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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鼎——尺水(90)

    冷不丁听元景鼻音很重的问:来卿呢?
    楚驭头一回听见这个名字,心念急转,暗想:这又是哪一个?遥想起他与别人花前月下的场面,默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一回,却尝不出滋味了。又过了许久,小柳才从里面出来,见他神情阴郁地坐在那里,手中金杯已被捏的变了形,不知他又是哪里不痛快了,心中叫苦不迭,战战兢兢地上前道:王爷,陛下已经睡了。
    楚驭回过神来,颔首道:他刚才叫的这个人是谁?
    小柳顿时明白过来,忙道:回王爷,陛下刚才是在喊乳母,他这几日有点犯糊涂,一时转不过来劲,或是唤先帝,或是唤从前宫里的老人,有点像小孩子。
    楚驭表情顿时变得有点不自在,心中暗恼,他还在生病,自己居然同他计较这些,实在太不体贴了。掩饰般喝了一口酒,道:此人还在宫中么?去叫她来吧。
    小柳道:回王爷,她先前照顾陛下不周,先帝念着旧情,已让她回乡养老了。
    楚驭听他说起此事来,语气讳莫如深,估摸着里头也有一段故事,只是时过境迁,也没有深究的必要,思量了一会儿,道:你下去吧,今晚我照看着便是。
    又独坐了许久,不知不觉一坛美酒将要见底,人也有了几分醉意。不经间回过头,却见那个一人多高的花瓶后头藏着一片衣角。又有人影闪动,似惊慌失措地躲开他的目光。楚驭脸上笑意涌出,起身摸到花瓶后面。元景被他抓个正着,慌忙要跑,楚驭将他拦腰一捞:抓住了还躲?
    将他带回桌边,弄了个小杯子给他。元景看了看杯中色若琥珀的液体,小心的抿了一口,被辣的直喘气。楚驭看得心情舒畅,含笑视之,并不去管。元景辣劲过了,只是盯着他看。楚驭笑道:怎么了?元景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一脸懵懂地看着他。楚驭这才想起来,不自在道:嗯,怕你看腻了,就换了一个。早起那个银面具已被弃之不用,他这会儿又换了个淡金色面具,只挡住了半张脸,露出线条坚毅的下颌线。话虽如此说,但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还是有些不安,迟疑道:你不喜欢?那我去换了?
    元景伸手在他面具边缘碰了碰,似乎想要看看他样子。楚驭如临大敌,立刻将他的手一攥:这个不能摘。元景身体极轻地颤了颤,睫毛垂下,从他掌心里把手抽了出来,往旁边坐了坐,俨然是不高兴了。
    楚驭扯了一下他的链子,那边将脸一偏,彻底不要理人了。楚驭干坐了一会儿,实在拿他没有办法,只得拉着他的凳子,将人揽过来:这个不能碰,你要是喜欢,我叫人给你打造个一模一样的,十个百个都可以,行不行?借着酒劲将他抱到腿上,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就生气了?等了一会,又试探着哄道:等你好羽兮读嘉。了以后就给你看,好不好?看着他鼓鼓的侧脸,醉意上涌,情绪变得不受控制,最后几个字轻的几不可闻,好似从心里发出来的一样:听话,别跟我生气了,也别不理我了。
    元景仰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知听没听懂,只是把玩起他腰间的令牌。楚驭想起那晚的情状,又倒了一杯酒,送到他唇边:再喝点?元景这会儿好像又糊涂了,双手捧过来,喝了一大口。这一口大约是喝的难受了,见楚驭还要来逗自己,立刻从他身上跳了下去。楚驭追着他到了内殿,两个人拉拉扯扯的,也不知怎么就滚到了窗边的小榻上。
