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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谢总好。江宓把行李放下,很自然就在隔壁坐下了。
    你来了。谢海楼平静颔首,眼底无波无澜,心下却明白,这是谁的安排,如果没有丽莎的授意,不会有第二个人敢坐在他身旁。两人抿着红酒干杯,谁也没说话。然后渐渐的,随着飞机的轰鸣声,本来手里还拿着一本名人传记准备打发时间的江宓,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座椅靠背也放下,成了一张足够他平躺侧卧的舒适小床。
    谢海楼是一个心性坚定的人,哪怕病魔缠身、身体不适,他也会一丝不苟地完成工作,执行自己的行程,展示超人一等的意志力。
    但总有人会打破他的松懈。
    江宓睡着了。
    他原本皮肤是白的,头发是黑的,犹如一樽人工精心雕琢的冰雪偶人,喝了一杯红酒后的他紧闭着眼眸,两颊微微酡红,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毛毯,那本名人传记滑落在腹部,甚至还准备继续往下掉,周身冰雪的气质荡然无存。
    谢海楼坐在头等舱内,冷淡遥望窗外的云层,仿佛这翻滚的云霞令人百看不腻,实则手中的合同,谢海楼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他从来不喜欢不规矩的人,江宓却是一个例外。
    对方穿着一件白色T恤,一截雪白的小臂露了出来,格外招人眼球。似乎睡得冷了,他还微微换了个姿势,毛毯覆盖下的身子蜷缩成虾,仔细看连鞋子的两根系带都长短不一。
    谢海楼不再看云了,转头把空调调低了几度。微微弓身,捡起那本在地上的传记。这本传记是某国前首相从政心得,谢海楼阅读过两遍,深知这本书有多枯燥,如果不印着首相的名字,放在书架上也许会因为枯燥而滞销。
    他调查过江宓,江家殡仪馆还没落寞前,江宓就是一个典型的小少爷,家族事务半点不沾手,每天弹琴作画、逗猫看书,看书也只喜欢看一些风花雪月的书,这种严肃的东西向来束之高阁。当然了,在对方接手家业后,涉猎通灵之术后,兴趣爱好变了很多,可一个人的性情是不会转移的。
    谢海楼深知,自己正如这本枯燥无味的名人传记,从始至终不会出现在对方的喜好范围内。
    既然看不下去文件,谢海楼便也跟着闭目养神,再度掀起眼睫时,男人眉眼狭长锋锐,那波澜不惊的五官轮廓忽地变得凌厉、傲气天成,与之前理智矜贵的样子判若两人。
    看到江宓躺在旁边,男人略微前倾,指腹刮了一下对方滑嫩如破壳鸡蛋的脸,睥睨眼眸泄出几分钟意和欣赏,心想此人不愧是他一手挑选出来的。
    他向来唯我独尊,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如果不是这里碍事的活人太多,胆敢在他面前睡得如此不设防的人,他早就下手了。
    对方不喜欢男人又怎么样,日久生情后,喜好这种东西完全可以改变。
    江宓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他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几个小时的行程抵达,正值旅游旺季,机场大厅、旅游大巴和小镇旅馆内都是人山人海,造型奇怪的旅游团多了去了,一群通灵师也没引起多少注意。
    顺着灵摆和罗盘显示的踪迹走,天还没黑,来到了一座山,通灵师们神色越来越凝重,他们已经来到了少数民族聚居区,往山上眺望,都是一大片耕地和吊脚楼。山脚下还有几个皮肤黝黑的本地人摆摊,为前来观光的游客售卖一些药草蔬果,几个孩子在编草筐,普通人只能感受到独特的民俗风情,完全看不出任何危险。通灵者却能看到,整座山背后笼罩着一片阴郁不详的黑气。
    他们找了个小镇的旅馆下榻,并联系了当地的警署。
