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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美人[重生]——夜雨行舟(23)

    叶云澜蹙眉。
    是悬壶峰,不是桃林。
    或许是他想错了。
    他依旧看着栖云君手中的玄清渡厄剑,不止是那枚墨玉,还有那漆黑剑鞘。
    上次未看仔细,此时才发觉,那漆黑古朴的剑鞘上,被镌刻着一枝格格不入的桃花。
    娇嫩,明艳。极是生动。
    他想起那片在云天宫里同样格格不入的桃林。
    叶云澜本已不想再与此人多言,此时沉默了下,还是道:仙尊似乎对桃花情有独钟?
    栖云君:是。
    为何?叶云澜道,仙尊所居之地常年飘雪,我以为仙尊更喜冰莲雪盏,而非桃。
    栖云君眉目却微冷,淡淡道:这与你无关。
    叶云澜面无表情,仙尊不说,怎知与我无关?
    栖云君:我喜桃,与世上任何人都无关。
    确与这世上任何人都无关。
    只与他自己有关。
    无情道近乎大成之时,会有心魔劫降下。
    心魔劫无声无息,常常难以觉察。
    而他的心魔劫,是一个梦。
    他梦中常有一片桃林,桃林中有一个朦胧看不清面目的人影。
    那人会在桃林之中奔跑,会发出轻灵美好的笑,还会牵着他衣袖撒娇。
    他每次听到那笑容,都不可遏制地觉得心头柔软,心境摇动,想要与之执手共牵。
    但那始终只是一个他在心魔劫中,所臆想出的人。
    一个虚幻的影。
    承载着他此生仅存的爱与欲,思与念。
    叶云澜:仙尊既然什么都不愿说,那我们之间,也无话可说了。
    说话间,他控制不住又低低咳了咳,再抬头,目光冷漠,仙尊请回吧。我不会拜你为师,也不需要你为我铸剑。
    栖云君再度皱眉。
    叶云澜三番四次的拒绝,已经令他不悦。
    他虽然十分想要收这人为徒,但是身为天宗宗主,剑道至尊,到底也要脸面。
    再怎么欣赏,同样的许诺,他绝不会再出口第二遍。
    他想起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
    你身上神火伤势已被引动,需要我以灵力进行压制。栖云君冷冷道,我说过,你的伤势每月都需要反复压制,如今一个月已过,怎不见你到云天宫来?
    自踏出云天宫那刻,叶云澜就没有半分再回去的意思。
    此刻,他虽然胸口闷痛,口中咳血,却只冷淡道:云天宫常年飘雪,我身体畏寒,并不喜待在其中,便不去了。正好,也不必再浪费仙尊时间。
    这人总是语中带刺。
    栖云君本想转身便走,又想起那日这人行在风雪中单薄身影,低头看他苍白面色,视线凝在这人眼尾艳红,终究淡淡道。
    既然你畏寒不欲前往,那以后便在你住处疗伤。
    叶云澜想要拒绝,却感觉周身气机被锁,动弹不得。栖云君长臂一伸,便将他携起,掠入竹楼。
    沈殊正烧热水。
    木柴噼里啪啦地响着,他额头渗出热汗,脸颊微泛着红,还想着方才与自家师尊那场切磋。
    这是他第一次挑落对方手上的花枝。
    虽然沈殊知道,自家师尊一直未曾动用全力,方才那丝破绽,来得也是突然,甚至像是故意为之,但他心中仍旧十分兴奋。
    火焰旁的影子也在高兴地扭动。
    他曾在叶云澜面前许下承诺,说以后要用自己的力量,做保护他的人,并非妄言。
    今日,又离目标更进一步。
    耳尖忽然一动,他听到了竹楼里传来的声响。
    还有脚步声。
    并不似他师尊平日轻而虚渺的脚步声,而是沉稳有力,透出一种难以言明的韵律。
    从师尊的卧房中传来。
    沈殊眸色变深,停了手中动作。
    他快步走回卧房,见到卧房里他常与师尊同寝的那雕花床上,此刻盘膝坐着两人。
    一个身材高大的白发男人。
    还有一个,是他师尊。
    他的师尊衣衫凌乱,背脊被那男人双掌抵着,面色苍白,脸颊有汗蜿蜒。
    而那苍白薄唇上,沾着殷红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再怎么欣赏,同样的许诺,他不会再出口第二遍。
    叶云澜: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第22章 野望
    那鲜血刺目。
    沈殊紧紧盯着叶云澜苍白侧颜,又盯着那白发男人紧贴叶云澜背脊的手。
    阳光从窗柩之外射入进来,映照少年影子扭曲。
    你是谁,在对师尊做什么!
