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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他欺世盗名——悬刀(34)

    音舒闻言马上一抖,音寒也是面色难看,但仍是动作僵硬地将师妹护在怀里,勉强抬起头来与楚昱对视道:我可以为你们带路,但是你们也要保证,遇到危险之时,不会把我和音舒推出去当垫脚石。
    楚昱笑笑:自身性命都无法保全的弱者没有资格谈条件。
    话说出口,不光音寒二人咬牙,就连楚昱自己也愣了一下:曾几何时,他也是自己口中自身性命都无法保全的弱者败在重苍手下,众叛亲离,五百年的苦心经营与坚持都瞬间化作泡影。
    而如今,他却也摇身一变,化成了让旁人痛恨畏惧的迫害者。
    而且他心中竟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
    怔愣过后,楚昱心中不由苦笑,因为这一刻,他才忽然恍觉,或许他和重苍之间根本不存在什么恩怨,一切都只是因为立场不同罢了。
    弱肉强食,真是亘古不变的定理。
    只有弱者才会自怨自艾,会怨恨会耿耿于怀,因为他无力改变现状,就只能画地为牢;而在强者看来,这些都是自己应得的,所以他从不会迷茫,他放眼望去即便是朝阳也能踩在脚下,故而他才能一路前行所向睥睨。
    而就在楚昱思虑的当口,音寒二人已经站起了身,她们最终还是屈辱地选择了隐忍,音寒搀扶着还在不住颤抖地音舒,准备向前带路的脚步却是犹疑了一瞬,她的表情虽然潜藏在凌乱的发丝阴影中,但重苍却敏锐地察觉出了其动作背后的心思,于是便漠然开口道:
    我可以向你保证,同样是迷失在瘴气中,哪怕是你们的处境较好一些,但也绝对是我们会活得更长久,所以我忠告你,不要在我面前玩弄你那些小把戏,一旦消耗干我的耐心,你们或许能死得痛快,但下场却是连魂魄都剩不下。
    第48章 两人
    我可以向你保证,同样是迷失在瘴气中,哪怕是你们的处境较好一些,但也绝对是我们会活得更长久,所以我忠告你,不要在我面前玩弄你那些小把戏,一旦消耗干我的耐心,你们或许能死得痛快,但下场却是连魂魄都剩不下。
    音寒闻言身形一顿,暗自咬了咬牙,压下了心中不该有的心思,扶着音舒缓缓走到两人前面带路。
    而重苍则抬步走到兀自出神的楚昱身边,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楚昱从方才的沉思中回过神来,避重就轻地答道:只是有些担心阿紫。
    说完,就迈步朝前走去,重苍在他身后默然了一瞬,才缓慢跟上他的脚步,只是刻意落后了半步,目光在不甚清晰的空气中追随着楚昱的背影。
    雾障中偶尔传来空寂的风声,像是某种诡异的哨子,听得人背脊发寒,楚昱隐隐觉得有几分不自在,身后的重苍连一丝脚步声都没有,只有如同实质的视线,像蜘蛛丝般若隐若现的缠绕在他四周,让他有种近乎窒息般的被掌控感。
    前方就只有音寒在小声安慰音舒的动静呐呐传来,不知为何竟叫楚昱恍惚有种天地间只余他们四个生者的错觉。