    在他们忙活的时候,江宓顺着感应,如一名游客般走到一个棚子,里面坐着一个粗布褴褛的小男孩。见江宓挑挑拣拣,男孩头也没抬,用并不熟练的普通话道:椰子五块钱一个,菠萝蜜干十块钱三包,榴莲干十块钱两包,虫子干、蚯蚓干十块钱一斤
    给我来一斤的虫子。江宓递过一张百元大钞,在他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时,男孩感受到一块东西贴在他的掌心,连带着还有一句轻飘得让人以为幻觉的话,找个机会给人服下,晚上我们去救你。
    小男孩没有吭声,只是在低头时,死寂的眼眸划过了一丝流光,他慢吞吞地拿出一个竹筐,给这位年轻的顾客找钱。
    江宓转身抱着东西,回了旅馆,他吃了一口风干的虫蛹,发现味道尚可后,他顿了一下,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小旅馆手续很繁琐,电脑也不智能,还在一个个手写登记入住,一行人拖着行李箱在大厅等着,纪书涵夫妻很感谢江宓的帮助,见他来了,亲手为他斟了一杯茶。大师口渴了吧,喝点茶。
    结果江宓一句话,让他们差点打翻了茶具,因为江宓说的是,我见到你们家孩子了。
    纪书涵当即斟茶的手一斜,被滚烫的茶水给泼到了,但他一点也感受不到手背的烫伤,纪夫人也抽了口气,两人表情相当不敢置信,纪书涵更是拔高了音量,急切道:大师为什么不把他带回来!
    纪书涵放下茶盏,彻底失去了成人的稳重,几乎要拔腿出门,找到江宓刚刚买东西的位置。他没想到,他失踪五年的孩子居然近在眼前,他们刚刚下榻旅馆时,八成还与他擦肩而过了,而他没认出来!他果然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纪书涵懊悔地想。
    你带不走的。江宓摇头,亲口粉碎了他的希望,其他神婆也劝道:纪先生,听江大师的吧,你确实带不走。不然孩子每天都会下山摆摊,那么多机会他为什么不跑,因为根本跑不了。
    巫蛊是玄学界的一个分支,他们神秘诡谲,多分布于南边,手中可驱使各种蛊虫。在外人眼里,最有名的可能是情蛊,不少有钱人家的富太太为了让花心滥情的丈夫回心转意,不惜一掷千金请南疆的蛊师下蛊,或者国外的降头师出手。被下蛊的人,会死心塌地爱上施术者,如果背叛就会万蚁噬心,心如刀绞。
    可是甚少有人知道,情蛊也有分支,不仅局限男女之情,一切亲疏远近的人都能下蛊,下蛊后更像是主仆契约。如果心生背叛、想要逃跑,五脏六腑都会绞痛,所以纪雪松根本跑不了,跑到半路也会因蛊虫啃噬而死。
    冲动也无济于事,他们现在只能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里应外合将人救出。
    另一边,纪雪松背着箩筐回到山上的村落,他手心里死死地攥着那颗药。他刚回去,就见到一个同伴在捞着猪笼草,动作熟练地给猪喂饭,这是一个姑娘,本来是五人之中最精致白嫩的,哭哭啼啼时连流眼泪都漂亮可爱,可来到这山里几年后,被热带的天气一照,脸晒得黝黑,不复白嫩,如今往外走,大家都当她是这个村里土生土长的小女孩。
    雪松哥你终于回来了,小胖他今天被毒虫咬了小女孩放下葫芦瓢,怯怯地叫了他一声,纪雪松冷淡点头,放下背后那个比他人还要高的箩筐,走到另一个躺在草席上的男孩面前,半跪下,熟练地为对方剜去烂肉、吸出毒血,小胖子青黑的脸色有所缓和。
    医蛊不分家,十蛊九会医,也许是天赋超群,五年下来,纪雪松也学了一点救人的本事。
    人已平安无事,感受却残留着,那种濒临死线、在鬼门关外不断徘徊的痛苦,让小胖子崩溃痛哭,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纪雪松闻言包扎的手一顿,小胖子是近期才被绑来的,所以对方记得很清楚,自己的家在大城市,他有一对疼他的爸妈,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全家人都宠他,把他喂得白白胖胖,可是因为他旅游时想上厕所,便跑去草丛里蹲着,结果遇到了一个老人,才一脚踏入了这个魔坑。
