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不动声色拉了张椅子，坐在顾燃对面。
    顾燃倒没介意，只看了眼时间：桌上有咖啡，需要的话自己泡。
    既然要谈剧本，时间必不可能太短。泡杯咖啡，提神。
    然而江忱婉拒了：不了。很久不喝了。
    顾燃漫不经心敲着桌子，语气玩味：口味倒是换得挺快。
    顾老师不也一样？江忱从咖啡罐上移开目光，声音冷冽，毕竟顾老师从前不喝无糖咖啡。
    嗯，我是改了习惯。
    顾燃承认得坦然，让江忱的心猛地收紧了一瞬。那双乌黑的眸子像一片寂静深海，藏匿着危险的黑色海潮，令人看不透其中情绪。
    顾燃手轻微一抬，动作慵懒随意，将剧本丢到他面前：我改过，你先看看。
    江忱接过剧本，快速翻看了一遍。
    《表象》是一部同性电影，而他所要饰演的沈清，是乐坛最负盛名的钢琴家，在演奏会和初入影坛的秦遇发生了一场难忘的艳遇。不久后，沈清受邀合作一部音乐电影，和秦遇再度相遇。合作过程中，沈清越陷越深，并因为一次意外误会秦遇和他对手戏的演员在交往，最终他没法面对这段感情，不告而别，退出乐坛。
    三年后沈清归国，住进同一家酒店，工作人员却给错钥匙，与已成为影帝的秦遇阴差阳错重逢，再度展开一系列的感情纠葛。
    一路看下来，江忱发现剧本并不像网传的那样被疯狂乱改，顾燃所做的调整都恰到好处，让整部剧的感情转变得更加合理，冲突更加激烈。
    只不过
    顾老师，江忱正襟危坐，开头这场戏会不会太激烈了一点？
    是吗？顾燃端着咖啡杯，眼睛都没抬一下，我倒觉得挺好。毕竟是一见钟情，又是一夜情，激烈点才符合常理。
    听上去是没什么毛病，但也不必上来就搞这么劲爆的姿势。
    看不出来，顾老师还挺有经验？
    充分了解自己和对方的角色，是专业演员的素养。
    江忱缓慢翻阅着剧本，动作很稳，仿佛对顾燃刚才的话丝毫不在意。
    空气有些沉闷。
    顾燃挑起眉梢，眸子在昏暗灯光下更加深邃，带了点逼迫人的锐利：莫非江老师有什么演不了的难言之隐？
    江忱微笑：就怕顾老师心里跨不去那道坎，演完后三天三夜睡不着觉。
    那是我该考虑的事情，江老师不必替我担心。
    顾燃淡淡回他，脊背靠上沙发，无论是眼中还是话里都透露着无与伦比的自信。
    我的奖杯也不是白拿的，演戏就是演戏，不至于带着私人情绪。
    不过是不能改，倒也不必这么拐弯抹角。
    等到和顾燃沟通完前半部分，已经接近凌晨五点，天还未亮，整个城市包裹在一片浓重的黑暗之下，静静沉睡。
    这场谈判持续了整整一夜，是江忱始料未及的。
    顾燃对剧本的熟悉程度远超出他的想象，并且对许多剧情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细节上的把握则更是精妙。
    江忱修长的手指撑住额头，只觉得快要撑不住睡意。
    突然有些后悔拒绝了顾燃昨晚的建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咖啡的缘故，顾燃的精力明显充沛许多，一整夜下来，丝毫不见倦意。
    记得高中时每每和顾燃熬夜，都会泡杯咖啡提神。后来除了剧组拍戏，他很少会再有通宵的时刻，自然也就摆脱了这一习惯。
    他随手翻了下后面的内容，沉下心，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刚想翻页，就听见顾燃开口。
    就到这吧。
    片刻后又一句，听不出任何感情，甚至显得有些冷漠。
    剧本在拍摄过程中也有可能做出调整，没必要一次就从头对到尾。
    顾燃说得没错，想要一晚上就对完这么长的剧本，未免太过透支精力。更何况，他现在困倦的状态也很影响思考。
    想到这里，江忱合上剧本，算是认可顾燃的话：那顾老师，我先回去了。
    好。顾燃没有留他。
    对了，顾老师，临走前，江忱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身，除了开头那场，不会再有其他暧昧戏吧？
    顾燃轻笑：当然没有。如果江老师希望
    没有的话再好不过，江忱无情打断他的话，看了眼时间，时间不早了，就不打扰顾老师休息了。
    手指扣上门把手，往下一压，正要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冷清的声音，如一层薄薄的雪落在心头。
    腕表你没扔吗？
    江忱身体顿住。
    他沉默几秒，垂下眼睛，轻笑：我可不像顾老师家大业大，能随心所欲丢弃东西，腕表能用就留着了。
