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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外之意[末世]——六梨(38)

    说完,言艾冲单群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讲下去。
    言艾刚才说话时单群一直在看她,现在目光相撞,单群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立刻转头看向幻灯片,继续说道:之前提到的那些陆生变异动物虽然有些也具有感染性,但病毒在它们身上寄生时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改变,与原宿主有很大差异。而雀鱼不同,它体内的海鬼病毒与海鬼体内携带的病毒在变异速度和方向上保持着惊人一致,甚至可以说是同步。很多年以来,雀鱼与海鬼的种种联系一直是个未解之谜。
    关于雀鱼最近的研究成果仍停留在三十年前。建城以来由于生态环境部的卓越贡献,海生动植物在主城内生长的比例逐年下降,这类比较危险的飞鱼逐渐淡出了研究人员的视野。或者说,由于五十年来主城内的安宁,整项海鬼研究都在停滞不前。但近几天,我们有了新发现。
    幻灯片上显示着一张老旧模糊的照片,照片上拍摄的是一张还原后的雀鱼手绘图,旁边标着各项参数和注释。
    这张照片拍摄的是多年前的一份珍贵研究手稿,原本收藏于博物馆的海鬼展厅。它被认为是海鬼病毒的起源,也是海鬼这一物种进化的源头就像猩猩之于人类一样。之前它曾因证据不足而被撤出,而现在我们得到了一些可以佐证二者关系的线索。
    于主任问:但现在研究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娄越突然让咱们给一份关于雀鱼的研究报告,说是事关二环安危,你这是不是偏题了?
    你别老打岔,她正要说到关键的。课题组里一位与所有穿白大褂的学者们格格不入的流浪汉有些不悦地说。
    于主任更加不悦:言组长,您这课题组人员多样性可真强。
    于主任和言艾在科研院内的行政级别差不多,前者比后者多了二十多年的经验和阅历,但后者无论是实际权力还是名望都大得多。此次组建海鬼专项课题组,院长将人员选择权交给了于主任和言艾两个人,并拨了大量资金和设备,几乎将所有优质资源都集中供给了这个组。除了资源倾斜,这个课题组研究的是对主城最迫切最紧要的问题,一旦顺利攻克,他们就是力挽狂澜的英雄,指不定要被写进以后的教科书里。
    然而,院长分配给言艾的人员选择名额比给于主任的多了一倍,且言艾是组长,于主任只是副组长。
    元琼和施荨的现状目前在科研院内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于主任不在此列。因为多年前的那项研究保密级别太高,又涉及诸多纠纷,元琼和施荨明面上早已去世,他们的身份无法明说。因此,元琼此时是以言艾重金请来的归隐学者的身份坐在这里的。
    于主任对院长和言艾的决定心有不满,但顾及自己的身份不便明说,此时对这个乱七八糟的人员构造更觉得反感:虽然我理解这个课题需要各行业的人才共同完成,但也不能胡来,这是把科研当儿戏吗?我上学那会儿有幸听过元琼教授的课,从老先生那里学到的最宝贵的治学理念就是务实纯粹
    正说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推门走了进来。进门后,娄越先是冲表情变幻莫测的流浪汉微微躬身打了招呼,然后向其他人点点头,说:抱歉来晚了,请问你们讨论到哪一步了?
    娄越和流浪汉这奇怪的反应让于主任心里一惊,他连忙收住刚才的话闸,汇报道:娄队长来得正好,我们在讨论您说的雀鱼和海鬼的关系,单群小助理似乎有什么新发现。
    娄越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对单群点头道:请继续。
    单群对刚才的一些打断并不在意,很快连上了自己的思路,简单给出结论:冉丘的原身很可能就是图片上的这条雀鱼。
    这个猜想确实很大胆,因为其依据的材料有限且模糊,远远算不上有力论据。
    单群所依据的材料除了对雀鱼和海鬼的解剖记录外,还有所有关于冉喻的事无巨细的记录,而其中最重要的则是之前冉喻提到过的许多熟悉的梦以及冉喻对过往奇怪经历的复述。
    首先,研究表明,连结确实会让另一方窥探到印象很深的记忆。冉喻在娄越书房前的那个梦的内容已经被史料证实确有其事,如果只是普通梦境而非在连结过程中被控制着去撬锁,这个梦尚且可以被看作大脑在不着边际地发挥,但连结过程中并不会让大脑有发挥创造力的机会。1号海鬼上岸时手里握着的珍珠是其在鱼类形态时寻找到的,也就是说,海鬼,或者说至少冉丘原来的形态是一条鱼。
