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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听见问话陈平安连忙将想好的说辞出口,我是祁少卿府上的下人,有事来寻季侍郎,劳烦通报一声,是十万火急之事
    话还未说完门内又传来了声音,我家大人出城办公务去了,如今不在府中。
    那他何时回来?陈平安着急的不行。
    不知晓,许是明日吧,我家大人不许下人多加过问,你明日再来便是。
    那下人说完便匆匆离开,陈平安又着急的咚咚咚敲门,口中不停呼唤,可只留下渐渐走远的脚步声,他满面阴翳,气的一脚踹在门上印出深深的一个脚印,发出震天响般的声音,可除了这个动作便再无其他,只是卸了力一般瘫坐在地上,眼睛一红眼泪先流了出来,盯着黑漆漆的夜嘴唇开合,凑近了些才听见他在说:少爷太傅太傅
    声音飘散在风里,忽近忽远,被梦靥颤住的季思好似若有所感,猛地一下从黑夜里睁开了眼,心跳的极快,仿佛下一秒便要蹦出嗓子眼,他呆愣愣的打量着房屋的摆设,不是所熟悉的画面,故而想起这是城外的驿站,随便拿起外袍披在身上,趿拉着鞋子下床,推开窗,扑面而来的闷热感打在脸上,让他浮躁的情绪更是难受。
    咯吱一声,隔壁的木窗也被人推开,孙兴探了头出来,望着季思的侧脸小心翼翼的问:大人怎的起来了?可是睡不惯这床褥?
    并无。季思抿着唇道。
    孙兴又看了一眼,犹豫着开口,这次多亏了大人,老赵媳妇儿突然生了,若不是大人替了他的位置,这补偿银下官一人倒还真的派不完。
    为了彰显承德帝的人善之名,担心有人中饱私囊,这次的银子是让户部亲自送到遇害亲属手中,同孙兴一道的那人临出城时家中人传来消息,是他夫人临盆在即,顿时慌的不行,又一时调配不出人手,季思瞧见了索性接了过来,还美其名曰怕他耽误事,这才出了城。
    耳边是孙兴絮絮叨叨的话,眼前是漆黑的夜,季思依旧是轻轻一个嗯,算是给了回答。
    一来二去,孙兴也瞧出他情绪不高,便也便继续缠着说话,只道让他早日歇息,明日送完剩下几户人家便能回城了,刚回身进屋准备关窗时,季思却突然开口了,这天怕是要下雨了吧。
    闻言,孙兴只好又探出头打量着,不明其意的跟着附和,闷热得紧,许是要下的吧。
    说完便没有其他,直到孙兴合上窗,季思依然倚靠着窗框,一动不动的盯着窗外,心中的不安越发大,只好不停默念着一人的名字,嘴唇翕动吐出声来,祁然
    祁然心头一颤,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应方清荣这句话,只是哑着声道:先生,再等等,你等等他
    方清荣并未询问那个他是谁,只是摸了摸祁然的脑袋,干燥泛白的唇扬起一个笑,等不了了。
    只一句话已经有丫鬟低声哭泣起来,祁然只是抿着唇不语,不让一点情绪泄露出来,低垂着头神情被藏在暗处。
    你做的够多了娶妻也好成家也行,往后往后多替自己想想方清荣语气很轻,不凑近了些甚至听不出他在说什么,我无儿无女的仅有一个学生命还比短死的比我早,你虽我入我门下却也算我半个学生为官一生两袖清风也无甚东西,便想着悉数留给你和念儿了,算替我,替阿汜,替徐家谢过你,你陪着念儿好生长大若有机会便寻个由头将他送出临安去,莫要莫要在再回来了。
    先生祁然喉咙哽咽着摇头。
    方清荣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拿着吧,拿着吧。
    祁匡善走过来按着祁然肩膀,声音沙哑的难听,一句话未说完便哽住了。
    屋里的烛火跳动着,方清荣咳嗽了两声,眼睛微眯着,看着眼前所有都笼罩一层白蒙蒙的雾,雾里看花,真假虚实让他瞧不真切,他有些呆滞的转了转眼珠,最终落在了某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连神色都红润了几分,嘴唇翕动唤道:阿筠啊
    不过一个名字却让钟曲筠强忍着的泪掉了下来,偏过头将眼泪抹掉,冲人笑了笑,我在。
    祁家父子识趣的退后了些,她便走了过来坐在祁然刚刚坐的那个位置,握住那只干枯无力像是树皮的手,死死咬住唇才不至于让哭声泄出,而且温声的说着,你瞧你这都一把年纪了,指甲里怎么还都是土啊,也不怕子珩他们这些小辈笑话。
    兴许为你翻上院墙摘桃花时蹭到的。方清荣眼中满是情意,像是要将面前这个女子所有的模样印在心上,一颦一笑都似看不够般。
    桃花桃花谢了钟曲筠声音带着哭腔,身子都止不住颤抖起来,只得忍住不让泪掉下来,老爷,咱们明年再摘
