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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鲁在旁听着却不敢多问。
幸而李弘煜像是随口一说而已,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是说起了其他,让你查承德二十年腊月之际,含青宫宫人调配,以及那一个月都有何人去过含青宫,你都查的如何了?
这事有托娘娘身边的凝香姑姑打听,这事过去的久,当年事发突然,内务府调配也很是匆忙并未登记在册,不过还是留了些蛛丝马迹,有一位在浣衣局的宫女正是当年在含青宫的宫人之一。
依她所言当年宛妃入住含青宫整日里便是在房中,极少出门,徐老太傅去后徐家举家迁移早就不在京中,再加之宛妃待人冷漠,宫里也未有人来看过她,除了伺候的内侍以外,便只有永安王府的小王爷来瞧过一次。
永安王府的小王爷?李弘煜乍一下没想到这人是谁,重复了一遍方才确定,李汜?
他脑中闪过一些片段,像是隐隐约约抓住了什么细节,但总被薄薄的云层遮住,只需拨云见日,还能真相大白,忙问:这事情过了这么多年,那宫女可会记错?
错不了,阿鲁道:那宫女说,含青宫平日里就冷清,也不见有谁来过,故而来一个人都记得特别清楚,隐约还记得应是腊月初的事。
腊月初。李弘煜在口中念叨着三个字,薄唇紧抿,手指缓慢匀速的敲打着桌面,开始以李汜这个人为核心,一点点将谜团铺展开来,
他少时同李汜来往甚少,确切说除了李汐,这位蜀州来的小王爷同宫里的人都甚少往来,倒是同祁然和裴战走的近。
虽是没有过多交际,却也知道李汜极为聪明,许是慧极必伤,过聪易折,这人一病不起,十八未满便早早的去了。
这去的时间也是巧的很,恰恰离宛妃极近。
若是这二人当真相识,私交紧密,宛妃却有可能将那孩子交给李汜,可宫门外重兵把守,宫廷中更是内侍众多,这孩子并不是一个死物,如何才能瞒天过海,在众目睽睽之下带出宫呢?
李弘煜冥思苦想也想不明白其中缘由所在,只好重新理了一遍思绪,将解题着入点放在宛妃身上。
宛妃是因为皇家秘辛被打入含青宫,宫里流言蜚语传的沸沸扬扬,他也知晓有些,听闻是同成武门的侍卫有染,以至于五皇子逝世也未得到追封。
当年含青宫那场大火是在正旦节翌日凌晨起的。
思及至此,李弘煜突然明白过来,那个孩子八成是被李汜带出宫了,李汜才是被忽视的关键,毕竟谁能联系到一个死人身上去。
见人脸上露出笑意,阿鲁小心翼翼的询问,主子可是想到了什么?
若你是李汜,你会将这孩子送至何处?李弘煜突然问了问题。
阿鲁皱了皱眉,有些不大明白,属下不知道。
他当然会把这孩子送回蜀州,离得越远被发现的可能就越小,想到这儿李弘煜的脸色又变得凝重起来,喃喃自语,可永安王府的人都被季思杀了,未留一个活口,这孩子莫不是也坠崖身亡了?
眼见刚想通的谜题又陷入了死局,李弘煜肉眼可见的烦躁起来,呼吸急促,双目涨红,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瞧起来瘆人得紧。
见状,阿鲁急急忙忙从怀中掏出瓷瓶,倒出一颗药碗就着茶水让李弘煜服下,站在一旁神情慌张道:主子这病这些日子发作的越发频繁了,二爷说了,让主子切勿情绪过于波动,这药也不能离身,您自个儿身子也还是多加上点心的好。
李弘煜这病是从娘胎中带出来的,淑嫔怀她之际被皇后责罚,寒气入体,便落得个先天气血亏损的问题,时不时便咳嗽体弱,只能用药物养着。
他掩唇咳嗽了两声,摆了摆手,脸色有些苍白,我无事,你派些人去永安王府坠崖的地方看看,查仔细些,我到要看看这孩子能凭空消失不成。
是。
阿鲁疾步而出,李弘煜把玩着手中茶杯,轻轻倾斜,茶水自杯中流到地面,四处飞溅。
水渍一点点扩散开来,打湿地面,同周遭的颜色区分开来。
这雨来的急促,三道人影身披蓑衣都带斗笠纵马在雨夜中行驶,马蹄踩过水洼溅起大片泥水,打湿了裤脚。
冬雨刺骨,可三人未有一人停下休整,仍是纵马跑的飞快。
这时其中一人出了声,雨声轰隆,他需得用吼的才能不让自己声音被雨声盖过,到了吗?