    其次,根据冉喻的回忆和单群对冉喻的观察,当冉丘连结到某人时,常会出现一些标志性的动作,比如向左歪头。单群在娄越的倾力帮助下查阅到了充足的档案资料,甚至从已联网的原三环警卫局档案库里找到了以前冉喻写过的为了凑字数而很详细的报告。在调查三环银杏路互助协会时,冉喻遇见了一个奇怪的糕点铺少年阿松,当时阿松就有这个动作。此外,让艾伯特起疑的那个精神病院天台的海鬼放过冉喻时,也有一个短暂的停顿和向左歪头的动作
    单群推测,那条缺了半个脑袋却侥幸存活下来的雀鱼时常需要歪着头才能勉强维持平衡。因此,进化为海鬼现有的形态后,冉丘仍然无法改掉这个歪头的习惯。平时也许能控制,但精神紧张或过度放松时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遵循身体记忆。
    至于研究海鬼和雀鱼的关系的目的,是为了论证一种可能性。单群停下来,罕见地当众用深呼吸平复着心情,它们可能是同一物种的不同进化阶段,有消息称今天二环内有大量雀鱼悄无声息地出现,这其实意味着
    意味着我们在集中精力加强高墙防卫力量时,海鬼在近几个小时内已经通过空中入侵了二环。娄越的面色陡然凝重,感染人类和刺探情报,一举两得,瞒天过海。
    何荣晟看见邮局的大门时,突然接到了紧急通讯,要求他立刻折返归队。同时,路边的广播开始播放避难消息,要求街道上的人迅速找到建筑物避难,不要外出。何荣晟转身归队时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眼尽在咫尺的邮局,邮局的门也迅速关闭了,他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机会得知家里的消息,更不知道他到底还有没有家。
    但何荣晟没有时间想这些,归队的路上,他看见道旁树上的雀鱼周围已经围着许多警员。通讯器里,丁队长在语气激昂地部署着接下来的紧急任务。没有人多问一句,已经与海鬼打过许多次照面的众队员瞬间已投入到战斗状态,全力以赴备战海鬼。
    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傍晚,晚霞染红天空时娄队长注意到了空中盘旋的雀鱼,之后打了几个电话,并得知了冉喻传来的消息,随即立刻请科研院调查雀鱼。得知雀鱼的潜在危险后,所有相关部门的所有人力和资源全都被最大程度调用起来。整个防卫机制和其中的人如同一个加好油的巨型机器,齿轮严丝合缝地运转,机器轰鸣着从烟囱里冒起激越和愤慨燃成的白烟。
    而这一切变故都发生在短短两个小时内,如血的晚霞刚刚散尽,天空还未来得及由嫣红转为漆黑。
    当黑夜彻底降临在这座城池之上时,借着夜色掩映,无数只雀鱼拖着滑腻的纤长的尾羽密密麻麻地越过高墙飞来,如同一片巨大的乌云,遮天蔽月。
    还好,这一次人类早有准备。
    第54章
    这个夜晚,流星般的火焰照亮了主城上方的整片夜空。
    早在这场战争开始前一个小时,二环外侧战场的居民就被集中安置在就近的地下防空洞。他们有的刚刚从单位下班回家,有的一家正坐在餐桌前吃饭,有的正三五成群焦虑着不可预计的未来,之后广播里和通讯器里传来二环警卫局的通知,要求他们立刻去避难,警员们已经在划定区域内的居民区楼下接应了。
    防空洞内阴凉昏暗,大人们灰败着脸色,挤挤挨挨坐在一起,担忧外头的战况。孩子们则对突如其来的事变充满好奇,叽叽喳喳地连声问外头怎么了,甚至想跑到防空洞口去看看。他们毫不例外地被大人们揪着后脖颈摁了回去训斥一番。
    有三个孩子趁乱逃脱了家长和警卫队员的看管,他们悄悄绕过拥挤的人群,贴着冰凉的石壁往前挪动,几经波折后,他们终于来到了防空洞口旁,隔着守卫的几名城防军,他们看到了外头流火照亮的夜空,听到了不绝于耳的嘎嘎声和嘶吼声。守卫发现了这几个孩子,但苦于人手不足无法把他们立刻送回去,只好叮嘱他们乖乖呆着不许乱跑。
    三个孩子被赶到了靠里一点的位置,看外头费点劲,但守卫再不肯让他们往外挪,他们也只好作罢。
    为什么天上有这么多大鸟,还有火呀?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孩子问,他在这几个孩子里年龄最小,也最调皮好动。他的发音还不太标准,咿咿呀呀的,但好在小伙伴们听得懂。
    那些都是怪物啦!他的一位高个子同伴说着挥舞起拳头,好像自己也在参与战斗,他们在用火和箭来打怪物,打的是海鬼。
    另一个小个子说:不是鬼,我爸爸说,那些是神,是来救我们的。
    高个子小孩立刻反唇相讥:那你爸爸为什么还要躲起来?他不去迎接神吗?
