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澄这一学年带二班和五班，二班连教室都没变，还是祝遥她们以前用过的那一间。祝遥听着曲清澄在讲台上念课文：木叶所以是属于风的而不是属于雨的，属于爽朗的晴空而不属于沉沉的阴天（备注1）
    温和的声调，带一点点南方的特别口音。
    祝遥摸摸课桌，也还是她们以前用过的那一款。她现在坐的这张，不知是哪个学生用过的，大概不算很乖的学生，用圆规在桌边扎了很多小孔，连起来组成一个F开头的单词。
    还有抽屉里的木板上，用不知哪来的紫色墨水，写着一个女团成员的名字。
    好像不管哪一届学生，连那些略显无聊的喜好和习惯都一样。祝遥总觉得一抬眼，就还可以看到商晓冉坐在她前方的问题，举着手要回答曲清澄的问题。
    曲清澄在讲台上问：树叶、落木和木叶，在诗歌中的意蕴有什么不同？
    这时举手的人，换成了刚才问问题的女生，祝遥听到曲清澄温声叫她：张伊枫，你来吧。
    祝遥恍然间想起对啊，商晓冉已经是快当妈妈的人了。
    拿了崭新的剧本，在祝遥和曲清澄的世界里逐渐谢幕，变成一个蒙尘的过去时。
    而祝遥自己，也变成一个完完全全的大人了。
    在酒局上不能再推脱年纪小、不太会的那种。进组拍戏也会有新的大三、大四学生，叫她遥遥姐的那种。
    祝遥再一次抬头望向讲台上的曲清澄。
    她在手机上偷偷查，一间教室的面积，大概是一百二十平方米，教室后方的她与讲台上的曲清澄，相隔最多不超过十米。
    原来只有区区十米的距离啊。
    在五年前的祝遥眼里，却是天堑鸿沟般的距离，无论怎么跨也跨不过的。
    那现在呢？
    祝遥望着讲台上的曲清澄，曲清澄感受到她的目光，含笑看了她一眼。
    嘴里还在讲着：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备注2）
    双唇翕动。
    曲清澄的唇在不喝酒的时候，不是祝遥这种天生带润泽感的红，而是淡淡的粉。
    不像樱桃，要做比喻的话，大概像日本初春的樱花花瓣，风一吹，从树上飘飘摇摇的落下，粘在树下赏花之人的唇上。
    树下赏花之人，是祝遥自己么？
    不知是不是因为醉酒之夜的那一吻，祝遥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的，望着讲台上讲课的曲清澄，脑子里就乱七八糟想起了这些。
    脸一红，别开视线去。
    倒是讲台上的曲清澄，又看了她一眼。
    ******
    课间休息的场景，大抵也和五年前没什么区别。
    下课铃打响，性格开朗的女生冲上讲台，刚开始是拿着课本在问问题的，后来课本丢到一边，笑着跟曲清澄聊着些什么。
    以前的商晓冉，换成现在的孙伊枫，有什么不同。
    那祝遥自己呢？
    坐在最后一排的课桌边，沉默低头。不同的是，以前她真的可以化作一块沉默背景板，而现在，她能感觉到很多人在偷看她，教室里教室外，还有很多人拿着手机在偷偷拍她。
    祝遥抬头，笑着说了一句：不能发出去喔。
    那些学生嗯嗯嗯的应着，因为祝遥的反应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拍完就收起手机假装跟同学聊其他的：昨晚那个剧真太狗血了
    也没人真好意思上来跟祝遥搭话。
    祝遥笑笑。
    也许是这些小小的认可给了祝遥勇气，也许是曲清澄和学生聊天时、无意含笑望过来的一眼给了祝遥勇气。
    在曲清澄收拾教材准备走出教室的时候，祝遥站起来。
    她今天穿一双白球鞋，就是学生时代那种，鞋面沾一点灰，鞋带歪七扭八的拧着剧组的剧务做得细到这种程度，让祝遥恍然以为这是自己原来的鞋了。
    她向讲台的方向走。
    一步，两步，三步。
    原来，只要十八步。
    只要十八步，教室后方的她，就能走到讲台上的曲清澄身边。
    曲清澄抱起教材，温柔的笑着对她说：走吧。
    ******
    两人一起走出教室。
    曲清澄问：要等到做课间操的时间？
    协议要拍的宣传视频里，有课间操的镜头。
    祝遥点点头，曲清澄笑了。