就快了就快了,另一人回,吼出来的声音有些闷闷的,盯梢的人说的就是这里,可能因为下雨的缘故有些瞧不清楚。
剩下那人左右张望着,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往右边小道驶去,另外两人也急忙忙跟上。
走了小一会儿,声音闷闷的那人突然停了下来,指着一片荒地道:到了到了,就是那儿!
走在最前头那人翻身下马,微微抬头露出斗笠下熟悉的一张脸,赫然就是祁然,季思同杨钦也紧跟在他身后下马,三人站在荒地正中间,雨水噼里啪啦砸在身上,显得四周雾蒙蒙的,透着几分阴森和诡异。
你派来的人可有瞧见他们将人埋在何处了?季思问。
没瞧清,杨钦摇了摇头,怕被发现隔得远了些,只能大体知道个方位。
祁然未出声,往前走了两步俯身摸了摸地上土壤,随后脚尖轻点翩然跃上树梢,借着微弱的光瞧了瞧,又一个转身跳了下来,这边。
这深更半夜还下着雨来挖尸体的体验,属实超过了杨钦的认知,若不是碍于二人淫威他是断然不会放着高床软枕,来着荒郊野外的,此刻又冷又怕,拉着马一边调头退后一边说:没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了,我就先回去了啊。
未曾想刚走了几步便被季思扼住脖颈扯了回来,一侧眸便见某人不怀好意的笑,哪儿去呢,待会挖坟还得劳你出出力呢。
杨钦光想想就后背一凉,哪敢真的动手,生怕招惹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耷拉着脸同人商量,按理说你同阿珩在一块儿了,那我也算你半个姐夫,你可懂尊老爱幼?
哦,季思语气冷漠,末了还补充一句,你莫不是忘了,按理说我还是你爹呢。
最终还得任劳任怨的出力,一边挖嘴上还念念有词,微眯着眼睛,唯恐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三人废了不少里才将这尸体挪到了一处遮雨的矮陂处。
才一松开尸体杨钦便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摆手,我今日就不该来这一趟。
季祁二人并不搭理他,各自在尸首两边蹲下。
这几日天冷,尸首埋进土中并未有什么异味,仅有些灰青苍白,四肢僵硬无比,瞪大了眼珠和一身的伤痕,不难看出生前经历了何等的折磨。
两人未有一人说话,看的极其认真,杨钦缓了口气又开始蠢蠢欲动,掀开尸首的裤子探头瞧了眼,掩着口鼻闷闷的说:还真是宫里出来的。
季思斜瞅了人一眼,故意吓唬他,你对他这般不客气,就不怕他晚上找你去。
果不其然,杨钦连忙松开手,一边使劲往衣衫上蹭,一边隔的远远的,像是怕这尸首突然跳起来把他吓断气。
这人又怕又好奇的模样逗的季思直乐,他继续翻看着尸首的衣衫,却没有发现一丝有用的东西,只好抬眸望向祁然,你有发现什么吗?
后者摇了摇头,这群人手法干净利落,我瞧这衣衫都是换了一身新的,就是以免被人瞧出端倪,故而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咬着牙愤恨不已,那我们今日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也不算,至少能确定燕宜是想找祁然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杨钦,故意压低了声音,是想找念儿,如今瞧来怕是没有一点思绪。
我本以为能从这太监身上查出什么,季思有些心累的叹了口气,未曾想废了这么大的功夫,却是一无所获。
敌在暗我们在明,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祁然看了眼越发的雨雾,眉头紧锁着说:这雨越下越大了,咱们先回去,至于这尸首
他抿唇想了一会儿,道:一道儿带回去吧,兴许初一能瞧出什么问题。
就依你所言。
季思说着便要伸手将尸首扶起来,刚伸手碰到尸首僵硬冰凉的手指时,却停下了动作,微微偏了偏头,将那只有些乌黑的干枯的手拿了起来,盯着指尖瞧的认真。
怎么了?祁然也发现季思的不对劲,绕过尸首走到季思身旁蹲下。
他指甲里好像有东西。
闻言,祁然下意识便拿起另一只手查看,却发现指甲缝中除了泥土以外再无其他,便凑上去查看,什么东西?
季思皱着眉看了许久,见那根断在指甲缝中的毛发,有些不大确定的说:瞧着,像是一根头发。
头发?祁然重复了一遍,接过那只手看了看,黑色毛发不过指甲盖大小,有些弯曲,较之普通头发来说要粗黑许多,这应当是根胡子。
宫里的太监喜爱留长指甲,以至于出了宫这习惯都还保留着,故而能夹着根胡子也不为奇怪,可怪就怪在他一个太监哪儿来的胡子,季思想不通,索性问了出来,这胡子哪儿来的?