    叶云澜听到了沈殊声音,沾着汗水的长睫抬起,看向站在门边的少年。
    沈殊怎过来了
    世人皆知天宗宗主栖云君厌恨魔修,他手中玄清渡厄剑专门是为了诛魔而炼,敢在他眼皮底下显露行迹的魔修,大多逃不开神魂俱灭的下场。
    沈殊是半成品魔傀,体内污秽之气还未完全除去,若是一时冲动出手,在栖云君面前暴露身份
    叶云澜哑声道:出去。
    沈殊一愣,师尊?
    叶云澜闭了闭眼,那滴汗水便从睫毛上滚下,落在他紧绷的手背上,溅起一朵无声水花。
    我说出去。他沙哑重复了一遍。
    可这一次,沈殊却并未如平日那般乖巧听话。
    他杵在原地,执拗道:师尊受伤了,我不能走。
    他说着,眼眸里有暗色涌动。
    叶云澜低声道:只是小伤而已。
    栖云君冰寒的灵力在体内冲刷,压制着躁动的神火精魄。只是体内遭受过破坏的经脉本就脆弱,在这样剧烈冲刷之中不免疼痛,他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沈殊:师尊!
    收敛心神。身后男人忽然出声,沉重的灵压锁住他周身。叶云澜只觉对外界感知忽然变得模糊,仿佛隔开了一层厚厚的膜。
    他听不到沈殊声音了。
    叶云澜手背绷得更紧,显出苍青色蜿蜒的经络。
    缺影就在身边。
    若是他刚重生时,早已经在栖云君强迫为他疗伤的时候,便已直接拿剑发动禁术,即便可能会与对方同归于尽,他也要籍此破去前世受困浮屠塔百载所留下恐惧心魔。
    他早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在浮屠塔中被镇压得毫无还手之力的自己。
    可现在不行。
    现在的他,已有了牵挂。
    他在黑暗的长夜里接过一株雪盏花,从此留了一只小狼崽在身边。
    那小狼崽子尚且稚嫩,粘人得很,却还未来得及成长得能够独当一面。
    他看着站在门边的少年。
    少年仿佛还在说什么,但他已经听不到,视野也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听为师的话。叶云澜再度开口,声音低哑,乖。
    宗主只是在帮为师疗伤。
    疗伤?
    沈殊想要冲到叶云澜身前的脚步停下。
    他看着床上盘膝而坐,白发鹤氅的男人。
    自始至终,这人始终没有对他解释过一句话。仿佛不屑。
    疗伤师尊的伤势,是又发作了么?
    沈殊看着叶云澜唇上刺目的血,拳头紧攥。
    他想起方才花海切磋时叶云澜那一瞬间的僵硬迟缓是那时候么?还是更早之前?
    叶云澜却没有再回答。
    他听不见。
    是不是因为我,师尊才沈殊哑声开口,却见那面无表情的白发男人侧过头,浅淡凛冽瞳孔向他瞥来一眼。
    一眼,便似有无尽霜雪掠过身边,脚边蠢蠢欲动的黑影刹那静止。
    仿佛遇到了天敌。
    聒噪。男人道。
    沈殊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推出了卧房,房门在他的面前啪一声关上。
    那股力量仿佛无根无源,在他眼前没有任何行迹,又仿佛沛然天地之间,无处不是,无处不有。
    他想起师尊所言,蜕凡境,是仙与凡的界限。
    原来这就是,蜕凡境的力量?
    他看着面前紧闭房门,脑海中是自家师尊在疗伤时冷汗涔涔的苍白侧脸,五指慢慢攥进掌心,渗出了血。
    他明明说过,要保护师尊。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陌生男人为自己的师尊疗伤,他却只能站在旁边,脸说上一句关心的话语都不能够。
    他又想到听风亭里对他师尊不怀好意的容染。想到之物在竹楼里大献殷勤的贺兰泽。想到在星泉峰里遇到的那个对师尊出言调戏的尹师姐。
    切磋时生出的那点兴奋已经全然散去了。
    沈殊再次深刻意识到,他是如此弱小,而觊觎他师尊的那些人,却个个强大。
    沈殊忽然无法遏制地生出一种变强的野望。
    只有变强。
    才能永远留在师尊身边。
    随着禁锢周身的灵压缓缓消去,体内神火伤势再度稳定。
    但当叶云澜感知到身体里充斥着的那些完全不属于自己的灵力时,眉目间便流露出一种极深的厌恶。
    这就是他不愿意再去找栖云君疗伤的缘故。
    方才那少年,是你徒弟?栖云君从床上步下,忽然开口。
    叶云澜面无表情抬手整理衣物,是。
    他身怀戾气,心神不定,有入魔之资。栖云君淡淡判断道。
    叶云澜心中一震,面上神色却依旧不露端倪:那又如何?
