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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交流到尾声的时候,路西野说了声抱歉,随后又扬声道了句进来。
    不多时,对面传来了极低的话语声,尚迟听不太清,但看到路西野的神情变得疑惑了起来,并问了句:什么?
    对面又说了两句,伴着餐具轻微的碰撞声。
    这段时间很短,大约只有十几秒,但路西野再回到视频上来的时候,神色却明显淡了下来。
    这让尚迟十分好奇,这短短的十几秒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他能看到的只有镜头笼住的那方寸之地。
    *
    演出结束是在十一点半左右。
    一下舞台,江随风便换了衣服准备离开。
    在门口,他遇到了从楼上下来的林放,林放拉他一把:吃了夜宵再回去,小心胃疼。
    不了,江随风晃了晃握在掌心里的手机:我妈今天回来。
    哦,林放松了手,打趣他:回家吃你的妈妈餐吧。
    江随风翘了翘嘴角,刚要离开,林放又说:你交代的东西,给一号房送过去了。
    江随风的步子顿了一下,说:好。
    又说:谢谢。
    外面的风很大,夹杂着细碎的雪粒子,砸在衣服上发出细密的噼啪声。
    寒意瞬间浸透了衣服,顺着毛孔直往身体里钻。
    江随风将兜帽拉起来,低着头快速往公交车站走去。
    这个点,普通人早已归家,来夜场玩儿的也大多开车或者打车,因此公交车站一个人都没有。
    他出神地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将目光投向公交车开来的方向。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在风雪与兜帽的遮掩下变得极隐秘。
    等察觉时,那脚步声已停在了离他极近的地方。
    随后,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兜帽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本能地向旁边退开,并抬手将兜帽掀开。
    那人紧跟了上来,微微低头看他,凤眸生寒,可带着酒气的呼吸却是温热的。
    这么冷的天,路西野只穿了件黑色的衬衣,雪落在肩头,铺了薄薄的一层白。
    江随风忘了后退,于是手腕被人握在了掌心里。
    那个手掌很冷,冰的他微微一颤。
    他以为自己的拒绝与暗示已经很明显,以路西野的身份和自尊心,绝不会再做纠缠。
    好看的男孩子很多,拥有他这样眼睛的男孩子虽然不算特别多,但用心去找的话也说不上特别少,至少上一世,路西野身边就没有断过。
    江随风挣了挣,但没有挣脱那只冰凉的手掌。
    他抬起眼来,雪珠子落在睫毛上,衬得一双眼干净又通透,可惜没有什么温度:路先生,您喝多了。
    是吗?路西野答非所问:你请的酒,很好喝。
    公交车姗姗来迟,明亮的车灯将这一块照的无所遁形。
    车子在站台前喘着气停下,车门发出哐当的一声响,像是对乘客的催促。
    江随风挣脱了路西野的手,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将路西野甩得踉跄了一步。
    我要回家了。他说。
    江随风,路西野喝的很醉,执着地要去牵他的衣袖:你的酒把我灌醉了,你不送我回家吗?
    把你司机的电话给我,江随风耐心地说:我让他来接你。
    公交司机不耐烦地催了一句:还走不走了?
    江随风又看路西野一眼,路西野也在看他,但没有把电话给他的意思。
    他转身上了车,车门在身后快速关上,公交车驶入风雪之中。
    车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乘客,各个包裹的严严实实。
    江随风透过车窗往外看,漫天的风雪中,路西野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下雪的深夜,路上行人车辆稀少,车子很快就到了下一站,车门打开的哐当声中,江随风的心脏蓦地一紧。
    他紧了紧手指,一动没动。
    没有乘客上下车,车门很快又闭合起来,向前驶去。
    很快到了又一站,车门打开的一瞬,江随风将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闭了闭眼。
    车子再次行驶,到达了第三站。
    车门再次打开的瞬间,他终于还是站起了身,向后门走去。
    雪下的更大了,风吹在脸上迷了眼睛。
    他在一望无际的长街上,向来路奔跑而去。
    三站路不算太远,但脚落在薄薄的雪层上又湿又滑,还是费了些时间。
    他本以为路西野已经走了,可到的时候,却看到他正安静地坐在候车的长椅上。
    这样的寒冷对路西野来说并不陌生。
    在秦默彦溺亡后的那个冬天,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
    曾经许多次,他偷偷在夜里坐到外面去,感受那刺骨的寒冷。
    想要感同身受秦默彦曾经感受过的,冬日海水的冰冷。
    他坐了许久,酒意让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可寒冷又让他的意识保持着清醒。
    在角力般的拉扯中,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人。
    那人飞快地向他跑来,站在他身前垂眸看他。
    你故意的吧?他问。
    他情不自禁地向他伸出手去,用冻僵的手指握住他手腕,然后便听那人叹息了一声,轻而冷地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第13章 Chapter 13
    江随风背着光,路西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在他身后大片大片,被路灯镀上一层暖光的落雪。
    像舞台的特效。
    而他站在那里,微微喘息着,就像童话里打败恶魔后凝视公主的王子。
    是个心软的王子,路西野想。
    他被自己不着边际的想法逗得乐了一乐,借着酒意低头,想要去亲吻自己握着的那截手腕。
    但王子又变得铁石心肠了起来。
    他冷冷地挣脱他的手,反过来用自己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腕。
    走吧。他说,弯下腰来,问:腿麻不麻?能站起来吗?