    楚驭陪了他这么多年,对他的性情了如指掌,见他如今懵懵懂懂,恰如年少之时,一言一行,全都是在逗小孩子。元景酒醉后性情较平时活泼,本来还不想理他,被他逮着哄了许久,也有点绷不住。小柳倚在门外,竟然听见里面时不时传来笑声,心里大为惊讶。好容易捱到早上,进去一看,见两人居然叠躺在那张小榻上。楚驭身材高大魁梧,睡在这在窄窄的小榻上俨然十分勉强。不过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可见心情十分愉悦。元景双手搂着他脖子,趴在他胸口睡得正香。此刻两人从睡梦中醒来,均有些不满。楚驭一眼扫过来,小柳便觉得后背凉透,恨不能就此消失。
    元景像小孩子赖床般蜷身又睡了会儿,直到艳阳高声,才揉着眼睛坐起来。他酒量极浅,昨晚被哄着喝了不少,起来后一直揉着太阳穴,像是在犯头疼,被楚驭搂过去亲了一口,也没在意,自己解下拴在他手腕上的链条,起身洗漱去了。
    楚驭打了个哈欠,见他神态平和,不似先前的癫狂,只当他有康复之兆,吩咐道:回头再叫太医来给他看看。
    下午诸事一了,楚驭便赶了过来。此时天朗日清,风光正好,元景倚着早春的绿枝站在窗边,楚驭悄然走过去,从背后敲了他一下,待他转过身,顺势在他额头上一吻:总朝外头看,到底在看什么?
    元景被他的面具冰了一下,怕凉般躲了躲。楚驭等不到回答,也浑不在意,趁着他没有赶人,只顾将他按在怀里耳鬓厮磨。久到他以为没有答案的沉默过后,元景开了口:看鹰。
    楚驭许久没与他亲热过,只是揽着他精瘦的肩膀,嗅到他衣衫上的香气,便有些情难自已。只是如今听他开口说话,是千难万难,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耐心地问:鹰有什么好看的?
    元景抹了一下脸颊,指着外头道:有鹰飞过去了。
    楚驭不解其意,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哦,飞过去了,然后呢?
    元景眼睛眨也不眨:还没飞回来。
    这宫里有专司饲养珍禽之处,驯鹰大多在安置在天门殿里,每日早晚放飞一次,回来的路却各有不同。楚驭见他眼巴巴地站在窗边,虽还有些顾虑,此刻心也软了下来,低下头看了他一会儿,道:那我带你出去看看。
    元景脸上的平静立刻被打破了,将手从他掌心里一抽,连那根银链条也顾不得挽起,几乎逃也似的往内殿跑:我不去。
    楚驭看着他拖着那根小尾巴夺路而逃,心里大为不解,跟到里头,却发现他将银链胡乱绑在床柱上,自己钻进被子里,顿时觉得有些好笑。温声细语哄了半天,最后还是动了点粗才把人给拽出来。元景像是怕他来抓自己似的,一个劲儿往里头躲。他脸上写满了恐惧,眼角都红了,泪水凝在眼底,声音发颤的重复道:不去!我不去。
    楚驭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样子,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头,捧着他的脸颊,哄道:怎么了?只是出去看看,怎么怕成这样?元景惊恐万分地摇摇头,泪水随之滚落。楚驭只当他是在房里待太久,有些不习惯,给他擦了一下,哄劝道:没事的,我陪着你一起,不用怕的。
    元景死死地抓着被子,声音都带着哭腔:不能出去,会被砍掉脚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蛇皮怪的霸王票和营养液,么么哒
    第121章 莲心
    楚驭按着他的手一僵, 强烈的酸涩感在胸腔中蔓延开来,他张了张口, 许久才发出声音:不会的,我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
    元景眼中的惊惧没有因为他的话消减一丝一毫, 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腿, 退到了床的最里面。楚驭好不容易才让他对自己熟悉了点, 见他又要闪躲, 不禁有些焦躁,展开手臂,哄道:没事的,你信我一次, 听话,到我这里来。
    元景摇摇头, 像是不敢哭出声,忍泪忍得脸都红了,如那天早晨一般咬住自己的手腕。楚驭心里重重一痛, 诸般念想尽数抛到脑后,伸手将他捞了过来。元景在他怀里抵死挣扎, 压抑着的哭声随之传出:我不出去,我不想出去!
