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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翌日一早季思便带着祁然去了驿站,守在屋外的巡察卫瞧见来人,立马迎了上来行礼,走进了些才看见一旁还有个大理寺少卿,又躬着身行了个礼,纳闷道:祁大人来此处可有何事?
    御史台的杜御史有事耽搁,让大理寺的祁少卿来协查此事,季思也未有隐瞒,紧接着冲房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里头那人如何了?
    卑职们一直守在院中寸步不离,昨夜送了粥食进去那人没用,今早送进去的也是一点没动。
    季思摸了摸下巴道:成,我同祁少卿进去问几句话,你们在外头守着,莫要让闲杂人等靠近,再去寻笔墨纸砚来,大人我待会有用。
    说完他对着祁然微微低头做了个请的动作,脸上挂着抹不太真诚的笑,祁少卿,有劳了。
    祁然侧眸冷冷给了一个眼神,薄唇紧抿,心情不大愉悦的率先进了院中。
    瞧见人背影,季思收回了笑,理了理衣襟,冷哼了两声也跟着走了进去,徒留下感叹俩人关系果真同传闻那般水火不容的守卫。
    推开房门,那股苦涩的药味并未消散,依旧弥漫在屋中每一点角落,夹杂着时不时响起的喘息声,季思扫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不吃不喝的缘故,祝郢舟的脸色比昨日还要差上几分,仿佛下一刻便会嗝屁了一般。
    他倚靠着床头,也是睁大了眼打量着两人,皱紧的眉头泄露出他对来者的不欢迎。
    季思倒不在意他这般态度,进到屋里接过守卫递过来的笔墨纸砚后便将房门关上,轻车熟路仿佛在自家府中一样,自顾自替他和祁然倒了茶,也不急着问话,甚至还在怀里掏出两包路上买的点心,就着点心吃起茶来。
    这点心做的甜而不腻,酥脆可口,入口即化,还带着股奶香味,祁然吃了一块儿问道:这点心我倒是第一次吃。
    这是畄平的点心,季思嘬了嘬手指答,厨子是从畄平来的,这些个吃食小点最是拿手。
    他说着随后装作不经意的回身望了祝郢舟一眼,后者闭着眼好似什么也没瞧见,什么也没听见。
    季思不以为然,继续道:我都快忘了祝公子是畄平人士,那想必是吃不惯临安的东西,这离家许久难免会想念家乡味道,祝公子可要尝尝?
    祝郢舟依旧闭着眼,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
    两人对视一眼,季思不紧不慢的掏出块帕子拭手,随后又掏出几张薄薄的信纸,捻着边角轻轻抖开,清了清嗓子开始念,祝氏郢舟畄平人士,癸未年生,自幼双亲亡故虽一老翁长大,承德二十一阿公病逝便孑然一身,食百家米,穿百家衣,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在一畄平花楼做打手谋生,在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油子,因闹事斗殴还便被县衙关了不下五次,算不上十恶不赦却也是恶名昭著。
    季思在这儿停了下来,余光打量着床上那人,见他眼皮微微颤了颤,唇角笑意更深,抿了口茶方才继续道:本官托人打听过了,你一无至亲二无妻儿,名声也不大好,就是这么一个搁哪儿都是渣滓的人,还能豁出一条命上京告御状伸张正义?这恶狼装羊的举动说出去能有几人相信?怕是怀里揣刀子,不安好心吧,说说,你玩这出苦肉计是为了什么?为名?为财?还是二者都有?
    祝郢舟猛地一下瞪大了双眼,满目怒火的瞪着季思,咬着后槽牙咯咯作响,怒火在胸中翻腾,脸色涨红,像是马上便要扑上来咬断季思脖颈,沙哑着嗓子嘶吼道:我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季思把玩着茶杯,微微侧头望了过去,唇角的笑意未消,可却未达眼底,五指张开,他手中的瓷杯应声而落碎了一地,床上的祝郢舟盯着那些碎片,眼睛像是浸满了血,红的异常。
    他望着季思理了理衣袖起身走向床边,随后俯下身,凑近了缓缓开口,本官只是再让你认清事实,你知道的再多又如何?别人想要你这条命就跟摔个杯子一般容易,你拿什么同人斗?你想说也要看看有没有这个机会,到时死无对证这案子怎么判如何判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季思挂着浅浅的笑意,拾起床边的帕子动作轻柔的替人擦拭掉额头的汗,轻声道:你可要试试?