    路西野摇了摇头,抬眸看着他。
    漫天的雪映在他深邃的眼底,让那双凤眸不再像平日里那么高贵,而像是贪婪极了。
    江随风与他对视片刻,便移开了眼睛。
    他扯掉手套,蹲下身去,用双手圈住他的脚踝。
    那双手很白,手指细长,却很有力量,指腹沿着他腿部结实的肌肉按揉,一点点从脚踝移至膝弯处。
    路西野垂眸看他。
    那头乌黑的发上慢慢染了一层薄薄的白,一截白皙的脖颈露出来,暴露在风雪中。
    漂亮而脆弱。
    让人想要握住他,笼住他,珍藏他,在没有风雪也不冰冷的地方,让他安稳而惬意。
    路西野强忍住想要伸手触碰他的冲动,只把手悬在他的脖颈上方,挡住了那一小片风雪。
    被冻结的血液终于流通起来,双脚慢慢有了知觉。
    他说:好了。
    江随风停下手里的动作,起身将棉服脱下来,要往路西野肩上搭。
    路西野抬手挡住他的动作:你穿。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闷在了棉服底下,因为江随风松开了捏着棉服的手指,棉服直直坠落了下来,将他兜头罩在了其中。
    温暖从天而降,带着江随风的气息。
    那气息是很陌生的,和他平日里感受到的冷和硬不同,是温软又柔和的。
    带着一点淡淡的,说不清的香气,温柔又舒服,却让人心底忍不住泛起酸意来。
    喂。路西野的声音闷闷得传出来,手忙脚乱得往外挣。
    江随风垂眸看他。
    他从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一时便忍不住勾了勾了嘴角。
    他的棉服很大,因为还在长身体,所以每年的新衣都会大上一两号,这样可以多穿上一两年。
    就算路西野穿在身上,也不会觉得特别小。
    等路西野从棉服里探出头时,江随风已经在低头拨电话了。
    黑色的手套重新覆回他手上,他握着手机,等着对方接通。
    电话开了扩音,铃声一声声地传回来,江随风向他解释:让人把你东西送过来。
    路西野点点头,他站起身来,将棉服拽在手中一扬:我们一起穿。
    棉服被搭在头顶,将面对着面站立的两人笼在了下面。
    风雪似乎一下变远了,只留下狭小空间里双方的体温与呼吸。
    路西野探手罩住了江随风的后脑,微一用力,便将人压在了怀里:要近一点才能遮得住。
    江随风的脸颊被按得贴在了他的颈侧,冰凉柔软,连呼吸都仿佛顿住了,许久才有一缕温热拂过
    电话恰在这时接通了,那点荧光闪在二人之间,话筒里传来林放的声音:喂,小风。
    路西野偏头,几乎用气声在说话:接电话。
    又叫他的名字:江随风。
    江随风不知道自己怎么讲完了电话。
    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交代清楚。
    他被路西野按在怀里,怎么都挣不动。
    小小的空间里,很快便被路西野身上的酒意盈满了,那酒意带着一点甜,通过呼吸进入血液,散发着它的余威。
    没有人注意到,雪粒子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变成了细小的雪花。
    他们都沉在,三月般的春天里。
    既冷,又暖。
    酒吧离车站不远,步行也就十分钟左右。
    挂了电话不过三五分钟,就有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们身侧。
    来送东西的是酒吧里的一名服务生。
    他拉开车门,一眼就看到两双长腿紧挨着,脚尖对着脚尖,上半身则被掩在棉服搭成的小帐篷里,让人浮想联翩。
    他抓了抓头发,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那安静的棉服便像冬眠的动物被打扰了一般,猛地动了起来。
    最先出来的是路西野,他对着他笑了笑,礼貌地说: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服务生看了路西野一眼,这位神秘的一号包厢客人,他之前只远远地看到过一眼。
    现在离近了才觉得这人好看的让人不敢直视。
    他的行为举止都很正常,如果不是身上过于浓烈的酒气以及说话时慢了半拍的语速,几乎让人看不出喝醉了。
    服务生忙结结巴巴地道:没没关系,您检查下东西?
