,屋内只余惊魂未定的白岐玉与神情不定的罗太奶。
后者神情莫测的一甩广袖,坐回了香案前,白岐玉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赶紧深深鞠了一个躬,字字诚恳:多谢太奶,多谢靖宗爷救我,今日之恩,必不会忘。
嗯。罗太奶沉沉应了一声。
她的姿态已于刚才的正襟危坐不同了,是上位者特有的大刀阔斧,漫不经心。
但这样的气势恢宏,出现在一位瘦弱老太身上是怪异非常的,违和的人心慌。
白岐玉憷的心慌,还要哆嗦着说些感激之词,便听罗太奶打起了哈欠。
是那种又细又长的哈欠,连天的哈欠一个接一个。
在第五个哈欠落下时,罗太奶面前燃烧正旺的线香也倏然灭了。
星点一瞬消失,不仅如此,线香还从根部断裂了!
老人家都说,香断、燃不尽,都不吉利。
就在白岐玉不知如何是好之时,罗太奶清醒了过来。
震慑心神的压迫感散去,又是那个鹤发慈和的老太太了。
她不急着招呼白岐玉,而先是换了一个坐姿,变成了较为闲适的盘坐,呼唤门外:小裴,给我换把香!
来了!
短短一分钟后,裴世钟便端着黄铜托盘而来。
托盘上,一杯清水,一堆堆成宝塔山的酥皮小饼,还有一把新的鎏金线香。
放下托盘,裴世钟便离去了。
老太太眯起慈和的眼,露出一个略带狡黠的笑:小帅哥,还记得老身么。
白岐玉一愣:您认得我?
大孙儿的朋友么!
是您?!
她招呼白岐玉坐下,白岐玉才如梦初醒,坐在了罗太奶面前的蒲团上。
方才被唬的不敢喘气,现在,白岐玉才敢打量传说中的仙婆。
仔细一看,不就是欧包店偶遇的厉涛歌的奶奶么!
白岐玉印象深刻,那位小老太太时髦的很,旗袍、毛绒外套,还有顶复古的小毡帽,像时装秀场下来的。
无论如何也没法和高深莫测的仙婆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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