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患者指南/你要和我早恋吗——唐堪(9)
池扬问她从何下的判断,外婆说看他瞧上去有个人模样了。
人模样真是个很虚无的判断。
病房的窗台上放着一个只剩半截的塑料水瓶,里面装着水,插着一支玫瑰花。算得上是整个病房唯一一抹颜色,池扬晚上睡觉时总要盯着它发会儿呆。有一天早上起来,他终于忍不住走过去细看。
真棒!是假花。
池扬有一百多度的近视,但是平时没有戴眼镜的习惯,看什么都有自动模糊处理效果。远看这花真的挺真的,走近一瞧,这塑料花的纸都有些皱了。
他正站在那里兀自无语,身后有人叫了他一声,他回过头,是汪护士。
汪护士有些日子没来了,笑着问他:小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行。
外公外婆那些也还好吧?
池扬点点头。
汪护士这才切入正题:是这样的,你还记得你刚住进来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你的主治医生要对你进行一次会诊。本来是前几天就该叫你去的,但是医院最近有点忙,所以一直拖到今天。她笑笑,现在医生们都在等你,我来带你过去。
池扬早把这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乍一听她提起觉得有些突然,啊?
汪护士以为他有些紧张,宽慰他道:你不用太紧张,医生问你什么就说什么。
好吧。池扬只能说。
江绚从厕所里洗漱完走出来,不知是不是池扬的错觉,总觉得他似乎瞥了自己一眼。
汪护士和他打了个招呼,他径直走到自己床前,没什么反应。汪护士也丝毫不意外,转头对池扬说:我们走吧。
早上的医院走廊散发着各式早餐的味道,人来人往喧喧嚷嚷,很是热闹。迎面遇上去给江绚拿早饭的丁叔,他笑呵呵地给池扬和汪护士打了个招呼,池扬应了他一声,瞟了一眼丁叔手上的早饭。
接着他忍不住又瞟了一眼。
这么少,这是给鸟投食吗?
他不由得想起江绚那身打架都硌得慌的骨头。
医生们等他的房间就位于四楼,没走多一会儿就到了。门是紧闭着的,他刚要上前敲门,就听见里面隐隐有争吵的声音,不由得有些犹豫地收回手。谁料汪护士直接上前一步,把门一下子打开了,对他说:进去吧。
谢谢你啊。
池扬没办法,只能走进去。
这间屋子很宽敞,进门就先看见一张白色的长条木桌。长桌上摆着纸笔和一众高低不一颜色各异的保温杯,每个保温杯对应着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而长桌的尽头,坐着每天早上来查房的,他的那位姓殷的主治医生。她戴着红棕边框的眼镜,面色冰冷沉肃。
她的左侧坐着的是阮风。与旁人不同的是,他的面前并没有保温杯。一见池扬进来,他便冲池扬飞快眨眨眼示意。
除了他之外,所有人从池扬一进来开始就在不加掩饰地审视着他,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坐下吧。殷医生先开口,她用下巴点点与她的位置相对着的那个,长桌最末的位置。
池扬依言坐下。
四十八号床池扬,是吗?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
对。
好。今天呢我们主要是对你的情况进行一个再次深入的了解和判断。所以呢主要是你来陈述。殷医生说,现在你来讲一下你为什么会生病吧。
池扬脑子嗡了一下,他完全没想到这个会诊是这样的。这该怎么说?他掌心沁出薄汗来,心也飞快地跳起来,盯着面前的白色桌子,说不出一句话。他每次去心理咨询的时候都这样,别人不向他详细抛出问题来,他是没办法回答的。
他总是沉默地等对方的耐心耗尽,可是今天,很明显如果他不主动开口说话,这些人要跟他耗到地老天荒去了。
他偷偷深呼吸了一下,终于说:我在住院之前来医院检查的时候,已经跟一位医生说过我的情况了。
不。殷医生毫不留情地否决道,你那时说得远远不够详细,不能给我们提供参考。说着,她翻了一下面前的本子,你看,你那个时候只说了你是单亲家庭,从小母亲不在身边
听到这些,池扬浑身都绷紧了。
总之就是,太抽象。阮风突然打断道,你再详细地讲讲具体对你产生影响的事件之类的。
殷医生有些不悦,不过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但其实我认为,很多事情本身并没有那么复杂。像很多情绪,它都是没有具体原因的。池扬勉强说道。
他尝试着去问阿随,不过这个时候总是听不见阿随的声音的。
殷医生摇摇头,不不不。这是不可能的,所有的情绪,病状,它都一定会有原因。它不可能毫无征兆地降临在你的身上,你自己应该最清楚这一点。既然来到了医院,我希望你对我们坦诚。
我很坦诚。池扬说。
你对我们有所隐瞒。殷医生肯定地说。