    这种突然冒出来的荒唐念头,让楚昱略显焦躁的缕了一把额前的碎发,本来出于飞禽的本能,他一向是喜欢站在最高处,爪子紧抓着坚硬粗粝的树枝,在茂密树叶的遮掩下,将地上所有景色都一览无遗才能够安心下来的。
    可眼下的气氛在雾气中虚虚幻幻的人影,隐没在暗青色远景中的雕栏画栋,高高悬挂在空中的黯淡白月,都让他即便脚踏实地,也难以平静,心头的翅膀就跟遇见风了一样,挣扎着想要冲破压抑的天光,直达云霄。
    楚昱深呼一口气,压抑住躁动不安的本能,他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渐渐与重苍保持几乎平行,直到视线的余光中,终于被一抹那高大的身影填满,他在心里默念着:这是一棵树,这是一棵树。
    这才稍稍觉得有点欣慰,他暗自松了口气,神态竟有些肖似那只毛绒绒的小红鸟,引得重苍在旁不由默默看了他一眼,平静如水的目光中偶然闪动起一抹潋滟。
    但楚昱并没有捕捉到那抹亮色,他抬起头来,正与重苍那一向沉如深渊的眸子相撞,才恍觉有几分尴尬。
    从前他与重苍势同水火,只要彼此接近,便是一番疾风骤雨,地动山摇,而现在抛除掉那些争锋相对,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要和这个与他隔着广阔年龄鸿沟的老妖怪说些什么。
    但好在眨眼间的寂静过后,前方正巧传来了音寒对音舒担忧的询问声,楚昱立刻从善如流的转过头去,偷偷庆幸的同时,也亦盯着前方模糊的人影,状似自然的没话找话道:
    那叫音寒的丫头明明性子瞧着没多亲切,可没想到竟在这种自顾不暇的时候,还有心思顾着她那个师妹。
    人之常情罢了。重苍还是那样冷静,甚至可以说是无情,一副不见怪的神色平静道:唇亡齿寒,越是在绝境下,人这种东西,越是会去寻求没有意义的慰藉。
    楚昱听多了他这种仿佛看破红尘的论调,已经没心思去腹诽了,只浑不在意的一笑说:没想到妖主大人还挺通晓人情世故的。
    这话放在以前无疑是一种嘲讽,可放在如今两人关系有所和缓的语境下,竟有些像是揶揄了。
    重苍闻言垂下视线,毫不避讳的直视着楚昱的双眼,直到把楚昱看得背后发毛,才别有深意地道:你不知道的,有关我的事情还有很多。
    仿佛被他那浓黑的眸子刺伤,楚昱心中一凛,立刻转过头去,避而不答,在不易察觉的顿了一瞬后,才恍惚没听见方才的话一般,接着随口道:说起来,我幼时在青阴水榭也曾有过一个玩伴,平时没有多亲近,可每当我又得了一样什么新玩意儿,或是不经意跳到高崖边那株梧桐树的最高枝上时,思前想后却只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诉说欢喜了。
    说到最后,楚昱的声音有种宽慰过后的沉寂,嘴角泛起的笑意看着并不像是愉快,他在刚才那短暂的回忆中,好像又看见了一张张畏惧和带着些许回避的脸庞,还有那从朝阳升起到落日余晖中的高大梧桐,无论是扎入土中的厚实树干和迎接海风的茂密树冠,它身上的每一寸,那只蹦蹦跳跳的小红鸟都探索过,就连陈年留下的伤疤和沁入海水咸味的树叶也是。
    听到楚昱提及自己的过去,重苍的神情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多意外,他依旧平淡乃至是从容地问道:那人是谷风吗?
    !?
