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听到白螭的闷笑声。
这个良吉,真是要气死我。
春少爷,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我不想再跟良吉这个笨蛋待在一起,快步闷头往前走,只是没走几步,手腕被拉住。
拉我的人是林重檀。
今夜人多,别乱走。他对我说。
我看了眼他抓着我手腕的手,颇有些不自在,我知道了。话刚落,他就松开了我的手,转而对追上来的良吉说:看好你家少爷。
良吉忙点头,又凑到我身边,春少爷,你刚刚走那么快,我都要追不上了。
我瞪良吉一眼,你今天少说点话。
良吉虽然不懂我为什么突然冲他发难,但还是老实地点点头。
京城有一座雀桥,因麻雀喜欢驻留得名,在乞巧节,雀桥便成了鹊桥。不知不觉我们走到雀桥附近,雀桥有个传说,据说一对有心人在雀桥上来回走七遍,便能许下来生。
此时不少人在上面走,我正在想要不要绕过雀桥,就看到林重檀率先踩上雀桥的石阶。因为他走上去,我不得不跟着。桥上人比方才杂耍那里还多,我和良吉被人群冲散,正在我喊良吉的名字时,一只手从斜前方伸过来,把我拉了过去。
是林重檀。
他先是拉住我的手臂,在我被他拉到身边后,那只手转而放到我的肩膀处,我几乎是被他拥在怀里往前走。
过于暧昧的姿势让我立刻要挣扎,但他却没像之前一样松手,反而有些用力。
小笛,你帮我下。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桥上人太多了,我被挤得越发靠近林重檀怀里,帮你什么?
别动就行。林重檀说。
我一开始还不明白,后面我才发现问题所在,原来林重檀上桥没多久,就有姑娘家冲他怀里撞,亲手往他手上、腰带里塞香囊。我知道京城民风开放,但没料到那些姑娘家竟然这么大胆,弄得一向冷静自持的林重檀都没了办法,只能把我搂在怀里。
可这苦了我。
我并不想跟林重檀那么亲近,尤其是那夜我喝醉的事情发生后。此下跟他贴得那么近,鼻间又闻到他身上香味,香味之下还有淡淡的药香味。
好不容易从鹊桥下来,良吉和其他人却不见了。
我和林重檀站在雀桥下不远处等待,行人如云穿梭而过,只有我和林重檀是静止的。他望着在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水,清辉仿佛也映入他的眼底。我很少跟他这样,什么都不说话,静静地待着。
没多久,良吉等人寻了过来。
我们又逛了一会,才回到酒楼。侍御史家的两位千金已经离开,桌子上留有她们和堂妹比赛的七孔针。
檀哥哥,我们来比这个好不好?堂弟一直想玩,但几位姑娘都不跟他比,他只好找林重檀比。
七孔针是女儿家在乞巧节玩的游戏,女儿家对着月亮,用五色丝线穿过七孔针,比谁穿得快,赢者可以拿走输者提前准备好的礼物。
林重檀好脾气地答应了,他明显给堂弟放水,堂弟赢了后,高兴得不行,伸手找林重檀讨礼物。
我没带礼物在身上,要不这块玉佩吧。林重檀要取下玉佩,但被堂弟拦住。
檀哥哥,我不要玉佩,你给我画幅画。堂弟说,我听父亲说檀哥哥的画作极好。
他的话刚落,两位堂妹表示她们也要跟林重檀比。
果不其然,林重檀一口气输出去三幅画。
我看着他们和和睦睦,慢慢转开脸。
堂妹们似乎觉得有些冷落我,主动开口:春堂哥,你要不要也试一下?
