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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这是他之前想到的方式,原本没打算问娄越楼的意见,因为他那时觉得娄越楼并不敢去面对,哪怕别人帮他去要回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去夺回他被抢走的自尊,他也会惧怕,也会胆怯,甚至还会拦着想要帮他的人。
    但这并不是他的错,他只是受尽了苦,被打折了背脊,打碎了膝盖,只能被迫跪着,不敢再反抗,却也不想再牵连旁的人。
    但是现在,圭柏柏却觉得娄越楼已经站起来了,哪怕身上还血淋淋的,哪怕骨头还没长全,但是已经在他面前努力的,想要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并肩。
    果然,娄越楼并没有说什么过分了算了吧我其实没什么事的丧气话。
    他只是轻轻的思考了一会儿,问圭柏柏道:我能让他们对我说对不起吗?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那般对待你。
    所有的报复只能缓解一时的快意,但是内心真正需要的只是一句道歉,一句对不起,一句承认,承认那做错的是做错的人,而不是被施加错误的人。
    然后他看到了圭柏柏含着笑的眼,他听到圭柏柏道:这不是应该的吗?
    就像天有白天夜晚,就像吃饭睡觉,做错了就要认错,这不才是最天经地义的天经地义吗?
    于是娄越楼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但我觉得他们不会说。
    是啊,对于这些人来说,让他们认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哪怕他们自身其实比谁都知道什么事对错。
    圭柏柏很高兴,真是奇怪,他让那些人,那些瞧他不起却又打不过他,只能被迫屈服在他面前的人,让他们出尽丑态,都没有这一刻来得那么令人高兴。
    他觉得他总算找到一个能说话的人,他感到一种被理解的欣悦,被认同的快乐,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包容和舒适。
    那就打,一直打到他们认错为止。圭柏柏道:拳头才是硬道理,这不是他们认可的道理吗?
    娄越楼却摇头:我觉得还不够。
    圭柏柏两眼放光了,他忍不住有些惊喜:你说!
    我不想用他们的道理来让他们认错,我想用我的道理。娄越楼说完之后,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够,忍不住添上几句:我要让他们哪怕不承认,但也不得不认同
    我的道理。娄越楼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觉得还是哪里不对。
    旁边一只观望着,不说话,也不干预的浦沅,忍不住用惊讶的,全新的眼神看向娄越楼,就好像才认识他一样。
    但我要怎么才能让我的道理,让他们哪怕嘴上不承认,心里也要认同呢?娄越楼像是绕进了个一个死胡同:我是不是必须还是要用上他们的道理必须要用力量来让他们屈服,可是,可是
    他很难受的说:那怎么才能证明我的道理才是正确的呢?
    圭柏柏安慰他:别着急,这种事情急不来,你要用事实来说明,但事实不是一会儿半会儿就能出来的。你得做他指了指娄越楼的胸膛:你心中乘载的那些,你做出来的,你做到人前,让他们看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强大,他们就不得不认同了,你不需要让他们完全去理解和认同你。
    甚至不需要跟他们去解释,当你真正立于人前,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来与你靠近,成为你最忠实的信徒他摸了摸娄越楼的头发,把他凌乱的发丝撸顺:乖崽,你不要走得太快,这次我陪着你,带着你,你可以慢慢的走。
    好不好?
    娄越楼的眼里露出迷茫的神色:我以前见过您吗?
    圭柏柏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熟悉,我也是这样,当我们的想法靠近的时候,我们看待世界,看待周围的目光,会牵着我们走在一起,甚至还未相识,就已然像是熟悉许久的友人一般了,因为这世上,只有我能真正理解你啊。
    娄越楼似懂非懂,但却能明白,圭柏柏是认同他的,是理解他的。
    理解?
    这是他从未听过的词语,对于他是全新的词语,但却是最美好的词语。
    原来这就是理解吗?真好。
    真好啊娄越楼在心里忍不住叹息,像是在外面漂泊许久的人终于找到了回家的港湾,像是在暴雨下头淋了很久的人得到了一个避雨之所,像是在寒冷中跋涉了许久的人来到一处温暖之地,可以好好的取暖。
    那时内心从未有过的安宁,让人下意识的想要昏昏欲睡。
    圭柏柏问他:你愿意叫我一声师父吗?后面再有不解,我可以带着你,慢慢的学。
    娄越楼叫了一声师父。
    于是圭柏柏在跨别三年时光,跃过两个世界,终于让这声师父,落袋为安。
    他当时总忍不住遗憾,要是在那化作火光而逝的少年临走之前,他答应少年,不用再等出去后了,现在就让我当你的师父,绑定上这个羁绊,是不是后面的那么多个日子里,就不会时时拿出来后悔。
    后悔当时犹豫不决,拒绝了一个,这世界还存活着的最后一个的英雄,心中唯一的愿望。
    怕他
    死不得安宁。
    第二十八章
    师兄!就是他!几个略微眼熟的人簇拥着另外几人朝着圭柏柏他们这边走过来。
    他们所过之处浩浩荡荡,不过十几人竟是走出上百人的气势来,特别是前头几人,姿态都比一般人要显得隆重些,尤其在两边簇拥着他们的人不仅一边用言语驱赶着其他人,还用术法来给他们开道,就差没有跪下来,让这几人踩在他们身上行走。
    旁的人瞧着了,哪里敢惹,都退避到一边,选择暂避锋芒。而在这队伍里头,那像狗一般在前头领路的人,还朝圭柏柏指着,用他那张也像狗一般的嘴,朝着圭柏柏他们狂吠。
    太过分了!不过是几个外门弟子!竟然如此嚣张!师兄,你一定要为我们讨回公道啊!师兄!!