    仿佛平地惊雷,从重苍口中听到自己青梅竹马的名字,楚昱猛地抬头,看向身旁人,一时竟有种是否身在梦境的荒谬感。
    谷风是负青长老(也就是为楚昱做预言的长老)的孙子,与他在同一时节破壳,但相较之下却是资质平常,只胜在自小就能吃能睡,没两个月就大了其他唧唧喳喳的凤凰崽们一圈,抢食的时候总是能踩在别的鸟崽头上站在最上面,搞得最后育幼堂里的鸟崽怨声载道,最后都被各自家长拎回家亲自哺育去了。
    但这些却是与楚昱没什么关系,作为天命所定的星宿,世间唯一的朱雀血脉,他还没有沦落到要与这些咋咋呼呼的鸟崽抢食的地步,青阴水榭中为他准备的吃食向来都是独一份的:
    梧桐叶上第一缕朝阳下的露水,长在化生池旁只结三穗的稻米,甚至还有卧龙谭里注了天地灵气的四爪蛇,无论是天地所产的还是四方朝贡的,都必先祭朱雀之口。
    但所谓物极必反,娇养到这种境界或许反而误了楚昱的生长,当许多小凤凰都跟吹了气似的长大,层层繁复的朱羽上流金浮翠时,楚昱却还是小小的一只,族中人虽对此从未有什么闲话,但就在他开始逐渐表露出自己与其他幼崽的不同时,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就变了,不再是那种看到可爱幼崽的慈祥目光,变得尊敬又疏远,而等负青长老死后,这种区别就更进一步转为了敬畏和谨慎。
    楚昱至今还记得,当他不经意落到一处挂满鸟崽的梧桐树上时,那种全场瞬间鸦雀无声的寂静。
    这种压抑的安静一直伴随他整个不通世事的幼年时代,直到他长大,才渐渐习惯了那些令人深感孤独的臣服。
    他那时想,如果这就是当妖主的代价,那我愿意承受,因为这就是天命,也是我的命。
    而在他长成到能够接受这一切之前,谷风是当时唯一肯陪伴在他身侧的同龄人。
    哪怕他或许也并非出于自愿,比如负青长老的耳提面命,或是其他的什么,但楚昱并不介意,他只是想有个能听见他声音的人。
    就算他们自长大后就渐行渐远了,楚昱却依然很感激他当年的陪伴。
    所以当从重苍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楚昱有些怔然,除却些许感怀外,更多的是因为,他无法将那只印象中那只上蹿下跳的鸟崽,与目下无尘的妖主大人联系起来,就像他总怀疑重苍可能暗恋他一样荒谬。
    联想到这,楚昱面色古怪又有些扭曲,他强自镇定下来问道: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重苍居高临下的目光中浮现出几分讥讽:要想要大厦一朝倾颓,无疑是从内部拆解最为快捷,你不如猜猜朱雀族最后落得一盘散沙,斗志全无,是谁在其中的功劳最大?
    此话一出,楚昱的表情立时就变了,先是有些不可置信的怔愣,但随即却又转化成了释然的苦笑。
    重苍见他这副模样,眉头微蹙道:我以为你会很愤怒。
    愤怒什么?楚昱自嘲道:当时本就是必输之局,若要以我的脾气,气血翻涌之下,定然是要带全族拼个玉石俱焚也不低头的,可是总有人视性命高过一切,他们只不过是想活命,我又能怎么样?再说谁又能说他们做的就是错的,气节难道就真的比性命重要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种话古来有之,我一厢情愿的决断又能撼动什么?就算我当时就做个暴君,引爆内丹与他们一同魂归业火,难道就圆满了吗?恐怕在九泉之下,那些残魂孤魄还要怨我恨我呢。
    他有些恹恹道:所以争那一口气做什么,到头来都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有意思。
    时隔许久,再一次与罪魁祸首谈及那一日的挫败,楚昱只觉心中无悲无喜,好像卸下了肩上那副沉重的担子,从此朱雀族的兴衰荣辱再与他无关,他自今日起便只为自己的喜怒哀乐而活。
    想到这里,他更为奇怪的反倒是重苍,他似乎在两人相识之前,就对自己的事情有诸多了解了,莫非是因为负青长老那个预言才让他对自己多加注视?
    可是那样的话,他又为何不早早将自己这个威胁闷死在蛋壳中?毕竟重苍活了好几万岁,而自己的岁数才不过五百上下,他能连自己早不亲近的幼时玩伴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想来也不是近几年才知道预言这回事的,完全可以趁自己未出生时就杀掉自己。
    总不会是因为老东西自认天下无敌,所以空虚寂寞冷,非要给自己培养个对手出来吧?
    楚昱内心嘀咕:要真是那样的话,老家伙也太心急了,毕竟就算他再怎么天赋卓绝,只凭借五百年的道行,也远不足以和其一决雌雄啊!