祁然摇了摇头,想了会儿又道:若不是用扯,寻常男子的胡须不易掉,他受制于人更是不可能随意动,这胡须许是粘上去的。
虽未说的清楚直白,可季思却立刻明白祁然话外之意,不由得接了一句,那是什么样的人需要粘假胡须掩人耳目呢,假扮男装的女子?亦或是
他停了下来,看向身旁的祁然,两人对视一眼,像是明白对方心中所想,异口同声的将另一个猜想吐了出来,太监!
二人说话动静有些大,杨钦探头探脑的看了小一会儿,皱着眉嚷嚷,你们在哪儿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呢?
季思回头看了一眼杨钦,并未答话,而是冲着祁然说:猜来猜去也不是一个办法,不管如何先将尸首带回去,至于其他,再从长计议。
也好。
三人将那尸首乔装打扮一番,装成醉酒之人,以免过于引人耳目,正准备要走时却突然想到,他们三人府邸人多眼杂,都不适合放一具来历不明的尸首。
思来想去,季思勾唇笑了笑,我知晓有一处再适合不过。
故而当杜衡披着斗篷拉开门,便瞧见站在自家门前满是狼狈的三人,边上还放着一具看不出是死是活的人,脸上表情可用精彩纷呈来形容,心道:现在将门合上可还来得及?
可门外的季思却似看不见这人铁锅一般黑的脸色,咧开嘴笑的乐呵,想着存孝一人寒夜难眠,于是来慰问慰问,如何?可算贴心?
听着这话杜衡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最终却是长长叹了口气,将门推开了些,天冷的很,先进屋再说。
于是乎,三更半夜在四周一片漆黑的环境下,杜衡家亮起的烛火便显得格外惹眼。
他忙里忙外,烧了热水沏茶,分别给三人斟了杯,这期间也从憋不住话的杨钦口中,得知了七七八八,便捧着杯茶冲角落的尸首抬了抬下巴,你们当真要将这尸首放在我这儿?
这不是因为你这处清静些吗,无论是谁同死人共处屋檐都十分忌讳,季思也明白杜衡的为难,忙补充了句,过了今晚便行,明儿个一大早我就带初一过来查看,事后便让他入土为安。
我倒是没什么,白天不做亏心事,也要不怕鬼敲门,不过这粘假胡须的太监,你要如何找起?杜衡抿了口茶问。
为何你不觉得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而是觉得是个太监?祁然也出了声。
这人是被关在听风轩,哪儿本就女子众多,哪怕光明正大的在里头走也不见得会有人注意,可若是女扮男装太过容易露馅,杜衡一点点分析着,云川的人日夜盯着未瞧见不可能瞧不出,因此我认为是个粘假胡须的太监可能更大。
杨钦在一旁听着,顿时发现了问题,猛地一下侧头问:什么太监?
祁然点了点头,十分认同这个说法,我和季思未曾想到这一点。
哪儿来的粘假胡须的太监?杨钦又转向另一边问。
季思却将茶杯放回桌上,摩挲着凸起的指骨,并未遮掩,我也不知如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满头雾水的杨钦又转了个方向,你们在说什么?
此事已并非我们几人能解决,兹事体大,错综复杂,还是需得早日上报皇上的好。
二人对视一眼,他们不是没有这个想法,可季大人在其中身处角色并不简单,未有万全之策不敢轻易告之,唯恐殃及季思,这才从诏狱出来没几日,难不成还得再进去一趟?
可同杜衡说的一般,今时今日也并非他们能够解决,事关重大,感情用事定是会出差错。
祁然再脑海中盘算如何能将季思从中摘除,面上却是认可杜衡的提议,明日初一瞧过后,我便会进宫奏明皇上。
也只能如此了,杜衡点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此处有我不必担心。
季思起身同人告辞,有劳存孝了,待此事过后定好生请你吃酒。
听到这儿,杨钦算是听明白了,一拍桌子扬声而言,我明白了,除了这个太监,还有一个粘假胡须的太监!
三人:
这计划赶不上变化,翌日一早季思便被一道召令召进了宫,也顾不上其他,都未来得及同初一交代两句,稍作收拾便急匆匆的跟着来传旨的内侍走了。
临到殿外时,那内侍让他稍等片刻,自个儿进去通传一声,季思点头应下站在高阶之上,眯着眼睛打量着偌大冷清的宫廷,脸上看不出过多的表情。
咯吱一声,身后传来推开门的声音。
季思回头一看,便同从殿中走出来的严奕打个个照面,两人互相颔首示意,严奕率先走近开了口,许久未见,季侍郎近日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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