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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他想着,暑假过去后,他就要去大学报道,更有理由不回家住。
    没想到,殷先生直接帮奶奶转院了,辛桃馥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
    现在,辛思劳坐起身,从铺满烟灰的茶几上拿起一盒烟,抽出了一根,叼在嘴里,说:那就是你现在一起住的朋友了?他的语气不像一个父亲,倒像是刑讯官。
    辛桃馥自当心虚,半晌说:你见过他了?
    没见着,见到他秘书。辛思劳吐出一口烟,他那样的大人物,哪肯见我这种垃圾人?
    辛桃馥听到老父亲自称垃圾人,不知怎的,竟然觉得很幽默,笑意涌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噎下,只得抿着嘴唇,做出一副不笑不哭的冷淡模样。
    辛思劳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打量儿子:有本事,不愧是你妈的儿子。
    这句你妈的儿子为最恶毒的话语。
    辛桃馥忽而心头冒火,烧得他头发都要炸起来。
    他正想反唇相讥:我们家总得有一个人有本事吧,不然还有活路吗?
    但他忽然想起,当年母亲跑路的时候,也说了一句:我们家总要有一个人要寻出路的,不然还有活路吗?
    辛桃馥心下骤然降一盆冷水将他那心头火都浇熄,只剩虚虚的烟在飘。
    他没和父亲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个漂浮着腐烂食物和臭袜子气味的逼仄空间。
    离家之后,辛桃馥拿起手机给班子书打了个电话:我听我爸说,先生帮忙把我奶奶转院了?
    班子书道:是,怎么了?
    辛桃馥心里挺不高兴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不高兴,因为他为此不高兴,就是不识抬举,甚至是恩将仇报了。
    他便柔声说:这样的事情怎么不跟我说?我也好跟先生道谢呀。
    班子书似乎也有些意外:先生没跟你说吗估计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吧。
    先生有心了。辛桃馥说,请务必带我向先生道谢。
    说完,辛桃馥又问班子书:我想看望奶奶,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个医院呢?
    班子书回答:在XX医院的贵宾部,我带你过去吧。先给你登记资料,下回你就能自己去了。
    谢谢。辛桃馥说。
    辛桃馥在附近一家露天咖啡馆坐着等班子书。
    不久,班子书就出现在他面前。
    阳光下,班子书穿一身灰棕色的格纹意大利西装,穿一双皮质绒面乐福鞋,是casual business的风格,很衬他儒雅中带着几分潇洒的气质。
    像他那样眉清目秀个子高的年轻男人,站在人群里十分显眼,辛桃馥很快就发现了他,并朝他走去。
    班子书也迅速认出了辛桃馥,慢步到辛桃馥面前,问:你的司机呢?
    辛桃馥愣了一下:司机?什么司机?
    班子书顿了顿,又笑了笑:没事,我们叫车吧。
    原来,班子书以为辛桃馥是带着司机出门的,所以没有开车。
    二人打车到了医院。
    下车后,班子书又对辛桃馥说:你出门的时候跟老陈说了要出外吗?
    说了。辛桃馥小心地问,我出门是应该要跟他报备的,是吗?
    不是报备。班子书顿了顿,是他该为你准备。
    啊
    他没有让司机送你?班子书问。
    辛桃馥苦笑,却没有说话。
    班子书从辛桃馥的一丝苦笑里瞬间读懂了其中的意思。
    班子书又问了辛桃馥几句。
    辛桃馥避重就轻地简短回答,瑟缩的状态宛如风雨里的鹌鹑。
    班子书托了托金丝眼镜,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应该不会希望很快就被先生所厌倦吧?
    辛桃馥愣了一下:啊?
    班子书说:你认为先生为什么会被你吸引呢?