她的眼神如同一把利刃,悬在池扬的脑袋上,随时等待着时机,一举剖开他。池扬的思绪也如同水一瞬间煮沸了一般,迅速地一条条神经缠绕在一起,无数被藏起来的画面纷杳而至。他一下子抱住了自己的头,开始剧烈地呼吸起来。
阮风见状立刻站起来,想走到池扬这边去。
池扬却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像一个惊弓之鸟,眼前的长桌突然窜起了几束火苗,就要向他扑过来,池扬赶紧往后一躲,火苗却不依不饶,他越躲,它们就扑得越狠。
几个医生这才围过来,要对他说什么,池扬看着他们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都听不见。
他转身拧开门,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依稀沿着来时的路,想往回跑。
他眼睛此时视物已经很困难,没跑几步,就撞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上。他膝盖发软,又没有借力的东西,差点给撞跪下,那个东西却一把把他捞起来,似乎揪住了他的衣袖,带着他往什么地方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一扇门被打开,他被拉了进去,然后门被紧紧地关上,上锁。
那个东西松开了手,他一下子倒在地上 浑身没有半分力气,像是骨头被抽了一样。他借着一点点光,勉强去看这个所谓的东西,它周身全黑,比刚才那纯白又恐怖的地方看上去顺眼多了。
池扬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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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绚后背抵在后门上,慢慢地滑到地上。他屈起一条腿,沉默地看了池扬一会儿,最后垂下眼,长而柔软的睫毛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他眼底所有情绪。
医院的窗户很是不透光,若不是阳光特别热烈,病房里永远都是要死不活的暗沉。即使它穿过层层阻隔照进来,也很快被这里驱逐。比起下午,早上的舞蹈室显得更暗。
两个人各自在一角待着,一坐一躺,在黑暗里。
这么远,这么近。
墙上的挂钟极其做作地迈着步子走。
一切都没有尽头。
江绚突然想起,曾有一位记者问霍金,这个世界上什么事物最打动你。霍金说:在浩瀚的宇宙中,当我发现相距甚远的一种事物与另一种事物那么像,这遥远的相似性最能打动我。
池扬睁开眼时,被斜射进来的光一刺。
醒来的第二眼,池扬就看见了对面的江绚。他一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垂在身侧的地板上,脑袋垂着,一无所觉地沉睡,像个刚出生的婴儿。
池扬轻手轻脚地挪过去,更近地看见他毫无保留的睡颜。
多么奇妙,在他的印象里,医院简直就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每个病人都不会愿意也不会有精力花时间来收拾自己。他们或因药物原因发胖,或因长期卧床而四肢臃肿,包括他自己,也有过犯病期间两周没洗头洗脸的曾经。
他怎么会是病人呢。
江绚却突然在此刻睁开眼,刚好与池扬眼神对上。
他眼神清明,不像是刚刚醒来。
后知后觉,池扬有些尴尬地想转过头。江绚却也跟着一转头,目光紧随着池扬。
池扬愣住了。
两人无声对视了片刻。
忽然,江绚背靠着的门咚咚地响了两声,两人迅速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移开。
江绚从地上站起来,对着门那边问:谁?
是我。阮风的声音。
江绚转头看了一眼池扬。池扬有些愕然,他这好像是在问池扬的意见再决定开不开门一样,可这明明是他自己的舞蹈室。
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便试着点了个头,江绚转头回去,手腕往下一沉,打开了门。
居然真的是在问他的意见。
阮风一进来就说:怎么灯也不开。于是伸手啪地一下把灯打开。
整个舞蹈室霎时一亮。池扬和江绚都下意识低头避了避光。
一看见池扬,阮风立刻松了一大口气:原来你真的在这儿。我们到处找你,整个医院都快翻过来了,再找不到就要报警了。
池扬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哦了一声。
你外婆他们还在跟医生吵呢,快跟着我回去吧。阮风说。
池扬想起外公外婆那个样子,就觉得有点头疼起来,于是赶紧站了起来。
走到门外,阮风又问江绚:你呢?跟不跟不着我们一起回去?