    你这个小孩子。
    祝遥缓缓露出一个？的表情。
    曲清澄说：有时候觉得你变了，好像比高中时开朗了那么一点。
    有时候又觉得你一点没变，还是那么不爱说话。
    祝遥只是嗯一声。
    她希望自己没变，又希望自己变了。
    很矛盾的心理。
    曲清澄顺着走廊往办公室的方向走，问祝遥：那校长安排你现在去哪呢？不知道地方的话，我可以送你去。
    祝遥问：我可以去你办公室等着做课间操么？
    曲清澄啊一声。
    祝要：不行啊？
    不是不行。曲清澄笑着摇头：就是我以为，你们明星都是惜时如金，日程安排特别紧，一路小跑的那种。
    没想到还有这种没什么事等着的时候。
    祝遥笑笑：你可以啊，曲老师。
    还知道艺人的日程安排特别紧，看来你也不是完全的原始人。
    曲清澄笑着瞪她：你这个小孩子，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啊，说话都开始嚣张了。
    祝遥瞥一眼曲清澄的手。
    抱着教材，莹白的，瘦却不见骨，像透着一点点光的玉，真的是很好看的，
    剧本里有少女忽然握住老师手的那么一段。
    祝遥想着那场景，拖着步子走，心却砰砰砰的跳起来，耳边学生们喧闹的声音，都变成模糊的背景音，嗡嗡一片。
    她盯了一会儿，吐出一口气。
    还是不敢啊。
    嘴里假装不经意的说着：那到底行不行嘛？
    去你办公室，等着做课间操。
    曲清澄微微惊讶，可能连祝遥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声音里有微微撒娇的意味。
    曲清澄最终笑道：行啊，就去我办公室等吧，我给你找张椅子坐我旁边。
    ******
    曲清澄带着祝遥走进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老师不多，好一些都去上课了。
    本来都低着头忙着备课的，直到其中一人说：这是
    曲清澄笑道：祝遥今天要来拍二中的宣传视频，你们都知道的嘛。
    老师们纷纷抬起头，看向曲清澄身边的祝遥。
    祝遥有点不好意思：老师们好。
    和普通的粉丝看，和被一屋子老师看，这感觉还是很不一样。
    还好没有以前给祝遥带过课的老师在这间办公室，老方也不在，不然祝遥更紧张，心中总有一种考试又没及格的恐惧。
    祝遥，那什么一个女老师笑着走过来：你能给我签个名么？
    啊？老师还追星？
    我女儿特别喜欢你，能签么？女老师手里拿着本子和笔。
    其他几个老师也围过来：我也想签。
    我女儿也喜欢你。我侄女也喜欢你。
    祝遥看着曲清澄。
    你看我干嘛？曲清澄笑道：要是不违反你那边的规定，你就签呗。
    祝遥乖乖巧巧拿过笔：签。
    给每一个递过来的本子依次签名，曲清澄在一旁含笑看着。
    一个老师说：祝遥你真长得挺好看的。
    祝遥脸红：谢谢。
    说句话你别生气啊，我女儿天天在那看你的超话什么的，我还说这也就长得一般呐，没想到真人这么好看。
    你微整过哪儿么？
    嗨你怎么问这么没礼貌的问题！
    没事。祝遥笑着说：我没整过哪儿，原装的。想想又补了一句：打水光针那些不算吧？
    那不算。提问的老师感慨：你说人家爹妈，怎么就那么会生！
    一阵闹哄哄的签完名后，老师们就都散了。
    能当老师，大抵还是能沉下来的性格。备课的备课，批作业的批作业，不会一直盯着祝遥看。
    曲清澄给祝遥找了张椅子：坐我办公桌旁边行么？
    祝遥接过椅子：我自己搬。
    把椅子搬到曲清澄办公桌边放下。
    你等着的时候干嘛呢？曲清澄笑：要不给你找本课本，你背课文？
    祝遥顿时想起以前被文言文支配的恐惧：饶了我吧。
    曲清澄柔柔的笑起来，在办公室白炽的灯光下，散着一圈光晕，的确是老师身上才有的感觉。
    祝遥看的有点愣神。
    直到曲清澄问：那你干嘛呢？
    祝遥：我看剧本吧，手机里存了电子档。
    好啊。曲清澄坐下以前望了一眼窗外：天好阴。
    嗯。
    希望不要下雨，下雨就做不了课间操了。
    希望吧。