    这样的话犹如突如其来的一记飞球,打得辛桃馥猝不及防。
    辛桃馥讷讷:我
    请大胆地说出来吧。班子书的语气像一名老师。
    辛桃馥眼珠转了转他对目前的处境确实是很困惑,而班子书似乎是有心替他指点迷津的样子。辛桃馥便觉得自己还是该好好和班子书坦白,便决计不要脸地回答:因为我长得好看吧。
    听到辛桃馥的发言,班子书轻轻笑了一声:嗯,也许吧。
    也许?辛桃馥愣了愣,说实话,辛桃馥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有相当的自信的。
    这个世界或许有美而不自知的人,但这一定是少数。
    而辛桃馥属于大多数。
    从小到大,别人看他的眼神都告诉他一件事,那就是他长得好。
    作为小娃娃的他随便卖萌就能得到糖果和小红花,长大后他随便对别人笑笑,就时常收获对方怔忡的表情、或是突然闪躲的眼神更别说不计其数的情书、赞美以及骚扰。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他很难不知道自己有一张漂亮的脸蛋。
    班子书似乎也明白了辛桃馥的意思,便解释说:我不是说你不好看的意思。我只是说,这个也许是一个原因,但不太重要。因为好看的人很多。
    辛桃馥不敢苟同:好看的人很多,但像我这么好看的人还是少的。
    但是辛桃馥转念一想,殷先生和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在他的那个世界里,美貌者或许真的不稀缺。
    辛桃馥的心里有点儿没底了: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第4章 原来的他
    我不敢妄自揣测先生的心意。班子书缓缓说道。
    辛桃馥:那你刚刚那一堆话是说个锤子哟?
    辛桃馥垂下眼皮,露出失落的表情。
    班子书笑了,说:或许就是你现在这样吧。
    啊?辛桃馥不解地抬头。
    班子书说:年轻。
    辛桃馥愣住了。
    班子书继续说:先生曾经说过,你很年轻。
    辛桃馥倒有些哭笑不得:先生也很年轻呢。
    虽然这么说,但殷先生确实比辛桃馥大八岁。
    对于一个四五十岁的人而言,面对大八岁的人可能没什么感觉。
    但对于一个十几岁的人而言,会觉得比自己大八岁的人是真正的大人。
    班子书说:先生十八岁的时候可不是你这样的。
    辛桃馥可以想象。
    班子书说:我在十八岁的时候也不是你这样的。
    辛桃馥疑惑地看着班子书。
    班子书继续说:可以说,先生成长的环境里从来没有你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辛桃馥满脸疑惑。
    班子书说:先生十分内敛、含蓄、成熟甚至痛苦地度过了他的青春期。也许是因为这样,他看到你会觉得很高兴吧。
    辛桃馥愣在原地,似乎还在努力消化着班子书这一番话。
    班子书沉默着领着辛桃馥走进了电梯。
    待电梯门关上后,班子书朝辛桃馥微笑:先生不喜欢别人谈论他
    辛桃馥马上明白了班子书的未尽之意,立即保证道:我不会跟先生说起今天您说过的话的
    谢谢。班子书道,我跟你说这些话,其实是冒犯了先生的。
    辛桃馥沉默半晌,仍没忍住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班子书道:大概因为我希望先生和你都高兴一点。
    话音刚落,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与此同时,辛桃馥的脑子里好像也叮咚一声,好比漫画里的主人公脑袋有个小灯泡忽而亮起。
    殷先生是喜欢辛桃馥的,但这个喜欢有多少真心,就不好说了。而辛桃馥现在是需要这份喜欢的。
    辛桃馥来到VIP病房里,看到被悉心照料的奶奶脸色红润不少,精神也好了很多,他便更知道殷先生的喜欢是极有价值的。
    恰如班子书所言: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应该不会希望很快就被先生所厌倦吧?
    听了班子书的提点,辛桃馥回忆起过去和殷先生的相处。
    班子书特意提到,殷先生身边没有像辛桃馥这样的人,所以会因为辛桃馥而感到高兴。这份高兴应该就是殷先生愿意给辛桃馥优待的原因。而辛桃馥要是不能继续让殷先生高兴了,那么这些好处是会被随时收回的。
    那么问题来了,我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辛桃馥想到自己从前和殷先生相处的样子,心中泛起苦涩:他好像知道自己在殷先生和班子书眼中是怎样的人了。
    但其实,那也不是真正的他呢。
    他从来就很懂得发散自己的魅力,这基本上是一种天赋,在幼儿园的时候他就有意识地靠笑容去获得老师的优待。
    除了天赋之外,也有后天的榜样他的妈妈。辛桃馥的母亲是极度知道自身优势的美女。
    辛桃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承袭了母亲的天赋,还是潜移默化中学到了母亲的技艺,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这些。
    辛桃馥想起了当年。
    父亲辛思劳破产之后,不但不能让母亲陶欢儿继续锦衣玉食的生活,更不能对陶欢儿保持当初那种温柔体贴、有求必应的态度。贫穷使人暴躁,辛思劳在外头没处撒气,回家便开始对家人横挑鼻子竖挑眼。
    导火索应该是那一回,辛思劳砸碎了陶欢儿的化妆品瓶子,骂她:还买这么贵的护肤品?你这张脸能值几个钱?