    看来多半还是另有缘由,就好比阿紫的存在,如果他和重苍真是一体,那万年梧桐又为何会分出两个完全不一样的魂魄?这两者间又是否存在主次正副?为什么阿紫在受琉璃蛞蝓滋补前会毫无神智?重苍在压制它吗?还是说其实他们是互相掠夺的关系只要一方妖力占优,就会彻底压倒另一方获得本体的掌控权?
    楚昱暗暗摇头,重苍这老妖怪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他正暗自腹诽着,重苍却不咸不淡地开口,对他方才的豁达凉凉评价道:在冥央宫时,你视我为不共戴天的仇敌,言语中可谓分寸不让,尽管我待你不薄,你却仍恨不能欲先杀我而后快,可如今将赋予你痛苦的对象换做你的朋友亲族,你却又如此看得开了。
    楚昱:???
    第49章 心病
    这两者怎么能相提并论!楚昱有心想反驳他,但又突然想起之前在逼迫音寒她们时,自己心中那一闪而过的顿悟。
    没错尽管重苍将他从云端拉入尘埃里,让他尝遍寄人篱下的屈辱,但终不过是成王败寇,弱肉强食,如此而已。甚至以重苍的立场来说,对一个阶下囚如此待遇已经是天大的开恩了,可不要比他至亲族人血淋淋的背叛,要来的和风细雨得多?
    没被青梅竹马的背叛气到,楚昱反而被自己代入重苍的想象气得说不出话来,心说对对对,妖主大人说啥都是对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怎么能不识好歹心存恨意呢?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妖主大人给他吃给他住,还给他名分,他这种杂毛小鸟应该感激涕零,俯首作揖才是啊!
    憋了半天,楚昱倒是想像从前那般怒喷重苍一通,但却终是略显底气不足,于是只能在心里满含愤懑的恶狠狠叫嚣道:你他妈的什么时候待我不薄了!
    落后半步,楚昱用记仇的眼神狠狠瞪着身前的重苍,没想到重苍这时却忽然回过头来,吓得楚昱赶紧摆出一副目不斜视的冷漠脸来,好在重苍似乎没有察觉,他之前没有得到楚昱的回应,此刻也没有多介意,反是像被勾起了探究楚昱过去的兴趣一般,问道:
    在你年幼时教导你的长老呢?当日在青阴水榭我似乎未曾见到他。
    楚昱瞥了他一眼,神色依然冷冷地:早在几十年前就渡劫死了。
    虽然有些奇怪重苍为何突然问这个,但倒是坐实了重苍曾在暗中关注过幼时的他这一猜测。楚昱心下沉思,嘴上却接着讽刺道:这种事你随便找个朱雀族的妖怪问问不就知道了吗?反正他们现在不都是你麾下的走卒?唯你的命令是从?你又何必听我跟你阴阳怪气,阳奉阴违的。
    不想重苍道:你既然知道你总与我阴阳怪气的,就该早点改掉才是。
    楚昱:
    况且。重苍接着道:我向来不过问这些小事。
    楚昱气得发抖,低声咬牙切齿地嘀咕道:既然觉得是小事,那他妈的还问老子干嘛?
    重苍当然听得一清二楚,心中却莫名泛起一丝笑意,暗暗想道:因为这些从前于我而言不值一听的小事,如今由你来说便觉得意义非凡。
    思罢,他又叹气,不该放由自己陷得这么深的,好不容易终于得知了自己前身的记忆,寻到了自己心魔一直以来的症结所在,本是想着依着那份残留的执念护得楚昱这一世周全,好了结了这份前尘姻缘,便从此天高海阔,他也可以再无牵挂,追寻天道,但是
    罢了,总归是不能让那本相再在楚昱身边痴缠了,从前放任他是因为想探究前尘往事,但现下却是不必了。这次事一旦了结,他必定要剥去它浑身妖力,封在那屏风中,永世不得翻身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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