    楚驭将他的手腕拿下来,赫然得见上头的血齿印。一眼看过去, 心疼的几乎要滴血。元景不知楚驭心中所想,他无助的抓着脚上的链条,在他怀里瑟瑟发抖。楚驭摸着他的手腕, 难受的无以复加,看了片刻,将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嘶哑道:好好,不想去就算了,我就在这里陪你,我们哪都不去了。
    他抱着元景坐了许久,元景哭累了,在他怀里沉沉睡了过去。楚驭怕把他吵醒,一晚上没动弹,及至天明时分,方青过来寻人,他双腿被压得发麻,尤是舍不得把人放开,俯身亲吻他时,元景才恍然惊醒。他昨天被吓狠了,心绪未宁,还有点怕生人,楚驭才要摸摸他的头发,他就躲开了。下床时险些被那根拴在床柱上链条绊了一下。
    楚驭看着他慢吞吞地将铁链挽在自己臂弯上,链条太长,他一放手,垂下的部分便重重砸在地上,他似不堪重负一般,少年英挺的身躯都随之佝偻了些。楚驭手指一动,不自觉摸上了腰间佩刀,停留了一瞬,便悄无声息地松开了。
    为着这个事情,元景再见到他时,一言一行都有些躲闪。有一回看窗外看得出神,见他一来,立刻抱膝而坐,不再去看了。楚驭不敢逼他太甚,只得在一旁陪着他。如此枯坐了一月有余,元景对他的态度也未见丝毫转圜,不过他最近又迷上了写写画画,日子过得倒也不寂寞。只是他作画之时,都不许人靠近,楚驭每日过来,都只能隔着一面纱帘,远远看他一眼。书房中常常静的可怕,除了铺纸研磨之声以外,偶尔还有一丝叹气之声。小柳观楚驭的神色,忽然有些敬佩起自家小皇帝,朝纱帘后那个泰然自若的身影望了一眼,悄悄退了下去。
    春风渐暖,沛国公世子容锦摆宴蓝桥云英楼。楚驭在诏前军中之时,就与他关系不错,宫变之后,也是他头一波站出来以表忠心。帖子送到摄政王府,楚驭少不得要给他这个面子。只是他心情烦闷,酒宴之上只是一味喝闷酒,无什么说笑狎伎的闲心。众人醉饮了一场,酒劲上头,也不管他还在旁边郁郁寡欢,一味搂着女人玩闹起来。
    容锦唤了四个貌美的胡姬少女,去给楚驭斟酒解颐。自己坐在女人堆里,皱眉道:瑶珠呢?坐在他身旁的那个雪肤细腰的舞姬嗲声道:世子就只在意瑶珠妹妹,真叫人家伤心。容锦四下探看了一番,始终寻不见心中佳人,有些不耐烦道:瑶珠呢!舞姬们听他像是真生气了,也不敢再调侃了,一名舞姬娇声道:今儿是神女庙上香祈福的日子,瑶珠妹妹一早便去了,说是要在那边斋戒三日才回来呢。
    容锦不悦:她不知道我今日开宴么?那名舞姬以扇掩面,笑道:知道是知道,但世子晓得瑶珠妹妹的性子,她想要去,谁又拦得住不是?容锦一时没有说话,只是脸上不自觉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近旁一人高声笑道:世子爷这番大张旗鼓的,原来不是为了跟咱们聚聚,是为了见自己的心上人。容锦笑骂了一句:爷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然而眼中失魂落魄之色却是瞒不住人。他的好友隔空将手上的扳指砸到他杯子里,扯着嗓子道:一个乐坊舞姬罢了,你要喜欢,只管将她娶回家便是。不想这一句正中他的心思,容锦叹道:你当我不想么?
    说者无心,楚驭听在耳中,心头为之一动。思索了片刻,苦笑着将金杯端起,一饮而尽。
    容锦闷坐了一会儿,还有点不甘心,抓了近旁一个舞姬问道:瑶珠为何每个月都去,你莫要骗我,她真是去上香的?