    当时辛桃馥被吓了一大跳,倒是陶欢儿处变不惊,目光淡淡地看着辛思劳,挑眉说:我这张脸当然值钱呀。
    第二天一早,辛思劳出门打工。陶欢儿抱着辛桃馥,问他:你愿意跟我走吗?
    比起变得喜怒无常的父亲,辛桃馥下意识地选择了仍保持着气质的母亲。
    陶欢儿便带着辛桃馥离开,并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
    陌生男人看到辛桃馥的时候,有些吃惊:怎么把孩子带来了?
    陶欢儿低头说:我知道我不应该但我实在太害怕了说着,陶欢儿身体颤抖,双颊垂泪,一副我见犹怜之态,那个男人见状,十分心疼。
    只有辛桃馥知道,陶欢儿一点儿也不害怕,她只是在装。
    最可怕的是,辛桃馥也跟着装了起来,无师自通地跟着一起流泪颤抖。如此精致的小孩哭起来也是挺招人疼的。
    因此,陶欢儿母子被这位叔叔收留了。
    陶欢儿选男人的头一条标准就是必须有钱还愿意给我花两者缺一不可。故而,这位叔叔是一位有钱也愿意给女人花钱的主儿。
    和一般人想象不一样,作为金丝雀的陶欢儿并不会对那位叔叔事事讨好,她偶尔会像猫似的挠挠人,却不使人恼恨。
    眼泪和示弱是她谨慎使用的武器,在辛桃馥记忆里,就只有她带着拖油瓶敲门上门的时候哭过那么一回。
    陶欢儿经常私下感叹:我到底是老了,而且出现的时机不好。
    辛桃馥当时没明白,也没问是什么时机。
    但现在他倒是明白了,陶欢儿与这位男人相识的时机是不好。她落魄了,还带着一个孩子,只能依靠这个男人。这种状况会让她魅力大减,更别说提起娶她的心思。
    后来某一天,陶欢儿下定决心再次找到了辛思劳,和他正式办理离婚手续。与此同时,她还放弃了辛桃馥的监护权,把辛桃馥送回辛思劳的身边。
    辛思劳将辛桃馥拽回手里,恶狠狠中带着几分嘲弄地说:你连老子都不要,跟那个娘们跑了。还以为能过好日子是不?你也是个没脑子的。她那样的女人怎么愿意为了一个拖油瓶耽误自己?
    辛桃馥忘了自己是什么反应了。
    但他好像无法痛恨陶欢儿,在他的记忆里,陶欢儿永远懂得怎么样让别人偏爱、优待她。
    或许,辛桃馥也很希望得到偏爱和优待。
    他刚与殷先生相识的时候,便无师自通地展示出了最容易被喜欢的模样近乎是陶欢儿在那位叔叔面前的样子,不总是可怜的,也不总是骄傲的,但总是漂亮可爱的。
    当时,他把殷先生视为一位追求自己的、对自己有意思的人,他自信殷先生对自己有好感、被自己吸引着,所以他能游刃有余地玩游戏、耍心机,倒是挺快乐的。而殷先生的反应似乎也不错直到十八岁生日那一天,辛桃馥的自信被全部打破。
    他变得困顿疲惫,不知所措,别说耍些小心机小花招,就是说话都不利索了
    这自然就不可爱了。
    班子书说得对,先生被他吸引,必然是被原本的他所吸引,他应该要保持那个样子才好呢。
    虽然那个原本的他,其实也不是真实的他。
    而是一个很容易吸引男人/女人的人设。
    辛桃馥脑中忽而闪过白天父亲的挖苦之语:有本事,不愧是你妈的儿子。
    这句话利剑一样劈入辛桃馥的神思里,使他恍惚了好一阵子。
    直到奶奶喊起了他的名字,辛桃馥才收起心思,专心问起奶奶的状况,这才从奶奶和医生口中得知,原来奶奶的病情比较复杂,原本的医院就建议转院。但是因为床位紧张等等的原因,一直没有落实。直到殷先生过问,才得到解决。
    奶奶有些迷迷糊糊的,对辛桃馥说:是不是要花很多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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