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坏鼠是很棘手的组织,我们必须在短时间内将他们控制住,工作需更具有效率。他在说这事时,声音很轻,带着点女人的温柔腔调。
室内循环的空气将酒味带进中原中也的鼻子里,他脱口而出问道:你喝酒了?
阿叶嗯了一声。
中原中也想了一下说:【太宰】确实很擅长刑讯,行吧,就交给你好了。他又多问一遍,你确定可以吗?
阿叶撑着他单薄的身躯道:没有问题。
他披上了羽绒服外套,略显臃肿,从背后看像一只企鹅。
中原中也点了山下,等叶藏走远之后问:这是怎么回事?还挺烦躁的。
就是山下苦着一张脸,他们这群人都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叶藏被太宰强拉来时苍白的脸色还历历在目,更何况他每次干活前都要喝杯烈酒,怎么看都不是心理承受能力强大的样子。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对叶藏报以同情的态度,将他与太宰治完全割裂开了。
中原中也扒拉着头发道:你就说吧。
山下倒豆子似的说出来,他的描述还算客观,却显得叶藏无比可怜,中原中也打消了他善于伪装,欺骗了另一个自己的想法,发自内心地对叶藏同情起来。
我该告诉他吗?他胡思乱想着,他当然是指【中原中也】。
同时又在心里生出一股对叶藏的,说不出是同情还是怜悯的心情来。
那家伙,也怪可怜的。
横滨一天的喧嚣是从【中原中也】的拳头开始的。
他在跟芥川龙之介完成任务后,马不停蹄地赶到太宰治所负责的区域,火拼告一段落,下属们正在打扫现场,广津柳浪站在太宰身前,指挥黑蜥蜴的武装人员行动,太宰一个人坐在废弃的汽油桶上,双手抓着掌机。
音乐声从掌机里传来,谁知道是赛车游戏还是超级马里奥,【中原中也】看他这样更是来火,直接一拳上去。
太宰脸颊侧的墙壁龟裂了。
是暴力的小矮子啊。他气定神闲,甚至没有抬头看【中原中也】一眼。
看你这怒气冲冲的样子,啊,我明白了,果然是我不成器的下属泄漏了情报,连上司的眼色都不会看,作为黑手党他还是完全不行啊。
回去要好好惩罚芥川才行。
他抬头对【中原中也】微笑。
【中原中也】当然被激怒了,他发出饱含怒气的低音,像一头狮子,他问太宰治:
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太宰治重复了一遍,用有点滑稽的语气。
这语气阿叶用过。他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在羊里,他跟柚杏他们说笑话时,当时的我觉得阿叶真的是太聪明了,知识又丰富,跟擂钵街的人完全不同。
他用滑稽的语气把同伴们逗得哈哈大笑。
太宰治用滑稽的语气嘲讽他。
我没想做什么。太宰洋派地耸肩,用阿叶常用的温柔口吻道,你知道的,我只是在教他黑手党的生存方式。
你看,等你们回去之后,森先生一定很高兴,他说,阿叶成长了不好吗?他终于不自欺欺人,想着没有亲手导致人死亡就什么都没做的鬼话了,只要他想,就能跟我一样,刑讯、逼供、剿灭,什么都能做到。
可喜可贺。他说,黑手党又增添一名大将。
你不也很清楚这点吗,如果不能脱离黑手党,就要融入它,一直像他那样逃避,不会有好的结果。太宰治说,知道这一点还来质问我,不很虚伪吗?
真讨厌啊,黑漆漆的小矮人也变成肮脏的大人了。
可【中原中也】没有被他绕进去,从这点来看,他比年轻的自己聪明多了。
说了这么多。他说,不就是想让阿叶变成你想要的样子吗?