    而纪雪松来这里,时间已经过去五年了,随着记忆越来越模糊,他连汉话都不会说了,记忆中一男一女疑似父母的面容他也逐渐忘记,本来他也不相信家人会来找他可今天那个容貌出众的游客递给他一颗药,自称是父母派他来的,听到父母这个词,纪雪松心思恍惚了几许。
    死孩子回来了?快去做饭!其余人滚到地方呆着去!听到楼下的哭声,二楼当即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很快那个干瘪枯瘦的老头就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粗暴地踹了一脚纪雪松,呵斥道。
    所有孩子俱是害怕地颤抖,乖乖打开地下室的门,自己钻了进去。
    纪雪松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他走到厨房开始做饭,五年下来了,他的逆来顺受让老头稍稍放下了警惕,纪雪松把药拿出,毫不犹豫地往里面投放进去。他只希望,那位眸若星辰、哪怕戴着一顶遮阳帽,容貌出色都是他平生仅见最耀眼的人,不是在欺骗他。
    另一边江宓等人也披着夜色上山了,兵分两路。
    道士师徒手持符纸和桃木剑,一手还端着罗盘,江宓走在他们旁边,却背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里面是什么水果刀、铁锤、撬棍、电锯、麻醉针等。师徒二人的表情很震撼,你背那么多东西干什么?他们突然庆幸这个时候是晚上,不然大白天被人看到了,他们准备杀人越货的嫌疑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们都有道具,我也得带一点,不然很没有安全感。江宓故作失落道,其实是他通过和男孩握手,感知到纪雪松他们的处境,村里有几条会吠的狗,对外人的气息格外警惕,麻醉针打趴下后,再找到地下室用撬棍撬开,几个孩子的脚被铁链锁着,如果找不到钥匙,他就用铁锤暴力敲碎。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纪雪松在草席上辗转反侧,江宓那张和善的脸一直徘徊在他脑海里,他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所以生怕期待落空。他后悔自己白天的沉默寡言了,哪怕冒着被蚁虫啃噬的痛苦,他也该脱口告诉那位大哥哥,他们的方位很隐蔽,在猪圈的下面,除非是擅长观察的刑侦人员,不然正常人怎么可能想象得到,在草垛之下,还有一个供人长期居住的地下室。
    而且那个大哥哥,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如果他对上那毒老头,也不知道能有几分胜算。纪雪松忽然觉得一切都很渺茫,脑袋枕在稻草上,瞳孔散乱没有焦距,可很快,耳力灵敏的他听到什么动静。
    地下室的门被人撬开了。
    纪雪松如林间小兽般警觉地直起了身子,其他孩子也有些发蒙,害怕地往最角落跑。对这五个孩子而言,接下来的事情简直像做梦一般,有一个像仙人般的大哥哥弯腰走了进来,他丝毫不畏惧脚边密密麻麻的虫子,手里拿着一柄铁锤,铁锤抡起,一个个敲碎了长久束缚他们的脚铐,也不嫌弃他们身上的恶臭,一个个将他们抱在怀里,半晌柔声道:小家伙,你们安全了。
    这是久违的来自外界的呼唤,美好得仿佛天籁,几个孩子抱着江宓失声痛哭。
    第32章 寻人启事5
    别怕,我带你们走。江宓护着几个孩子,他一手牵着纪雪松,一手拿着一柄铁锤打头阵。他们不是刑侦人员,此时又是黑灯瞎火,唯有一个手电筒照明,正如纪雪松最初所想,如果没有通灵术和罗盘,普通人确实难以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这名蛊师所住的高脚楼,在山坡上最偏僻一处。趁蛊师被下了药,纪雪松冲到对方的笼房,翻找那些瓶瓶罐罐,混着血液,调配出合适的药剂,也许是他强大的巫蛊天赋,他递过几只虫子,另外四个孩子毫不犹豫就吞了,哪怕脸上出现如蜈蚣般狰狞的青筋,也不畏惧,仿佛早等着这一天了。