    曲清澄坐在办公桌长的那一边批作业，祝遥坐在办公桌短的那一边看手机，两人之间一个九十度的夹角，祝遥的眼皮微微抬起，就能看到曲清澄的侧脸。
    时不时伸手推一下金丝边眼镜，莹白手指上，一点点红墨水的痕迹。
    祝遥想，下不下雨都好吧。
    给她个再来学校一次的理由，也很好啊。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后来的确如她所愿下起了雨，只不过她再来学校补拍视频的时候，曲清澄去外校听课了并不在。
    总有一个个遗憾，缀着一串串想念。
    作者有话说：
    备注1：出自林庚《说木叶》。
    备注2：出自曹植《野田黄雀行》。
    第45章
    ◎入戏◎
    祝遥发现坐在学校里重看剧本的时候, 对很多词句的感受，都微妙的发生了变化。
    难道自己真是那种毛姐所说的、体验派演员？
    祝遥看的入神，忽然一个东西被轻轻抛过来, 撞在祝遥的手指上又掉在办公桌上。
    祝遥低头一看, 是小小一块焦糖饼干。
    一抬头，就对上曲清澄一张微笑的脸, 一双眸子在金丝边眼镜后闪着柔和的光。
    曲清澄用气声说：这是学校买给老师的零食, 你不是喜欢吃零食么？
    记得你以前喜欢吃薯片的，饼干也喜欢么？
    祝遥笑一下, 把那块饼干捡在手里：喜欢的。
    曲清澄又用气声说：那就好。
    她又低头去批作业了，钢笔笔尖在纸上划出轻微的沙沙声。
    规律的, 平和的，温柔的，在祝遥心里变成一片白噪音，好像海浪轻拍着沙粒。
    祝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待在曲清澄身边, 总有这种安宁平和的感觉。
    五年前是，五年后的现在也是。
    她小心把饼干的包装撕开，嘶啦一声, 是曲清澄笔尖旋律的最好和音。
    她把饼干伸过去问曲清澄：你要么？
    曲清澄笑着摇头：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一直不怎么吃零食的啊。
    祝遥说：我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
    你不是吗？曲清澄笑问她。
    静谧的办公室里, 两人都用气声说话, 窃窃私语似的。
    祝遥笑了一下, 把饼干塞进嘴里。
    小小一块, 也就两根手指那么大, 烤得焦黄酥脆, 有糖浆和肉桂的香气, 轻轻咀嚼，会粘在牙齿上。
    不知是久违的饼干味道本来就这么甜，还是因为曲清澄坐在一旁、笑看着她用齿尖慢慢咬。
    像只小兔子。曲清澄说。
    这时，一阵淅沥沥的声音响起，祝遥和曲清澄同时回头。
    真的下雨了。曲清澄说。
    嗯。祝遥咬着饼干。
    曲清澄说：你怎么一点不担心的样子？今天做不了操拍不了视频了啊，你还得再跑一趟。
    祝遥耸耸肩：下雨哎，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随老天咯。
    曲清澄笑她：你心态倒好。
    这时祝遥放在桌上的手机，滋滋滋的震动起来。
    祝遥叹口气：我很快心态就要不好了。
    她一接，毛姐的声音就从手机里冒出来：祝遥，你那边下雨没？
    祝遥：我说没下你信么？
    毛姐说：那我让等着拍视频的团队先撤了，再找人马上接你回来，跟梅导说上午可以排你的场次了，视频你就下次再去二中拍吧。
    祝遥说好。
    挂了电话告诉曲清澄：我马上要回剧组了。
    曲清澄点点头：我先送你出去吧，很快要下课了，走廊里都是学生，你不方便走。
    祝遥把最后一口饼干吃掉，包装纸扔进垃圾桶，跟着曲清澄站起来。
    走到走廊里，一阵连绵的雨，带来更深的凉意。
    空气里有雨水带来的清新味道，见祝遥望着走廊外，曲清澄笑道：这儿视野不错吧？我备课累了的时候，就习惯到这站会儿。
    嗯。祝遥走过去看了一眼：能看到操场。
    对，如果不下雨的话，一会儿就能看到学生做课间操。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