    祝郢舟偏头垂下眼眸,抿了抿唇没出声。
    瞧见他这副神情,季思心下了然,放下帕子直起身来,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本官知晓自己名声不大好,你信不过也是情理之中,你好生休息把身子养好才是要是,祁少卿你这瞧也瞧了,过后御史台问起来,可不能说本官背着御史台审人,这驿馆的茶涩口的紧,实在难以下咽,回去本官得漱漱口。
    季思一边说着一边抬脚走回桌前,拿过桌上的信纸叠好塞回怀里,便要离开,身后的祝郢舟却突然开了口,你姓祁?
    祁然和季思对视一眼,在后者一个得逞的眼神中点头,本官乃大理寺少卿祁然。
    祝郢舟挣扎着撑起身来,有些着急的问:祁相是你何人?
    正是家父。
    祁大人,祝郢舟沉声而言:小人有冤情要说!
    声音落下,季思一屁股坐下,铺开纸张用砚台压平,倒了些茶水便开始研墨。
    祝郢舟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嘴上虽未说可浑身都充斥着对这人的敌意,季思也不恼,冲人笑道:大晋律法规定,官员审讯时至少得有一人在场,这可是要呈给皇上过目的,我怎么知道你二人不是串通好的?你说你的,我记我的,咱们互不干扰。
    祁然递了杯茶水过去,放轻了声音宽慰着人,你细细说来,若所言如实,本官定会秉公办理,还你一个公道。
    他声音似有平静人心的,祝郢舟望着那双眼,沉沉开口,去年年中之时,我从赌坊出来
    铺成纸笔,点墨成文,一点一点揭开畄平些事中被人遮掩的真相,那些带着血腥味的故事在祁季二人眼前展开。
    畄平地处大晋之北,气候阴冷,不过深秋刮来的风里已然夹杂着冰渣子,扑打在人脸上,直把鼻子给冻掉了。
    虽说没有宵禁可夜里深了城中并不热闹反倒显得有些冷清,街道旁赌坊的帘子被人掀开,一群人走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皮肤黝黑,容貌算不上十足的好看,却俊朗英气,只是这会儿眉眼间满是阴翳,黑着一张脸朝着地上啐了口沫,气冲冲道:他娘的,今个儿手气背点儿,全给输了。
    人后的人群哄笑出声,其中一人大笑着开口,祝哥,喝两杯一会儿咱们再来试试呗。
    祝郢舟摆了摆手将双手枕在脑后,没好气道:不玩了小得爷回家了,再玩下去裤衩都得压在这儿。
    他迈着大步走远,将身后各种声音抛在脑后。
    祝郢舟家老宅是处年久失修的小院子,祖上留下来的,在一处偏僻的巷道中,四周住的都是些穷苦人家,为了省些灯油钱夜里都是不点灯的,他回去的路上都是摸黑,到家门口时从兜里掏出串钥匙,正要开门时被墙角的两团黑影吓了一跳,厉声吼道:你他娘的什么玩意,敢吓老子信不信把你脑袋给拧下来!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祝郢舟那可是阎王爷瞧见都要绕道的主儿!
    黑影也被吓得不轻,小半晌后才从暗处走了出来,小声地唤了句,小舟哥
    借着昏暗的光线,祝郢舟这才瞧清楚黑影的面容,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凝香?你怎么在这儿?