我看了眼在问堂弟想要什么画的林重檀,抿下唇,不用了,我不会玩这个。
我又不稀罕林重檀的画,跟他比这个做什么。
打道回府后,我回到房间,发现良吉把七孔针顺了过来。他对七孔针也有兴趣,坐在窗下费劲地穿。我看他穿半天穿不好,忍不住说:我来试试。
良吉把七孔针递给我,嘀咕道:我刚刚看他们穿得很快啊。
我没一会就穿好了,良吉露出惊讶的表情,哇,春少爷你穿得好快。
这个很简单的。被良吉一夸,我不禁勾起唇。
良吉又说:要是你跟二少爷比赛,肯定也能赢二少爷的礼物。
他冷不丁提起林重檀,我心里那点高兴瞬间烟消雾散。我把七孔针还给良吉,你穿吧,我沐浴去了。
休沐的第三日,发生了一件事。
据说父亲派了艘船运到京城,船上全是送给三叔一家的礼物。两位堂妹都相看好人家,出阁的时间也很接近。三叔清廉,三婶自己的体己钱也不丰厚,这一船礼物的到来可以说很大程度上解决了两位堂妹的嫁妆问题。
我为什么要说据说,因为我并不知道父亲运礼物来的事情,是船到岸了,开始卸货,我才知道。
林重檀一手负责这事,送礼只说这是送给两位堂妹的乞巧节礼物。
当然,除了两位堂妹,三婶、堂弟也收到礼物,连三叔后院里那几位姨娘,林重檀都有派人去送。
至于三叔,林重檀只是跟三叔下了一盘棋。
这些事情都是良吉打听到的。
良吉跟我形容礼物多得院子都要放不下了,还跟我说堂妹们收到礼物时,眼睛都红了。
女儿家哪有不在意自己嫁妆的,嫁妆微薄,难免被男方看轻,但她们父亲一向两袖清风。
现在这一船礼物彻底安下她们的心。
二少爷看到我了,还叮嘱我不许把事情往外传。良吉不解地问,这事为什么不能说出去?
我放下茶杯,因为三叔要面子,你没看到卸货都是晚上卸的吗?这事你说给我听就算了,不许出去嚼舌头。
相比堂妹、堂弟院子里的热闹,我这边就静悄悄的,这两日没人往我这边来,一向喜欢凑热闹的良吉也不出去了。问他为什么,他不肯说实话,只说外面没什么好玩的。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一直在和林重檀的书童青虬、白螭暗暗比较。因为礼物一事,青虬、白螭在三叔府上的地位水涨船高,下人们见了都叫一声青虬哥、白螭哥,良吉还是良吉,他便生气了。
我觉得有些对不起良吉,良吉要是跟的不是我,也不必过得这么憋屈。
休沐结束,我回到学宿,不过沐浴的功夫,房里多了个箱子。良吉正守在箱子旁边,见我出来,连忙站起来,春少爷,这是青虬、白螭送过来的,说是二少爷让他们送的。
我眼睛一亮,原来父亲这次也给我准备了礼物吗?
我自己亲手打开箱子,里面的东西很杂,几乎从吃到用全部都有,尽是些新鲜玩意,我以前从未见过的,最角落还插着一卷画。
我将画展开,画卷上是丹楹刻桷、浮华锦绣的京城市集,溶溶月色下,如龙灯火仿佛有照亮九霄之力。青石街上华冠丽服的少年、少女被仆人翠围珠绕着往前行。
不知是谁遗失了一条紫色丝帕,那丝帕被夏风吹卷起,萦在鹊桥上的半空。
画卷背后写了几个小字夜游乞巧节。
哇,这画得也太好了。良吉已经赞叹出声。
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我甚至忍不住伸手去触碰画,画里的人和景仿佛真在我眼前,栩栩如生。
画的主人不言而喻,他居然也送了我一幅画。
虽然我不喜欢林重檀,但他这幅画画得太好,让我睡前都忍不住看了好几次。
睡前,我特意让良吉帮我把画收好。
翌日,第一节 课是学画课。
教画的明典学给我们布置了功课,返校后交,我从书袋里拿出休沐期间画好的画绑上自己名字的丝带交上去。
片刻后,我听到明典学抚掌大笑的声音,他语气里全是欣喜,好个夜游乞巧节,所谓有词云星桥火树,长安一夜,开遍红莲万蕊。绮罗能借月中春,风露细、天清似水。重城闭月,青楼夸乐,人在银潢影里林春笛,你这画画得太好了。
我抬起头,诧异发现明典学拿的是林重檀给我的《夜游乞巧节》,并非我自己画的《夏日夜昙》。
良吉拿错画了。
我张嘴想解释,可是明典学又开始夸那幅画,同舍的学子也围了上去,他们议论纷纷,眼里是惊艳,嘴上是夸赞。
这是我第一次被典学和其他人夸。
不知不觉,我闭上想解释的唇,袖下紧攥的手心冒出虚汗。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
星桥火树,长安一夜,开遍红莲万蕊。绮罗能借月中春,风露细、天清似水。重城闭月,青楼夸乐,人在银潢影里宋代张先《鹊桥仙般涉调》
第13章 雨水(1)
为什么会拿错?