    以纪雪松为首的这群孩子理智得过分,令云景师徒有些震撼。
    接下来的行程像极了国产恐怖游戏,江宓他们三人,一人牵着两个孩子,三人上山容易些,下山有八个人就有点慢了。
    孩子们平日吃一些剩菜剩饭,关键时候根本跑不动,他们顺着芭蕉叶林走,此地栽种的芭蕉叶大到可以遮蔽一个成年人,走起来很隐蔽。
    这地方雨水充沛,密林间道路泥泞,手电筒照明只能照射地下一小部分。
    江宓牵着纪雪松和一个小女孩,注意着他们脚下,如果有人摔泥坑里了,就及时拽出来。
    就在这时候,云景突然挡在江宓面前,一把桃木剑横亘于胸,少年目光凛冽,宓哥快走!原来芭蕉林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几个表情阴霾的巡山村民,手里还牵着一条大黄狗。村民们眼神冷冷的,仿佛他们是什么外来窃贼。
    双方对峙了好一会儿,气氛很僵持。期间小胖子哆嗦了一下,躲在江宓身后,颤颤巍巍告状道:我们每次要跑,他们都会把我们抓回来!
    那就是一伙儿的!
    云景沉不住气,一手攥紧了桃木剑,一手拿符纸,口中低声念叨着咒语,眼看场面冲突在即,江宓突然率先收起了自己的锤子,作为一个休战的信号,他开口对村民指明方向:解蛊的东西在二楼笼房,药剂已经调配好了,现在去还来得及。对话完,他第二个动作就是按下云景的桃木剑,平静道:别管他们,我们走。
    说完,他拉着两个孩子率先走了,全程视一群村民若无物,仿佛彼此只是一条道上偶然相遇的陌生人,擦肩而过后,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云景不信邪,执意想护着江宓往外走,可令他错愕的事情还在后面,这些村民来势汹汹,却果真没有任何举动,冷眼观望他们走了,那条细细的狗绳全程也扯得紧紧的。
    直到下山,他们的脑子还有点转不过,他们为什么不阻止?
    路途上摸过芭蕉叶,知晓村里某些秘密的江宓摇头道:他们不是包庇,只是受制于人。
    根据当地的风俗,对于培养草药和养虫的蛊师,整个村都是厌恶愤怒、恐惧躲避的。如果蛊师对孩子下手,那更是犯了他们的逆鳞和忌讳。他们忌惮这类人,历史上还曾烧死过不少秘密养蛊的养药婆。据说,如果远远遇到蛊师的身影,当地人正在吃东西也会立刻吐出来,生怕自己无形之中被下了蛊。千百年来对无辜之术的忌惮是深深刻入骨髓的,所以村民怎么可能包庇村里那名蛊师,只是无法请到更高明的蛊师解蛊,暂且受制于人罢了,整座山才会充斥着阴郁黑气。在这样的情况下,纪家三口子哪怕找到了孩子,也根本无法带走。
    原来如此。云景喃喃自语。
    在江宓打电话时,云景往山上眺望,却见黑夜笼罩的大山升起了一片冲天火光,燃烧的正是那栋山坡高脚楼!少年心里一惊,这不可能那么巧合。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老蛊师的房子就被人烧了。
    云景想到离去时,那群村民冷漠无情的面孔,心中悄地打了个寒噤。
    另一边通灵节目组好不容易上了山,他们是带了十成十的准备,想要收服以人养蛊的玄学界败类,结果没想到等他们赶到时,只有一场沸腾的烈火。
    镜头里,只能拍摄到被火焰吞噬、木梁崩塌的老房子,火势极大,几乎无法抢救。大师们被滚滚浓烟呛到了喉咙,只能退避三舍。他们在节目组宣言里,常说自己是非现世的人,那都是给自己造势,真实的他们都是肉身凡胎,谁也不敢往火里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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