不知怎么的,池扬感觉江绚周身的温度又冷了下来,又变成了一座冰山。
果然,他下一句就说:没空。
然后把门一关。
作者有话要说:
给小说改了个名字 希望能吸引到多一点的人
谢谢大家!!!
第13章 十三
池扬跟着阮风往回走,听阮风噼里啪啦一直说刚刚他们是怎么找他的。
听着听着,他突然觉得肚子有点饿,便问阮风:现在几点了?
阮风看了眼手机,下午一点过了。他瞥了一眼池扬,了然道:你是不是饿了?
池扬很诚实地嗯了一声。
你中午是在哪里吃饭?
跟我外公外婆回去吃。
阮风啊了一声,我还说等会儿我带你去食堂吃呢。
池扬默了默,那个,他,还没吃。你可以带他去。
阮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你说江绚啊。他轻叹了一声,就是,他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食量少不说,吃不吃还全看心情。这样吧,我把你送回去就带他去吃。
池扬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稍微动了动脑袋。
本来他不提起这茬阮风都快忘了,他一提江绚,阮风又想起来了,我都忘问了,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池扬认真回忆了一下,上午的那段记忆却好像被彻底打碎了一般,怎么都拼不起来,他只能说:我不太记得了。
阮风点点头,表示理解,接着又说:那间活动室向来是他一个人的地盘,我们谁都没进去过。他说着说着欣慰起来,看来你们关系开始变好了嘛。
池扬嗤笑一声,得了吧。
阮风笑了,你别不信。虽然说他看上去冷冰冰的样子,但说不准人家外冷内热呢?
池扬不由得想象了一秒钟这个热,顿时被热出一身鸡皮疙瘩。
我说真的。你想,人家从小是专门学跳舞的,这个跳舞啊,需要感知和表达情绪,所以一个好的舞者他肯定是感性的,冷漠只是他的一层皮。阮风分析得头头是道,说着说着还用胳膊撞撞池扬。
池扬敏锐地从话中捕捉重点:他是专门学跳舞的?
阮风立刻闭上嘴,池扬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尴尬地呃了半天,这个这个,这不是很明显吗?很容易就能猜出来吧?
我以为只是兴趣爱好怎么?不能问这个问题?
阮风苦笑一下,这个属于病人的隐私问题,但是我以为他这么明显,你应该都知道的。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好了,不说这个了。
正好这个时候也走到了四楼,远远的池扬就看见外公面红耳赤地拉着殷医生在那儿争吵,青筋一条条地爆出来,殷医生站在那里表情非常难看,又无法挣不脱外公。
池扬赶紧跑过去,把外公的手拉开,外公你干嘛啊?
外公拍着大腿哎呀一声,你跑哪里去了啊?!
外婆也过来说:急死我们了!
殷医生把自己袖子上被弄起的褶皱扯平,脸色稍有缓和,也问道:你去哪里了?整个医院上下都在找你。
池扬当然不会提起江绚半个字,只硬着头皮说:随便在一间空着的房间待了一会儿,不小心睡着了。
殷医生看向他身后紧跟着走过来的阮风,阮风连忙点了个头,殷医生便不疑有他,只说:下次不要再乱跑了。说完就要走,外公仍是不依不饶,还想上前抓住她,你们是怎么治病的
池扬急忙拦住他,好了外公,又没出什么事,你想当医闹吗?
外公急得直跺脚,但是他们必须对你的安全负责任啊!
算了算了。外婆过来劝他。外公无可奈何,也只能作罢。外婆又问:扬扬,你是不是还没吃午饭啊?
这一问,池扬瞬间感觉饥肠辘辘起来了,他点点头。外婆心疼道:那赶紧,赶紧回去吃。
他们一路回了出租屋。
吃过饭,外公外婆想在屋子里午休一会儿,出租屋只有一个房间一张床,池扬便说:那我先回医院去吧。
他把门轻轻关上,下了楼。耀眼的阳光一下子让他睁不开眼,他抬起手臂稍微挡住一些往前走。走到阴凉处,他把手机摸出来看了看,有一个未接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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