    小个子急红了脸:他说是有原因的
    朝天辫小孩不想参与他们的争执,于是静静地贴着冰凉的墙,牟足了劲伸长脖子,试图从被遮挡大半的洞口多看看外头的夜空。
    这场战斗持续了一整夜。两个同伴早已丧失了兴趣,四仰八叉地倒在旁边睡着了。朝天辫小孩却始终瞪大眼睛观察着外面的一切,他身子骨还小,脚步又轻,一步步靠近洞口并窝在洞壁旁的角落时守卫们也没发现。
    天上是小孩从未见过的壮丽景象。乌云般的雀鱼群像是要压垮整座城池,火箭射向分散突击的一条条雀鱼,像是在天上抛出锋利致命的鱼钩。低空驾驶的战斗机冲进最密集的鱼群炸出一团团染血的火花,炸裂开的艳丽色彩短促地、持久地终结了不知多少生命。
    小孩仰着脖子看了一夜,直到一切嘈杂渐渐消失,远方天光乍现,守卫的叔叔接到胜利的消息,扬起疲惫的笑脸去找战友一起疏散群众。
    小孩被担忧了一整晚的父母找到,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揍。
    父母哭得越狠,下手越重。小孩的屁股被打得青紫一片,如同酣战过后烧焦的树皮和房屋。小孩被爸爸扛在肩上,与拥挤的人群一起走出防空洞,跟随战士们的指引前往新的避难所据说更持久的战争这才刚刚开始。
    小孩趴在爸爸的肩膀上,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打量着充满硝烟味的洞外。父母没有带他回到摆满玩具的家,而是和其他很多人一起去了新的地方。自从昨晚过后,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小孩稚嫩的心里有了这样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他一夜未眠,趴在父亲宽阔温暖的肩头颠啊颠,眼皮越来越沉重。恍惚间他听到有人在喊娄队长,向他汇报着许多事情。
    小孩不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眼皮彻底合上前他看到了一个穿着墨绿色制服的高个男人站在不远处,他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面容也憔悴疲惫。他的目光与小孩相交,露出一点欣慰,又很快移走。那是一双见之难忘的眼睛,深蓝和棕褐像是商店橱窗里晶莹剔透的玻璃球,又像是晴朗的天空与挺拔的树木让人安心的颜色,于是小孩睡得很熟。
    六十年后,扎着朝天辫的小孩成为了著名的历史学家。回望孩童时期的亲身经历过的这个绚烂而残酷的夜晚时,他用树皮般遒劲干枯的手这样写道:
    子弹无法穿透这些怪物的皮肉,冷兵器时代的弓箭反而成了更好的选择历史在不断重演,灾难和绝望每每以新的姿态降临,但人类却从未放弃过渺茫的希望,就像树木拼尽全力地朝着天空生长,就像死亡焰火的灰烬里总会有受保护的幼苗在汲取养分,伺机破土。
    在这之后,数万人抵御海鬼重建家园的漫漫长路在历史书上只是短短几页,有时甚至会因为平淡无味而被抹去,但生于其中的人们无法跳行阅读,也无法按下自己人生的快进键。所有人的时间都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向前流动。
    主城获得了短暂而宝贵的一段安宁时间。
    娄越再次来到科研院是在雀鱼入侵之夜的一个月后。防御和善后工作已经步入正轨,他不必寸步不离地守在二环,就趁着好不容易的空闲想去科研院看看。
    现在要见到冉喻越来越难了。自从一个月前冉喻及时传递了消息并帮助人类在对抗海鬼方面第一次取得了优势后,冉喻这个秘密武器就被更严密地保护起来,闲杂人员一概不能接近,即使是负责此事的科研院课题组成员想见冉喻也要经过层层审批。
    审批文件的终点不再是安全部门的一把手娄队长、魏局长或是艾伯特军长,而是城主办公室。
    即使是娄越,想要见到冉喻,也需要提前一天预约并通过审批。得知此项新规定时,娄越已经回家洗漱整理完毕,在驱车去往科研院的路上,怨气从通讯器里都能散出来。
    言艾在另一头也很无奈:这也是为了冉喻的安全着想。你也知道,目前他算是我们了解海鬼最重要的渠道了,不能有一点闪失。
    申请表要三级签字,娄越火速回督察队办公室给自己盖章签了字还要去科研院找院长签字,最后再送到城主办公室。娄越拿着表去科研院要签字时,院长正在参加一个临时会议,来接待的言艾把他领到会客室,上下打量一番,啧啧称奇:知道的明白你是来探望下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天是来提亲的。
    娄越已经一个月没见到冉喻,也没有他消息了。这一个月,二环前线的战士们过得都很糟糕,所有精力都放在预防海鬼或雀鱼二次入侵、安置民众、战后重建上,大家都灰头土脸的,没个人样。
    出于莫名的心态,他在来之前仔细照了照镜子,觉得形象太拉胯,还特地回了趟家梳洗打扮很久,换了套考究的新衣服,甚至还喷了点香水。
    娄越一时语塞,言艾却逮住了机会将一直以来藏在心里的疑问扒拉出来:你跟冉喻到底怎么回事?你俩不会真像艾伯特说的那样
    娄越愣了一下,才想起艾伯特说的是你俩结婚了,也不知是无奈还是别的情绪涌上心头,他觉得耳后有些发热:你听那些老家伙瞎说,我们只是朋友。
    你不是在冉喻进城后才认识他的,时间太短了,你不会这么轻易交朋友不对,你还有朋友?
    哦。娄越应了声,准备糊弄过去。
    少敷衍我,言艾双臂环胸,我都已经查清楚了,冉喻就是你以前经常去香香家老宅的原因。香香都告诉我了,他有几次路过老宅,看到你在邮箱旁鬼鬼祟祟的。而且你平时总垮着一张阎王脸,只有隔几个月偷摸往那里逛一圈以后的几天里才像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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