    嗯，顾燃唇边勾起个弧度，语调也跟着上扬，留着也挺好的。
    江忱一怔，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悬在胸口，分外微妙。
    那语气听上去温和，却夹着无数锋锐的刺，像从他心脏深处长出来的荆棘。
    落在门把上的手微微收紧。
    他低垂下眼，当做没听见，推门而出。丝毫没注意到走廊尽头，微弱的光一闪而过，转瞬熄灭在蛰伏者勾起的嘴角里。
    凌晨的温度略有些低，江忱拉下肩头的外套，看时间还早，没让周晏来接，而是打车回了公寓。
    谁知钥匙刚旋开门，就听见周晏隔着电话在向人哭诉。
    是忱哥昨晚说有事，才让我先回去的。我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你说我能走吗？
    我看顾燃那家伙昨晚人模狗样的，谁知道他会对忱哥做出这种事？
    啊，救护车？
    糟了糟了，忱哥的电话真的打不通
    那是因为我手机没电了。江忱冷不防插|嘴。
    草！周晏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几乎喜极而泣，忱哥你没事？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有事？江忱睨了他一眼，有些莫名其妙。
    是热搜。周晏颤抖着手把手机递给他，表情分外壮烈，写满了决绝赴死的绝望。
    热搜？
    江忱接过手机，一眼看见热搜上有关自己的两条。
    #江忱一夜未归#
    #顾燃欺人太甚#
    话题点进去还有吃瓜群众发起的投票：顾燃昨晚得逞了没？
    第5章 你手活挺好的。
    投票结果几乎一半对一半，最终选择没有的要多出两百票。很显然，是双方粉丝抗争一夜的结果。
    起因是昨夜的发布会。视频里，江忱和顾燃站在舞台中心，距离却比剧组其他演员都要远，怎么看都像是有矛盾。
    两人全程无互动，回应记者的话也别有深意，江忱寥寥一句话更让人解读出了迫不得已的无奈之意。
    而矛盾真正的爆发点，却在于江忱早上离开酒店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江忱从顾燃房间离开，神情淡漠，面色苍白，眼眶微微有些红，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交流。粉丝纷纷认为是江忱被顾燃欺压了一夜，心疼极了。
    随便点开一条相关微博，不是粉丝在心疼江忱，就是在骂顾燃。
    @忱哥盛世美颜：呜呜，忱哥没事吧？顾燃这个狗比，太欺负人了，人渣！！
    @心疼忱哥：你tm挤掉忱哥戏份也就算了，把忱哥留一晚上什么意思？
    @燃忱早已BE：顾燃你别仗势欺人！自己做的事要脸吗？！
    言辞分外激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顾燃把江忱给始乱终弃了。
    只有江忱清楚，他面色苍白是因为一夜没睡，眼眶发红是因为凌晨气温低。
    然而双方粉丝向来不和，昨天又刚爆出剪戏的新闻，哪里还有理智，当场就掐上了。
    顾燃粉丝的战斗力也不是盖的，自家哥哥被骂了一晚上，难免觉得委屈，回击的时候丝毫没客气。
    @专注自家勿碰瓷：没看见江忱换了身衣服？我看他是去求燃哥潜规则吧。
    @躺平等待顾影帝：你们哥哥眼睛红是被艹哭的，谢谢。
    @顾燃yyds：委屈个毛线，说不定江忱爽着呢，不然能这么晚才走？
    双方唯粉骂战，都是用最难听的话去攻击对方，难免口不择言。然而在这些人外，却偏偏还有一类最膈应人的存在，叫做CP粉。
    @顾燃江忱是真的：啊啊啊磕到了！点燃星辰szd！一整晚，燃哥牛逼！
    点燃星辰是两人CP超话的名字，关注人数屈指可数，只有九个。这条微博夹杂在数千条微博里，其实相当的不起眼，但发出之后，却让双方粉丝消停了整整三分钟。
    短暂的平静后，紧跟而来的是疯狂被集火：滚蛋！CP粉真tm晦气！
    周晏向来心疼他：到底怎么回事？顾燃真的为难你了？要不要报警？
    只是谈了下剧本话没说完，江忱突然刷到了一条有关顾燃的微博，声音戛然而止。
    照片是粉丝偶然拍到的健身照，顾燃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肌肉的线条一览无遗，引得无数粉丝纷纷尖叫。
    江忱只看了两眼，就重新退出微博，将手机还给他：没你想得那么复杂。
    周晏半信半疑：就只是这样？
    江忱嗯了声，语气冷淡地反问：不然还能有什么？