    方清荣没回答,只是放轻了声音,阿筠这些年苦了你了我若是去了,你便好生过日子有吟风在定不会让你受委屈,你要多加照顾自己莫要病了累了,我瞧着会心头难受的
    他拖着长长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着,除了舍不下你我还舍不下阿汜,我前些日子去瞧过他了,他这一生过于凄苦,自小没了双亲孤苦一人,我这番去了便再无人记得他,你逢年过节多燃一柱香,多烧一沓纸;莫要让他在下头受委屈了
    说到后头方清荣也是红了双眼泪流满面,也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神色清明,连说话都顺畅了许多。
    钟曲筠眼泪婆娑的点头,我知晓你疼阿汜,我也疼他,断不会忘了他的。
    闻言,方清荣长舒一口气,用指腹动作轻柔的将钟曲筠脸上的泪抹去,带着眷念和不舍道:阿筠,我记得还在江州时你在街上走散了,我打着灯笼满街寻你,寻了许久才寻到,你怕黑,只敢牵着我的衣袖跟着我走,我那时便在想:往后我要在街上点满灯笼,然后站在最亮最高的那处,这样你沿着光走便能瞧见我了。
    明明是你瞒着众人带我出府还把我弄丢了,担心回去被骂。钟曲筠含着泪笑道。
    往后不会了,方清荣也跟着笑了笑,下面太黑,我怕你瞧不清路,先下去帮你沿路点满蜡烛,然后站在最亮的那处等你,你到时候沿着光来寻我,走慢些我不着急,就是莫要走岔喽
    他说着说着声音小了起来,眼皮好似有千斤重,一闭一合,呼吸微弱,声音轻的像从远方传来,那时我再去给你摘一枝桃花
    声音停了下来,相握的手也落在了床榻上,房中顿时响起了哭声,哭声刺耳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钟曲筠姿势不变整个人像是没了点生机,脸上的血色去的一干二净,瞪大的眼睛空洞无神,只是无声的流着泪,那股悲伤和绝望教旁人瞧见鼻头一酸,嘴唇颤抖着,只是说了句,记得多点些灯,我怕寻不到你
    她像是瞧见了记忆中那个掠上墙头,将桃花摘了递到自己眼前的少年,眼睛亮的像是黑夜里的星星,熠熠生辉能与日月争光,他说:
    等我以后做了大官儿,我便娶你当媳妇儿可好。
    哭声一阵借着一阵,屋外的风吹落了屋檐下悬挂着的灯笼,灯笼在地面翻滚了几圈落在了水洼中,橘黄色的烛火渐渐熄灭只留下一缕青烟。
    人走茶凉,人死灯灭。
    方清荣是大晋最为年轻的少年状元,他连中三元,于红马上游过临安每一条街道,他壮志凌云心怀抱负,举手投足间满是少年的意气风发,先帝曾问过同批学子为官后都想如何,旁人口中忧国忧民,为百姓立命,一腔热血等着建功立业,只有方清荣抬了抬下巴,扬起抹笑,带着狂傲和恣意,他说:
    微臣要大晋百年后的史书记着方谨言三个字,要后代文人以臣为典范,要为天下寒门学子闯出一条路来。
    声声掷地,响彻天地。
    他用一腔壮志凌云,一身豪情万丈,将方清荣三个字立在了大晋无数百姓的心中。
    翌日晌午,季思同孙兴将事处理完便第一时间赶回了城,昨夜猜测的雨没有落下来,天依旧闷热难耐,他们赶路急了便随便寻了个茶楼饮茶,旁人正在聊天,说到方清荣方太傅昨夜去了。
    孙兴满脸震惊,却听对面传来瓷杯落地的声音,他抬头望去,见季思脸色白的像鬼一般,浑身打颤,双目泛红,随后拼了命般往外冲去,那不管不顾的架势带翻了桌椅招来了不少谩骂。
    他手脚冰凉,好几次都险些从马背上落下来,匆匆赶到太傅府时被那刺眼的白激的双眼更红,翻身下马时还踉跄了几步。
    门口围了不少人季思有些失神的往前走去,可刚在几步便被一人拽到了一处巷子中,他埋在那人怀中喃喃道:祁然,我老师没了。
    我知晓。祁然的声音十分沙哑,季思,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我陪着你。
    季思哭不出来,身子止不住颤抖拽紧祁然衣衫的双手青筋凸起,只是不停的重复道:老师没了,他都不知道我是李汜,我还没来得及给他说,还没来得及啊
    是啊,那个授他诗书,教他做人,告诉他从今往后这儿就是你家,我同你师母都是你亲人的人没了。
    去哪儿寻啊?
    去哪儿再寻一个这般疼他的人啊?
    等了许久的雨终于落下,驱散了尘世间的闷热。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读者小可爱:【抹眼泪】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帅气的作者:【委屈】我明明很善良了。
    读者小可爱:要点脸,你哪儿善良了!!!