太宰治一顿,脸上虚伪的笑容也褪色了。
他离不开黑手党是事实。【中原中也】啧了一声,即便如此,我也希望他能够最大限度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
他不能亲手杀人,就由我替他动手,他拒绝看到人的尸体,就由我来毁尸灭迹。
他不想做的,无法接受的一切,由我来代劳。
【中原中也】嘲笑道:你也不过是个任性的小鬼而已。
记住了。他居高临下地宣布道。
再让我知道你抓阿叶去刑讯,刚才那拳头就会落在你的脸上。
太宰身后的墙壁下,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深深的坑洞。
叶藏伸出手,中村连忙递给他一条搓洗过的干净毛巾。
前者的脸色很难看,但他还是撑着用毛巾细细擦过每一根手指缝。
任务报告直接送给中也君就可以了。他撑着说道。
是、是的。
中村连忙低下头,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叶藏的脚步,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道:您、【太宰先生】,您没事吧。
这是他觉得最怪的一点,称叶藏为【太宰先生】。
没什么大问题。他忧郁地说,我只是需要一点酒。
他说得是实话,经历过太宰的一番砥砺之后,他多少也有点能够面对自己酿造的罪恶了,让阿叶自己说,当那些被他苦苦折磨的人,用憎恨的眼神看着他时,他甚至能感受到一点小小的释怀、安慰。
像我这样的罪人,当然是要被人憎恨的。
就连恶心的心情也松快了起来,自然而然接受了他就是十恶不赦,被人憎恨的。
可更多时候,这种憎恨并不能化解他的自厌意识。
刑讯的过程中他无数次想到要死,可最终也没有死去。
这时候得喝点烧酒,缓解他的心情。
从据点出来时,门口的保镖要跟上阿叶,保护他的安全,他说: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只是喝点酒而已。
他又问:这附近有什么酒吧吗?
一名保镖说:前面有一家叫做the one的酒吧,受到港口黑手党保护。
这样,那我就去那家好了。
the one不是日本式的居酒屋,是一家洋酒吧,酒吧的角落里放了一架大提琴,还有一架三角钢琴。
叶藏会弹钢琴,津岛家供养了钢琴师,确保家里的孩子掌握来自西方的高贵艺术。
要他自己来说,弹得还算马马虎虎。
酒保站在吧台后擦拭杯子,见叶藏来了问道:想要什么。
他说:白兰地。
所有的酒中,白兰地醉得最快。
对方又问:要兑什么?
苏打水。
他坐在吧台前,跟酒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两杯酒下肚后,门又忽然被推开了。
阿嚏戴着毛帽子的客人打了个小喷嚏。
是个外国人。
酒保问:您要喝什么?他是用英语问的。
哪里知道来人用流利的日语回答道:喝点暖和的东西。
这就让人有点为难了,酒保想了一下,心说要不然做热葡萄酒吧,却听见先来的有点醉醺醺的客人说:烧酒,暖身子的话,烧酒最好了。
叶藏喝的有点多,当他喝多了之后,体感上与世界就隔了一层雾,这让他更加地胆大,也更加地任性。
就好像受到了叶藏的感召似的,新来的俄罗斯客人坐到他边上,酒保热烧酒的空档,他们已经聊了起来。
他们两的话题是极跳跃的,刚才叶藏还在鼓吹自己的艺术论,说他是画家,这一会儿新来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就说自己的能进行大提琴演奏。
他突然问叶藏:你会弹钢琴吗?
会一点他晕乎乎地说。
他又问:那你想给我伴奏吗?
想伴奏吗?叶藏迷迷糊糊的地想:那肯定是不想的,我可不是什么音乐家,甚至连蹩脚的三流琴师都算不上,可这个人既然问我了,那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拒绝的。
说白了,他到现在为止都保持着不能忤逆其他人,要讨好别人的服务意识,就算是自己再不情愿,当有人问向自己时都不得不回答。
当然、当然。
哪怕是在酒中,他都是如此谄媚而柔顺地回答着:当然是愿意的。
嗯戴着帽子的俄罗斯人也不知想到什么,略显狭长的眼角向上挑了一下,他似乎是笑了,又好像没有。
紧接着他坐到了大提琴后的凳子上,又牵引醉酒的阿叶过来。
来试试看吧。
他用平静的,好像在陈述着什么的口吻说:帮我伴奏看看。
他完全不会拒绝。
你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你拥有了他。
当中原中也走进酒吧前,听见了悠扬合奏的尾音。
他推门进去,看见阿叶趴在钢琴键上。
他怎么了?中原中也对酒保问道。
他喝多了。酒保回答。
中也站在阿叶身旁,居高临下地描摹他脸上的每一条纹理,每一块部件,他看见了阿叶高挺的鼻梁、苍白的皮肤、微微张开的嘴唇,还有眉眼中化不开的忧郁。
啧。
他发出一道响亮的啧声,然后将阿叶揽在怀里,回去了。
不要到处乱跑啊。他对醉倒的阿叶说。
他这样,还怪可怜的。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中原中也无法解释,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叶藏挖出来的内幕直接用手机发送给他,中原中也带着人马不停蹄端了坏鼠两个据点,他们因此有了更多的俘虏,在这这群俘虏中,有异能力者。
坏鼠是个以异能力者为绝对核心的组织,这证明他们抓了个干部。
赶回去后,他问:阿叶在哪里?