    话说这凝香是祝郢舟几年前在一家花楼当打手时楼里的窑姐,同时也是他的相好,当初连童精也是泄给了她,后头他另谋出路两人也再没了联系,如今在自家门前瞧见不由得震惊。
    凝香面容憔悴远没有当年的清秀可人的样子,双眼浑浊唇白无色,望着祝郢舟勉强勾起一个笑,小舟哥,我此次前来是有要事告诉你。
    说罢她从身后拉出一个人,祝郢舟这才发现地上还有个影子,那是个仅到他膝盖的姑娘,约莫五六岁的年岁,小脸红红的从凝香身后探出小半身子,眨巴着眼睛打量着面前不好惹的少年。
    祝郢舟将目光从那孩子身上移到凝香脸上,后者有些犹豫踟蹰低声道:小舟哥,这是你女儿。
    话音落下,祝郢舟大惊失色,立马吼道:你他娘的胡说什么,放你娘的狗屁,爷爷从那冒出来个女儿来了,别是你陪哪个野男人睡过留下的种,让大爷我来当那冤大头。
    这女人说的祝郢舟是一个字也不信,他不蠢,这无凭无据又是下了床就不认账的事,只凭一面之词信了才是蠢才。
    凝香好似猜中了祝郢舟不会信,说了那姑娘的生辰,按着时日来算正是祝郢舟离开前,上她房中那一夜,随后又落下一道惊天重锤,这孩子有哑病。
    祝郢舟满脸难以置信,他阿公便有这个病,大夫也说过后代子孙许是也会染上,他爹就有,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些呜呜声,可也不知是不是他命里蛮横些避过了,如今听凝香这般说已然信了个五成五,可望着这突然出现的女儿,依旧没法接受,凶狠道:滚你他娘的,带着你这不知道谁的杂种给爷爷滚远些,莫要让我再瞧见你,呸!
    他啐了口沫开门走进院中给故意重重砸上门,发出嘭的一声,祝郢舟世代清贫自幼同他阿公相依为命,祖上也没出过什么有出息的人,连这名字都是他阿公让巷子口的教书先生取的,就望着他能成才光耀门楣,却也没料到祝郢舟会成为个游手好闲的混子。
    因为这事祝郢舟夜里久久不能睡去,他孑然一身,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想过娶妻生子,可又没钱又没出息哪个清白的姑娘敢嫁与他,他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又翻了个身。
    屋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这深秋的寒雨比雪还冷,冰钩子似的打在人身上,和被刀割没什么两样,祝郢舟瞧了一会儿,猛地坐了起来,望着窗外嘟囔:不会还在外头吧,管老子屁事?睡觉睡觉。
    可刚闭上眼还是没忍住弹跳起来,他急匆匆披衣下床,冒着细雨冲进院中,打开门一瞧,这母女果然还在,凝香将那孩子抱在怀中,脸上衣衫和发梢都被打湿了,正滴着水瑟瑟发抖,那孩子脸色白的没有血色。
    大爷的,祝郢舟吼道,滚进来,别死在爷爷家门口,省得明日一早多了两具尸首我还脱不了干系。
    领着两人进门,祝郢舟随意丟了两块帕子过去,指着隔壁积灰的空屋说:自个儿收拾,留你们一宿,明日给我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赖着我。
    说完也顾不上其他,自顾自的进屋上床,听着隔壁传来的收拾声,这才缓缓睡去。
    他睡了一宿翌日醒来压根忘了这事,去楼里走了一趟处理了几个闹事的人,再回到家中时被那烛光吓了一跳,急匆匆开锁进去却发现院中被收拾了一番,同自己那个狗窝相差甚远。
    正纳闷呢,凝香从擦着手从屋里走了出来,有些局促道:你把门给锁了,我们出不去
    祝郢舟这才反应过来,冷着脸没回话。
    那什么,我想着你累了一天做了点吃食,你要吃点吗?凝香问。
    两人立在院中没说话,随后祝郢舟走进屋中,发现积满灰尘的桌子被收拾干净,上面摆了几盘家常菜,他看了一眼回身问:这都是你做的?