    他说完，不知想到什么，语气多了抹自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关系不和。
    周晏哑然。
    这些年来，他确实隐约感觉到，江忱在顾燃的事情上会有意避而不谈。可他却从未听江忱提过原因。
    想到这里，周晏忍不住问他：你到底怎么和顾燃结的仇？
    倒也没那么严重，江忱漫不经心地敷衍，高中时有点矛盾，很多年没见了。
    周晏猛地回过神，紧张地问：你抢了他女朋友？
    江忱无语：没有。
    他抢你女朋友？
    也不是。
    周晏松了口气。都不是，那就好。
    江忱无奈：都说了只是小矛盾。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说完，他看了眼时间：昨天一夜没睡，我去休息了。
    没等周晏，他就进了房间，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望着江忱关上的门，周晏莫名感到一丝心慌。
    但愿，真的是他想多了吧。
    江忱回到房间，自顾自点了支烟。
    脊背靠上门面，滚烫的星火在黑暗中时隐时现。
    小矛盾？
    是啊，最开始，的确只是小矛盾而已。
    他的记忆回到九年前。
    在一所高中，校草和校霸永远是水火不容的存在。
    就连他和顾燃也不例外。
    高二文理分班，他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进入最好的理科班，却在新学期第一天就被班主任告知，他的同桌是全校最有钱的顾大少爷。
    成绩，倒数第一。
    有钱能使鬼推磨，据说顾燃的母亲给校领导塞了一大笔钱，只希望能将顾燃安排在一个好学生旁边，带一带他的学习。
    当时几乎全校都知道，顾燃不服管教，少爷性子十足，走到哪里都有一帮小弟随时待命，是全校最惹不得的人。
    而他成绩优异，冷静早熟，脾气再差的人到他面前都会有所收敛。
    于是两人便被安排了同桌。
    第一次见面，顾大少爷坐在窗边转着笔，挑衅显而易见。
    同学，麻烦你转笔的声音轻点，影响到我学习了。第一天见面，他丝毫没客气。
    一开口，便火|药味十足。
    前排两名同学瑟瑟发抖，生怕两人突然就打起来，波及到他们。
    然而暴风骤雨并没有来临。
    顾燃手指一顿，似笑非笑：听不惯你大可以申请换位置。
    嘴上这么说着，在那之后，转笔的声音却真的轻了不少。
    整整半学期，两人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江忱就这么默不作声抽完了一整支烟。
    分手多年，从无联系，他曾以为那些事已不会在心底激起任何波澜。
    可仅仅是一场合作，就打破了他的自以为是。
    命运没有留给他一丝的侥幸。
    他蓦然间发现，那些事从来就没有被他遗忘过。它们就这么潜伏在心底一个封闭的角落，只要那个人一声令下，就会挣扎着让他记起。
    他熟练地掸落烟灰，收拾好情绪，冲了个澡就上床睡觉。
    这一晚上，彻夜未眠。
    一星期后，《表象》在A市最大的银河影视城开机。
    江忱的车五点钟抵达剧组，刚下车，就看到一辆红色的宾利同步停在影视城外。
    车型分外眼熟，是全球限量款，每道线条都诠释着优雅二字，掩不住的奢华和贵气。
    不用认车牌，也知道是谁。
    车门打开的一刹，目光在半空中相接，空气冷凝。
    顾燃戴着黑色的墨镜，紧身的衬衣勾勒出性感的身材，发丝略有几分不羁，脸颊的轮廓却刚毅分明，散发着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像划破黑夜的一道闪电，分外挑眼。
    江忱主动移开了那道视线，只当做没看见。
    这么多年过去，顾燃还是一样耀眼，魅力比起当年分毫不减。
    顾燃随手摘下墨镜，嘴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江老师，今天来这么早？
    对方主动打招呼，怎么也不好当做看不见。
    江忱点了下头：顾老师也挺早。
    周晏瑟瑟发抖，经历了几天前的热搜，他压根不敢插话。尽管他本人也很认可顾燃的演技，却又禁不住为江忱担心，心情别提有多复杂。
    吃早饭没？说这句话时，顾燃看向的是周晏，仿佛早就知道从江忱口中得不到真实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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