    东西被塑封袋仔细地封好了,路西野看了一眼,又笑着道了声谢。
    然后又看江随风,说:走吧。
    服务生闻言又憋着笑看了二人几眼,并偷偷向江随风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江随风知道22岁的路西野住在哪里,也知道27岁的路西野住在哪里,但却不知道19岁和20岁的路西野住在哪里。
    这是他们互相缺失的一段历史。
    那时候,即便可以在电视上偶尔看到他,但也仅仅如此而已了。
    那段时间,他还没有回到秦家,也没想过回秦家,所以也一直以为,自己这一生再不会与路西野有什么交集。
    直到他20岁那年,因为江莹的病情,命运再次将他们拉入了一个圈子,不过他们依然只能算是两条平行线。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路西野的家。
    房门打开的时候,他看了看手机,已经凌晨一点钟。
    这个时间,又下着雪,应该很不好打车。
    他有点后悔,下车的时候应该留司机在外面等自己一下,可当时被路西野一打岔,司机一脚油门就开走了。
    你会照顾病人吗?路西野问道。
    嗯?江随风抬眸看他,迟疑道:你家里有病人吗?
    不是,路西野笑了笑,伸手握了他的手腕,将他拉进房间:但我感觉自己好像要发烧了。
    然后又很不客气地对他说:如果我生了病,还要麻烦你照顾一下。
    在车上呆了几十分钟后,他的手已经不再冰冷僵硬,而是变得干燥温热,搭在他的腕部,是极亲密的姿势,像把住了他的命门。
    相比之下,江随风的手腕就凉了许多。
    路西野轻声道,像在说着醉话:你看,我的手变热了。
    江随风垂眸笑了笑,觉得这样的路西野倒真有点像是十八九岁的男孩子了。
    但下一秒,他的脸就被人捧了起来。
    路西野的手掌很大,掌心很热,有薄薄的茧,蹭在他冰凉的脸颊上。
    那一刻,他几乎以为他真的发烧了。
    他捧着他的脸,目光沉郁而专注,深得让人溺在其中,心跳和动作都不由地慢了一拍。
    江随风紧张得透不过气,想避开,却又被那目光压得力不从心。
    他的唇抿的死紧,眼睁睁看着路西野压了下来。
    只是下一秒,他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因为路西野只是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轻柔而亲昵地磨蹭了下,说:现在好像还没有烧。
    江随风将头偏开,语气变得有些不太自然起来:我要回去了。
    为什么?路西野有些意外。
    我本来就要回家的。江随风说:如果没有送你的话,我现在已经在家了。
    不走了,路西野小声哄人:现在太晚了,而且我家里有客房,不影响你休息。
    不行,江随风坚持,又对他解释:今天我妈妈回来,平时她都不在家的。
    路西野沉默了片刻,不知道为什么,他眉目间沉郁了起来,像是很压抑,很隐忍,很不高兴的样子。
    片刻后他说:父母都很爱孩子,她一定也不想你在风雪夜里往家赶。
    又说:你留下,我来跟她通电话。
    江随风没说话,眸子垂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路西野用手握住了他的肩,他才摇了摇头:不用,我来跟她说。
    江莹的确回来了,但具体回来做什么,江随风并不清楚。
    也许是因为他现在没有以前那么听话,所以想要多过来看看,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
    他的确是想回去探一探江莹的口风,但又忽然改变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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