    按照你的口味做的,也不知道这些年变没变。
    又是一阵无声,那孩子端着壶刚沏的热茶摇摇晃晃的从屋外走了进来,踮着脚乖巧的放在祝郢舟手边,仰着头打着手势。
    她说外头天冷,你应是累了,让你喝茶。凝香翻译道。
    其实不用翻译祝郢舟也看得懂,他阿公就有哑病耳濡目染下也学会了打手势,盯着屋中这母女瞧了一会儿,率先动筷,见二人没有动作闷闷道:吃吧。
    凝香眼睛一亮朝着那女童招了招手,香宝,快谢谢你阿爹。
    香宝喉咙发出一点呜咽声,作势便要下跪。
    别,我可没承认是他爹,祝郢舟有些不大自在,用筷子另一头点了点桌面,坐下吃饭吧,事先说好我就是念着一夜夫妻百日恩留你们孤儿寡母几日,寻到落脚处便快些给我滚出去,爷爷可没闲钱养你们。
    他话里话外都是嫌弃,可凝香依旧没生气只是红着眼睛说:小舟哥,你是我遇见最好的人,是我欠你的,对不住。
    祝郢舟这时还不知道凝香这话是何意思,可等大半月后他提着不少东西心情愉悦的往家中赶,等待他的却只有香宝一人,平日传来的饭菜香也没有,他愣了会儿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将手中的布匹和肉菜扔了满地,屋里的桌椅被他踹烂砸毁。
    那歇斯底里的疯癫样吓坏了香宝,可喉咙出不了声,只能发出一些怪异的单音,小脸被泪水糊了满脸,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可能是那声音让祝郢舟反应过来屋里还有其他人,凶神恶煞的走了过去拧起香宝便把人丟了出去,香宝被摔疼了也顾不上查看伤处,连跪带爬扑过来抱着祝郢舟的腿,又被他一脚踹开,怒吼道:滚,老子不是你爹,凝香这个千人骑万人压的臭婊/子居然敢设套给老子,鬼知道你是她床上哪个野男人的种,想让老子替她养闺女,做梦,给老子滚远些!
    房门咚的一声合上将那些声音挡在了外头,祝郢舟坐在满地狼籍的家中,有些难受,他是起了好生过日子的打算的。
    也不知坐了多久,他捂住有些疼的肚子坐起身来,犹豫了许久还是偷偷开了一个缝隙,想看看外头那丫头走了没,可却瞧见人晕倒顿时冲了出去,一摸额头才发现烫手的紧,连忙抱着人去了医馆。
    香宝醒来时已经是翌日清晨,祝郢舟盘腿坐在地上打瞌睡,眼底一片青黑像是一宿没睡的样子,他脑袋险些磕到床沿,慌慌忙忙睁开眼,瞧见人醒来先是松了口气随后立马凶狠吼道:你他娘要死也别死在老子门口啊,小杂种不会死远点啊,怪不得你娘要丢下你跑了,整就是个祸害!
    祝郢舟骂了小一会儿也没听见动静,垂着眸打量着人,只能看见个头旋,他叹了口气,却感觉衣角被几根手指攥紧,随后香宝飞快的的打着手势,那意思是说:
    我可以留下来吗?
    只这么一下祝郢舟满腔的火气就没法发出来了,他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大耐烦道:留下可以,但得做事,老子可多余的没闲钱养你,还有不许喊我阿爹,老子还没娶媳妇呢!教别人听了去大好的姻缘都被你毁了。
    香宝连连点头扬起抹甜甜的笑,足以驱散了尘世间所有阴霾。
    从这以后香宝便在祝家留了下来,祝郢舟面上不说其实对这个意外而得的女儿十分欢喜,在花楼里下了值也不惦记去赌坊酒楼,旁人邀约他,也只是嘿嘿笑着挥手道回家陪女儿,旁人还只当祝郢舟说笑,毕竟他也未娶妻,哪儿来的闺女,难不成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还打趣着说城中老有幼女丢失,让他看牢些别被人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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