    若我是你,便会命他入思过崖,叩问本心,直至其消除戾气,再允其踏上道途。否则以此子心性,以后极易走火入魔。栖云君漠然道。
    叶云澜冷淡道:仙尊真是慧眼如炬。只是见过一面,便能判断一个人心性如何了。
    栖云君如何听不出他话语中嘲讽之意,只觉这人就与其之前手握那青色花枝一样,分明脆弱,却又带刺而尖锐,总想着去扎伤别人。
    却不管自己会不会因此根折茎断。
    他忽然道:你之所以拒绝我收徒,就是因为他?
    叶云澜沉默了一下,仙尊若如此想,倒也无错。
    栖云君道:你有极好的剑道天资,当专心致志凝练此道,而非浪费天资,专注它事。
    叶云澜:究竟是否应当,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劳仙尊挂心。疗伤已毕,仙尊请回吧。
    栖云君凝视着眼前人清冷眉眼,唯独沾血的唇边带着一点嘲讽弧度,美得艳丽惊心,却仿佛完全不将他这个人放在心上。
    他依旧无法理解这人对他厌恶的态度究竟由何而来。
    却忽然想,这人若真正笑起来,该是什么模样。
    是否会如他梦中那人般轻灵美好,仿佛整片桃林的花朵,都为他盛开。
    叶云澜走出房间的时候,已不见沈殊人影。
    他走到浴房,发现少年正一个人沉默地在木桶里泡着,便走过去,轻唤道:沈殊。
    沈殊低声回应,师尊。
    这一声之后,便又沉默了,既不如往时般喊疼,也没有偷偷抬眼来瞧他。
    叶云澜:怎么了。
    沈殊摇头,没什么。
    这分明便是心里有事。
    叶云澜沉默了会,道:方才那人,是天宗宗主。他受人所托为我疗伤,你不必为此而担忧。
    沈殊闷闷道:我没担忧。
    还是言不由衷。
    叶云澜无奈地揉了揉他脑袋,轻声道:告诉为师,到底怎么了。
    他哄了又哄,沈殊总算抬头。
    而后一怔,看到少年眼眶里,分明泛着红。
    师尊伤势复发,是不是和我有关?沈殊问他。
    叶云澜沉默了一下,道:为师的伤势本就没有好全,不关你事。
    师尊又在骗我。沈殊道。
    木桶热气蒸腾,少年眼中仿佛也染上了朦胧水雾,见他不答,面上神色微微黯淡。
    我说过,我会替师尊寻来世上最好的灵药,为师尊治伤。他低声道,我一定会做到的。
    所以,师尊下次伤势发作的时候,可不可以,别再瞒着我?
    这些年,叶云澜孤身行走于世,早已习惯了自己承担所有。
    此刻听着少年认真话语,忽然不知所措。
    随着他迟迟不答,少年便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升腾的热气在少年眼睫上凝出水珠,又顺着苍白的脸颊淌下。
    终是心软。
    叶云澜伸手用指腹擦去少年脸上湿痕,答应道。
    好。
    时光飞逝。
    寒冬。
    青云山正下着雪。
    叶云澜端坐书案前,凝神翻阅手中书卷。
    他身上裹着一件毛绒绒的狐裘,乌黑长发披垂于身后,在绒毛里显出一张雪白的脸。
    屋内点着暖炉熏香,墙角花瓶中插着数枝红梅。
    窗户正大开着,能见到外界银装素裹,却没有任何风雪倒灌入屋,隐约可见一层透明涟漪荡开。
    是窗柩上被人设下了能够阻挡风雪的结界。
    屋内静谧宁静。
    忽有脚步声传来。
    书房门被推开,一个黑衣青年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个青瓷碗。
    师尊。
    叶云澜抬起头,道:今日怎这么早便回来了?
    青年道:山中冷寒,徒儿惦记师尊身体,便回来得早些。
    他一身劲装黑衣,马尾束发,面容俊美凌厉,隐约间还能看出几分少年时候的稚嫩。
    只是当初的阴郁戾气,似乎都随着岁月流淌消弭了。
    他如今看起来,与任何一个仙门正道从小便正经培养出来的弟子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为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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