良吉抓了下头,无措地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昨天太困,所以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我打断。
我第一次厉声训斥良吉,良吉,你还要跟我撒谎吗?你收拾画的时候,我还特意问了你,带的是不是《夏日夜昙》,你当时回了什么?
良吉在我逼问下,脸色一白,旋即跪到地上,春少爷,对不起,我是偷偷换了画。
为什么?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良吉。
良吉低下头,声音里已有哭腔,我不想春少爷一直被骂,那些典学总是训你,我想要是交的是那幅画,他们肯定会夸你。春少爷,我再也不敢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吧。
他膝行上前,伸手抓住我的衣袖。
良吉作为我的书童,有时候是跟我一起在课室里的,我被典学们呵斥的时候,他也会连带一起被训。
我久久没说话,良吉脸色越来越白,片刻后,他竟开始以头磕地,吓得我连忙拦住他。
你疯了?仔细把头磕坏。
不过两下,良吉的额头红了一大片,他泪汪汪地望着我,春少爷,你原谅我这回,我真的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了。他说罢,又要拿手打自己的脸。
我拉住他手,够了!后半句声音有些干涩,我喉咙发紧,下次不要这样了。
明典学没发现《夜游乞巧节》不是我画的,我也没有解释,我想让这件事就这样静悄悄地过去。
不过是一幅画,很快大家就都会忘记。
可我没有料到的是明典学真的很喜欢那幅《夜游乞巧节》,他甚至亲自给我做了个章。
春笛,来,这是我给你刻的章,你喜欢吗?明典学很亢奋,表情眉飞色舞,我看你那幅画没刻章,这个章是我珍藏很久的,好章配好画。
我拿着递过来的章,手足无措地站着。明典学见我久久不动,不禁问:怎么了?不喜欢?
不是!我想把章还给明典学,这章一看就是极其珍贵的材料做的,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都刻上你名字了,那这个就是你的。你名字还是我特意找太傅写的,我再刻上。你看看,喜不喜欢?明典学给我展示印章上的字。
林春笛三字在印章上鸾翔凤翥。
喜欢。我无法撒谎。
明典学听我说喜欢,笑得更和蔼,喜欢就好,我还怕你不喜欢。要是你觉得我这个章刻得还不错,就拿它印在画上吧。
我对上明典学欣赏且期待的眼神,喉咙像上一次在课室一般,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我说不出话,鬼迷心窍做出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
在那一幅《夜游乞巧节》盖上自己的名字。
春少爷,请喝茶。白螭给我倒了一杯茶,少爷还要晚些才回来,他被博士叫去帮忙了。
啊,好,那我在这里等一下。我有些不自然地避开白螭的眼神。
大约两刻钟后,林重檀终于回来。他估计已经从青虬他们那里得知我来的事,因此看到我时,脸上没什么惊讶的表情。
你再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他同我说。
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只能点点头。
林重檀很快换好衣服出来,因为是夏夜,他穿得轻薄,身上是件半旧不新的青色衣裳。他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冷茶,配着药丸吃了,才抬眸看向我,你今日没带书来,看来是有其他事找我,什么事?
这人真是过分聪慧。
我不得不承认。
我放在腿上的手指不自觉扭在一块,我不开口,林重檀并不催促,只静静在旁等着。
我来找你是为了那幅画。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鼓起勇气,我我对不起,我把你的画作为我的功课交了上去,明典学没发现那不是我画的,他赠给我一个印章
我把自己做的事全部说了出去,因为不敢看林重檀的表情,说话时我一直低着头。
而林重檀接下来的话让我几乎是迅速抬起头。
那幅《夜游乞巧节》吗?那幅画既然送给你了,便由你全权处理。
他表情淡淡,仿佛这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就像他当初把大哥送给他的礼物转送给我一样。
林重檀的反应在我意料之外,我以为他会很生气地骂我,可能会让我去跟明典学说清楚。我不得不承认,他这种反应让我把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我深呼吸几口气,谢谢你,檀生。
林重檀听到我这样称呼他,有一瞬间的微愣,为什么这样称呼我?
他们不都是这样叫你的吗?我以为我说错话,连忙改口,那我还是
没事,你可以叫我檀生。林重檀对我轻轻一笑。
从林重檀那里出来后,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轻快,这件事总算这样过去了,我不必再为了那幅画辗转反侧、无法安睡。
然而还是出事了。
明典学突然私下找到我,他脸色有些不好看,春笛,你能再画一幅跟这幅差不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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