    对啊!师兄!!真的不能让这人再嚣张下去了,否则这三白门到底还有没有规矩了?
    圭柏柏听着这犬吠,看着这几只仗着靠山来了重新露出原本嘴脸的狗,再想起刚才夹着尾巴跑走的模样,两相对比,颇为惊奇。
    竟有如此像人的狗!
    他的短暂沉默,被人误会成怯懦,于是那本来就不低的犬吠更是再上三分,其姿态模样,就差没冲上来朝他身上咬上两口。
    周围响起的他们的狗叫,一片一片,实在是不堪入耳,虽然不伤分毫,却也扰人的紧,总让人忍不住想要拿起棒子来敲几下,敲得他们再次夹起尾巴,趴伏在脚下,露出讨好的姿态来。
    圭柏柏一字没有听进去,他欣赏了一下这几只狗的精彩表演,跟他们的主人一般无二的目光,这目光让原本打量着他的那几个人,几个牵着狗的狗主人说不出来的不适。
    他们见过很多从穷乡僻壤来的人,他们怀抱着一腔热血,想着从此改头换面,脱去那泥腿子的出身,摇身一变成为人上之人。
    然而他们很快就会明白,三白门不是那个心目中的桃源,更不是什么世外之地,它只会比他们原来的世界更加残酷,残酷百倍。
    没有背景,没有实力,怀抱一腔孤勇的人,这几人见过太多了,折在他们手上的,更是不知多少,有的认清事实,跪在他们的脚下,露出谦卑的,讨好的神情,那会是一只很好的狗,能供他们使好一阵子。
    也有的人不甘心,不愿意下跪,但是最终他们眼里的光逐渐熄灭,变作一团灰烬,他们也许并没有死,但是那身体里的灵魂已经熄灭了,活着的,不过是一团得过且过的烂肉罢了,每天在最底层艰难苟活着,过得还不如那些下跪的狗。
    这个世界最可笑的不就是这一点吗?
    人不如狗。
    人怎么会不如狗呢?
    圭柏柏以前就不明白,那时候有人会说他年轻,后来他经历了几辈子,再如何也跟年轻挂不上边了,然后他发现自己不是不明白,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会把这狗屁不通的道理摆在人前大肆宣扬。
    他们就这么不要脸吗?
    不会觉得羞愧?不会觉得没有自尊?
    然后,圭柏柏明白了,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人,他们是狗啊。
    他们已经成为了一只合格的狗了。
    这是讲给狗听的道理,他作为一个人,怎么会明白呢?
    他轻轻的叹息一声,这声叹息,声音不大,却让那几只狗突然被吓住了似的,忘记了吠。
    唉
    唉,这狗屁的道理,唉,这像人的狗,唉,这些狗屁的话,这些狗屁的人怎么还特么的有脸活着。
    老子真要被他们羞愧死了。
    圭柏柏向前走上一步,那几只狗就往后退上一步,他抬眼,用戏谑的目光看向那养狗的主人,这养狗的怎么会是人呢,他们当然也不会是人啊。
    他们一个个膨胀得跟气球一样,就差马上能飞上天,跟太阳肩并肩,脸都变了形一样,肚子圆滚滚的,实在滑稽的很。
    这么大块地方都承载不了他们膨胀的块头,还要领着几只狗给他们清出一块空地来放着。
    老实说,他们还知道怎么战斗吗?
    圭柏柏怕他们使出来都打不着人,飘得太高了,超过距离了。
    看到自己手下的狗胆怯的模样,这几个气球一般的家伙忍不住露出恼怒的神色,然后他们开始攘外必先安内,弃圭柏柏于不顾,先训起狗来。
    这就是三白门所谓的精锐,这就是所谓修真界三大门派之一的三白门中的精锐,几个气球?再一帮子拽着气球的狗?