倒不是说他跟叶藏亲昵道能用名字来称呼,只是叫他太宰实在是太奇怪了,中原中也宁可叫他阿叶。
北海道的下属福至心灵道:是太宰先生吧?
他诚惶诚恐地低下头道:他去喝酒了。
喝酒?中原中也疑惑了一瞬间道,去哪里?
很安全,是受港口黑手党保护的酒馆。
他一个人去的?
是。
中原中也不爽了:你们怎么不跟着他。
下属委屈:太宰先生说想一个人去。
他们身上甚至有森鸥外给的银之神谕,也就是说叶藏的权限高于干部,他们怎么可能违背对方的话!
中原中也被噎了一声,深吸一口气道:行吧,交给我处理。
他又赶到酒馆,当他离门还有一段距离时似乎听见了音乐,大提琴与钢琴合奏?还是小提琴?
等推门的瞬间,只听见哐当一声,琴键被砸了个彻底。
阿叶醉死在钢琴键上。
他问酒保人之前喝了什么,酒保给他展示了一大堆空杯子,说不仅喝了洋酒还喝了日本酒。
他跟另外一位客人才进行完合奏,合奏结束后,那位客人就从后门离开了。酒保颇具艺术欣赏力量力,唏嘘道,这两位都有专业水平,他喝了不少酒,弹得却相当好。
中也问:他酒量很好?
酒保说:是的。他感叹道,应该是一杯一杯练出来的。
中原中也想:嚯,还酗酒,另一个我可没说啊。
他自己也喝酒,可他那叫品酒,是普通地喝,哪里像是叶藏,几乎想把自己淹死在酒缸里。
可你看他的样子,又不得不管,于是中原中也啧了一声,双手用力,直接将他抱起来,对他来说,无论是扛还是架着,都没有抱起来更合适。
扛得话会顶到阿叶的胃,架着的话他身高不够。
入手的重量对男人来说轻得有些过分,他一路将人抱到卧室里,又搓了块热毛巾给阿叶擦脸。
中也想了一分钟:我怎么在干这事,我怎么就照顾起他来了?
他凝视了会儿叶藏的睡颜,泄气了。
算了,照顾就照顾吧。
晚上十点,【中原中也】率先接到了另一个自己的电话。
上来就是:你没跟我说他酗酒。
【中原中也】带着点冷幽默地想:这就照顾起来了?
算了,他很了解自己,无论有没有经历过羊时代,对叶藏都不可能彻底撒手,归根究底,叶藏身上弥散着让中原中也无法忽视、想要去保护的弱者气息。
尤其是当他羞怯地看着你时,仿佛用全身心诉说能不能帮帮我一样。
这种求救信号,根本无法忽视。
【中原中也】问:他喝了多少?
中也说了个数字。
【中原中也】啧了一声,这啧声听起来跟中也看见阿叶醉倒在钢琴键上时发出的一模一样。
他工作时都会克制自己饮酒的欲望,除非发生了什么事。他问,他去刑讯了?
你知道?中也都要跳起来了。
现在知道了。【中也】说。
他沉思了一会儿道:这样,北海道差旅期间,你就看着他吧,阿叶的一切行为都是出于组织的利益,他比较善于勉强自己,喝酒的话,量不是太大就让他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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