    帅气的作者:我明明老早就想给方太傅发盒饭的,一直忍到现在,我还不善良吗!
    读者小可爱:
    ps:唉,方太傅这个盒饭,一直准备了好久,本来从湘州回来就想安排上的,可是后面写着写着,觉得挺喜欢他的,就想着再缓缓吧,于是就等到了现在,写这章的时候其实最为让我感触的是方太傅和钟曲筠的情谊,可能文中只是寥寥几笔,但是我在自己脑中构建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富家小姐,调皮教书先生的儿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多美好啊。
    但是!这不能阻挡我发盒饭,果然我喜欢谁谁就得死翘翘,呜呜呜【顶锅盖跑】
    第119章 唯有这心,这山河,这天地,屹立不倒
    方清荣逝世的消息没过多久便传遍了临安,不少文人墨客寒门学子都痛苦流泪,纷纷写诗作词用于祭奠,大街小巷都传着这个消息,言语中满是可惜难过。
    承德帝是在翌日一早得到消息的,折子是有祁匡善让内侍传来的,他当时接到那折子匆匆扫了一眼,顿时便像失了神一般,直愣愣的跌坐在龙椅上,语气淡淡地问:何时传来的消息?
    半夜里的时候,孙海小声回,折子是一早递来的,去的时候祁相和容敬夫人都陪在身旁的。
    容敬夫人是先帝给钟曲筠的诰命,为了彰显对方清荣的厚爱,对他夫人也是爱屋及乌,一个商贾出生的女子愣是得了个一品诰命夫人的封号。
    承德帝没说话只是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小半晌后才挥手让殿中伺候的宫女太监退下,连孙海都被他遣出去,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殿中坐了一夜,日头爬上了半空才推开门出去,只吩咐着以国礼厚葬。
    葬礼当日,他亲自去太傅府吊唁,身体这段日子被梦靥折磨的有些衰败,连下车时都需要旁人搀扶着,进到太傅府,房檐院中都挂着用黑墨写着奠的白色灯笼,招魂幡被竹竿高高扬起顺风飘荡。
    太监细尖的嗓子拖着长长的尾音通传,满院的人跪了一地行礼,承德帝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免礼,推开孙海搀扶的手有些缓慢的走到灵堂。
    方清荣面色祥和的躺在棺中仿佛睡着了一样,甚至只是看起来没有血色一些,其他同往常无二,木鱼和诵经的声音沉稳缓慢,落在人耳中,仿佛平息了那些浮躁和焦虑。
    去的时候可有受罪?承德帝看着四周刺眼的白,闭上眼缓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有些难受的问。
    钟曲筠哭干了泪,此时十分平静,眼眶有些泛红,垂眸看了看棺中的方清荣,眼神柔情似水,哑着声道:去的很安心,没受多大的罪。
    闻言,承德帝抬眸看了看面前的人,沉声说:太傅为了大晋尽忠职守,处处所为均是为了大晋为了黎民百姓,没了太傅等同朕失了右手,心痛难忍,朕已是心如刀割,容敬夫人更是心绞之痛犹胜朕百倍千倍,为了告慰太傅在天之灵丧葬都以国葬而行,容敬夫人还有什么需求便提出来,朕定当满足。
    他于方清荣门下听过一段时日的课,虽不算门生却还是敬重,连带着对钟曲筠也是尊敬的。
    钟曲筠福了福身,先是表达了一番受宠若惊的谢意,侃侃其谈丝毫不失风范,没有一点面见圣颜的恐慌和局促,一言一行均无不妥,随后才说到了要点,命妇先替我家老爷叩谢陛下,这于方家是何等的殊荣,命妇一阶妇人本不应该多嘴,可老爷去之前同命妇絮叨了不少,老爷为官这几十载一直不敢懈怠,清白做人严谨做事,更是几乎再未离开过都城,他说他这辈子当了一辈子的官儿,半点也无后悔
    她说到这儿猛地一下跪了下来,承德帝慌忙弯腰,作势要将人读起来,皱着眉道:容敬夫人这是做甚,有何事起来再说。
    陛下,钟曲筠拂开他的手,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人有归乡心,树有叶落根,老爷临终前念着故土,想着江南正是好时节,现在回去了许是还能赶上晚春,还望陛下允他骸骨归葬,也算了却老爷一桩心事。
    容敬夫人,您先起来。孙海搀扶着人说。
    求陛下恩准我家老爷归葬回乡!钟曲筠又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
    承德帝有些心累的揉了揉眉心,抬了抬手,准了。
    末了,又补充了句,若有所需朕定当满足。
    钟曲筠连忙磕头谢恩,命妇谢过陛下。
    望着这满室死寂的白,空气中飘散着香烛纸钱的味道,承德帝有些喘不上气,压抑,寂静,束缚,他心跳加快,闭了闭眼将这股不适压了下去,沙哑着声唤来孙海,在人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出了太傅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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