    不如叫这三白门为气球门好了,它不应该在地上,它应该在天上啊。
    圭柏柏又想叹息,他忍住了,他有些无聊的侧了侧头,等待着那气球跟狗把自家事情先解决完,他又看了看旁边,几个来不及撤走的外门弟子,有些好奇又有些畏惧的站在原地朝他这边看着,见他看过来,又忙不迭的转移视线,把头埋着,就差没瑟瑟发抖,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像老鼠似的。
    圭柏柏这次真的是要叹息了,草泥马,这地方还能不能见着一个像人的人了!
    他们修得难道是畜生道吗?!
    是哦,那些所谓神仙,其实剖去外衣,跟畜生又有什么两样呢?
    圭柏柏懂了。
    他开始细致的整理袖子上的花纹,然后他瞟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人,其实娄越楼要是露出害怕的,紧张的表情,他都可以理解,毕竟他是真正受过伤害的,害怕是人之常情。
    是人,就会害怕,也会反抗,会哭,也会笑,更会愤怒。
    剖去一样,人就不完整了,变得奇形怪状,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不过这世界,大多都是些鬼,圭柏柏见多了各种鬼,此时本想安慰一下新出炉的徒弟,他的师父对他言传身教,所以他会对自己的徒弟抱有十二万分的耐心,比对他的师弟妹还会犹过之而无不及。
    但他的一片柔心并没有发展出来,娄越楼在看他,眼里坦然,表情平常,他的肩膀是直着的,腰也是挺着的,这里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他更像人的人了,面对这汪汪狗吠,他甚至没有投过去一个目光,他比圭柏柏还要身处事外。
    他懂圭柏柏的每一声叹息,甚至还朝圭柏柏回了一个安慰的神色。
    这些人大概是知道圭柏柏不好惹了,虽然圭柏柏还没有让他们真正见识,但是已经吃过苦头的狗明显被打怕了,除了狗叫,是决不肯再上前的。
    于是狗主人决定换一种办法。
    圭柏柏看到其中一个气球从天空中落下来,他解开鼓囊囊的口袋,里面全是各种珍珠财宝,朝他露出得意的笑容,露出给狗丢骨头的姿态,他身旁得到狗也朝他龇牙咧嘴着,羡慕嫉妒的望着他。
    这是一个内门弟子,他见过太多狗争抢着他扔出去的那点骨头,此时坚信圭柏柏也会像其他的狗一般去咬他那点骨头:这位道友,我是XXX,我的父亲是XXX,我身后有XXXXX,以你的实力在外门弟子里确实是委屈了,只要你跟我门下的几个人道个歉,我可以既往不咎,甚至还愿意给你XXXXX接着伸手朝圭柏柏扔出一份储物袋,储物袋里放着两样法宝。
    在他身边的那几只狗眼睛都红了,目光随着储物袋而走,像是马上要伸手抢一样。
    那储物袋落在圭柏柏跟前,圭柏柏腰都没弯一下,捡都懒得捡,他都不想说,上辈子他烧掉的,毁掉的法器法宝有多少了,在丧失掉灵气后,就连放着都嫌占地方。
    他说得那些,也都被圭柏柏过滤掉了。
    他叫什么,他父亲叫什么,他身后又是什么,这重要吗?
    也许对于某些想当狗的人来说很重要,但是对于圭柏柏来说,这一点都不重要。
    是不是这些气球见多了狗,所以就以为这世上的所有人都是狗了呢?他丢骨头的时候,问没问圭柏柏愿不愿意当狗呢?这样随地乱丢垃圾真的不好啊。
    那人看着圭柏柏,他原本笃定圭柏柏不会拒绝,但圭柏柏连看都没看一眼,他的表情就不好看了。
    圭柏柏表情也有些不好看,他拿下巴在地上点了点,有点不耐烦:捡回去。
    那人僵笑着,像是没听清:什么?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是谁,我是XXXX,我父亲是XXX,他可是三白门的XXXX,你
    他的话语停顿了,他看着圭柏柏伸出一根小指头,指头上燃起一束很小很小的小火苗,大概也就一根小火柴点着时燃烧的那丁点大,然后他看着圭柏柏甩了一下,小火苗就从他的手指头上落到了地上的储物袋上。
    储物袋一下子燃烧起来,一瞬间就化成了灰烬,什么都没有剩下那种。
    那小火苗也随之变大了许多,接着圭柏柏朝他看了过来,那目光没有任何情绪,但是他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
    他几乎不错眼的盯着圭柏柏,包括接下来发生每一瞬间,他看着圭柏柏张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去。
    他瞪大眼睛,一副被吓得僵硬的,不敢动的模样,直到身旁的人猛地把他一拽,他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他开始活动自己僵硬的,不听使唤的四肢。
    绞尽脑汁的想着要使什么术法,扔什么法宝,他有许多,许多那些外门弟子一辈子都见不着,用不到的东西,任何一件,只要拿出来,他一定能拦住
    一定
    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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