    那个姬人魅声道:咱们哪里敢骗世子爷,是那神女庙的奇景难得一见,诓的瑶珠妹妹总往那跑。容锦还没说话,近旁一个醉醺醺的人便道:说的可是神女庙云海莲心的奇景?那名舞姬笑盈盈道:回公子,正是。
    几个年轻的公子哥儿没听过这桩故事,闹着要她说来听听。那名舞姬被人推到中间,行走之时,浑身钗环首饰叮当作响,引得楚驭抬头看了她一眼。那名舞姬见他幽深的眼眸看着自己,脸颊顿时就红了,冲他羞怯一笑,这才与众人说起故事:据闻数百年之前,有位瑶池金仙游历人间,路过泰山脚下,与一年轻侠客相逢。神女爱慕他的风采,委身于他,相伴左右。十余载过去,侠客成了天下闻名的大侠,连人间的皇帝也想招他入朝为将。神女通晓天机,知他这一去,日后千难万险,再无归路,极力不允。
    可侠客受人挑唆,去意决绝,几次三番争吵之后,神女心灰意冷,就此仙去,临别之际留下一个方盒。侠客性情高傲,见爱妻不辞而别,只当她背弃自己,心中虽然痛苦万分,但从不与人言说。转眼数年过去,侠客位极人臣,却始终未再娶亲,身边所伴唯长剑白马尔。
    然而世事易变,因着朝中党羽之争,他牵连在内,一夜之间,沦为囚徒。在一个秋风萧瑟的季节,皇帝送来了一杯毒酒,他临死之际,祈求见一见爱妻所留之物。
    盒身未染纤尘,碰在手中,轻若无物。侠客抚摸方盒,思及爱妻音容,已是悲从中来,启开一看,只见里面置着一朵晶莹剔透的莲花,片片莲瓣上流光溢彩,绘的尽是两人从前的往事。侠客一见之下,放声恸哭,泪水落在莲心之中。莲花砰然碎去,徒留下一颗如血红珠。
    侠客靠着这枚红珠,假死一场,逃过此劫。醒来思及过往,方觉如梦成空。他回到当年两人相逢之地,修建庙宇,塑立神像,在池中种满莲花,祈盼与爱妻相见之日。后有一游方高人来到此地,见他虽为凡人,身上却有仙气。一探之下,方知因由。
    原来神女将一缕仙魄藏于莲中,盼他念及旧日情意,及时回头。不想侠客性傲至此,自她走后,便将那方木盒置于高处,也藏进了心底,从未开启过。再见之时,已为穷途末路。这才使得仙魄耗尽仙力,为他化出一枚起死回生的灵珠。
    侠客此时方才明白爱妻当年的用意,心中悔恨无已,自己居然放着一颗至纯至真之心不要,去求俗世之中的黄粱一梦。然而佳人已去,后悔却是无用。他跪求高人出手相助,让他夫妻重逢。高人叹道:仙莲碎裂,便是你与那位神女尘缘已了。除非仙莲重开,你二人或有再见之时。
    后半生,侠客一心修道,满百之年,无疾而逝。肉身火化之时,他散尽道行,于火海中绽放了一朵莲花,随着天光,投映在云雾之中,那位神女心有所感,终是踏月而来。
    当日所见之人,不下千万众。便有道士趁机游说,神女庙之名从此为世人知晓。据传这云海莲心的奇景每十年显迹一次,算一算,今年也到了现世的时候。世间男女若是有幸得见,可保与情人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那名舞姬说到最后,朝上首那位英伟不凡的摄政王偷偷看了一眼,心中也动了些朝拜之意。不想他只是沉思不语,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只得失望地退下去了。
    容锦听了这故事,却是愈发不安,随便抓了一名舞姬道:瑶珠去拜神女,难不成是有心上人?
    那舞姬启唇笑道:世子只会对咱们凶声凶气的,在瑶珠妹妹面前,就不言不语。你不说,人家怎么会晓得?若是在意,只管自己去问问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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