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天师[重生]——丨林暮烟丨(12)
姬无昼一直撑头看着他的背影,此时听他发问才偏头往下看了一眼,答道:祈愿符。
鹿辞转回头,眼底尽是茫然。
姬无昼解释道:人间遍地都是祈愿殿,殿中有三种祈愿符祈梦,祈蛊,祈箴言。将所求之物和愿付价码书于其上,符纸便会将祈愿送往三宫。
鹿辞思索片刻,猜测道:然后你们凭借符上所写的价码挑选为谁偿愿,价高者得?
姬无昼一怔,随即莞尔:算是吧。
鹿辞心下了然:难怪他有资本穷奢极欲纸醉金迷,人间富豪多如过江之卿,而人一旦饱暖无忧便容易开始追求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恐怕为求黄粱美梦而愿一掷千金者数不胜数。
鹿辞没再多说,转头继续俯瞰人间夜色和夜色中的盛景。
鹿舆前进的方向是北方,正好与那三条祈愿符汇聚的星河中的一条同向,三只灵鹿似乎很喜欢那些光点,时不时便俯冲而下沉入其间,使得光点散作繁星伴于鹿舆两侧,只叫人觉得满目璀璨触手可及。
不知过了多久,鹿舆之下的万家灯火逐渐变得稀疏,再往后便是隔了老远才见几点零散灯火,似乎已是远离了人群聚居之地。
渐渐地,就连那屈指可数的灯火也消失不见,鹿舆踏着星河奔过一段黑暗后,前方骤然出现了一片银光闪闪的雪原!
极夜雪域。
此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乃是人间最北的雪域冰原,终年长夜无有日光,唯明月与天星永悬于空。
关于此地种种鹿辞以往在秘境时已从书中知晓不少,但此刻亲眼所见依旧颇为震撼。
皎皎清辉之下,漫天大雪纷飞,皑皑白雪在月色中散发出淡淡银光,一路延伸至天际,仿佛没有尽头。
随着鹿舆深入雪域,凛冽寒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鹿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忽觉肩上一沉,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姬无昼的那件鹤羽长袍。
快到了。姬无昼道。
鹿辞看向他,见他剩下的衣衫并不厚实,犹豫片刻后,抬手将长袍拽下又递了回去:我不冷。
他犹记得姬无昼最是个怕冷的,从前在秘境时便畏寒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正因如此,当时听洛寒心说他那渡梦仙宫建在极夜雪域时鹿辞还很是吃了一惊,完全无法理解如此怕冷的一个人怎会选择把自己的宫宇建在这整个人间大陆最严寒的地方。
姬无昼看了一眼长袍却并未接过,仰身往后一靠看向窗外无所谓道:不冷就搁着。
鹿辞见他这是打定主意不肯穿回去,心道:得,算我瞎操心。索性收回手将长袍又披回了自己身上。
袍中余温仍在,御寒之效是一等一的好,鹿辞瞬间便已被团团暖意包裹,转头继续看起了前方。
目之所及的最远处,一轮硕大明月悬于藏蓝天幕,而鹿舆脚下星河仿佛正是通往它的一条天桥。
忽然,这条天桥尽头出现了一个叁字型的轮廓,以明月为背景矗立在雪原之上。
渐行渐近,鹿辞终于看清了那轮廓的真容那是一座玉台般的百丈冰川,四周冰锥倒挂犹如瀑布,正中一条天梯直通其上,顶端赫然傲立着一座气势磅礴的巍峨宫殿!
渡梦仙宫。
此时那宫殿之内灯火通明,背后巨大明月将其笼罩当中,加之殿顶白雪寒光微微,仿佛不是人间宫殿,而是月宫里的琼楼玉宇。
凝望着这般奇景,鹿辞连呼吸都忍不住放慢了几分,而当鹿舆飞至足以俯瞰冰川的更近处时,他才发现方才所见竟还不是全部。
这并非一座宫殿,而是一座宫城!
最前方的高大宫殿只相当于一座门楼,其后还有数以百计的鳞次殿宇,殿宇之间清池园林一应俱全,祈愿符汇聚而成的星河如虹桥般从其上跨过,隐入最后方被层层宫宇遮掩的宫城深处。
祈愿符的尽头会是何处?
鹿辞不由有些好奇。
然而不等他多想,三只灵鹿却忽然不再追随星河的去向,而是急转直下俯冲向了天梯顶端的宫前空地!
鹿舆尚未着地,高大殿门却已是倏然开启,门中灯火明光倾泻而下,一群白衣弟子伴着殿中暖流鱼贯而出,朝向鹿舆齐齐行礼道:师父!
第16章 渡梦仙宫
鹿舆停稳,姬无昼领着鹿辞下到门前,随意扫视了众弟子一圈,道:半夜不睡堵在这作甚?
眼前的少年们半数得意洋洋,另一半则神色怏怏,却又都鬼头鬼脑地相互交换着眼色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答话。
被他们夹在当中的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姑娘颇为无奈,笑叹着瞪了他们一眼,道:他们呐,还不都是因为知道今日是逐赦大典,非要在这守着猜您这回会不会带人回来呢。
说着,她顺势看向了鹿辞,目光探寻的同时还冲他友好地笑了笑。
此女名唤东瓶,并非仙宫弟子,而是宫中掌事之一,宫中弟子衣食住行和习学操练都由他们几个掌事统筹分管。
今日正巧轮她当值,然而这帮小子到了时辰硬是不肯回房就寝,非要在这等着看个结果。
姬无昼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迈步领着鹿辞行往殿内,悠然道:是在猜还是在赌?
众弟子紧随其后,为首那个立刻绷不住凑上前嘿嘿一笑:师父英明!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
迈过门槛,殿中富丽堂皇,四周炉火旺盛,正中一条长阶通向高处宝座,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毡,半点寒意也无。
姬无昼偏头瞥他一眼:看你这样子是赌赢了?
弟子得意道:那当然!俗话说得好,事不过三嘛!前两回您都是空手而归,这回可不轮也该轮着您了?
姬无昼哂笑,目视前方玩味道:那你们可有赌一赌我会带几人回来?
啊?众弟子皆是脚步一顿,纷纷回头往门外看去。
姬无昼行至长阶顶端,闲适地往那金脚兽皮榻上斜斜一靠,冲着身旁抬了抬下巴对鹿辞道:坐。
众弟子伸着脖子往外瞅了半天也再没发现还有什么人,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又回身快步追上台阶,或蹲或坐在兽皮榻周围好奇道:还不止他一个?
还有谁?
男的女的?
在哪呢?
东瓶抬手一敲几人脑袋,挤兑道:这还用问?既然没一起回来那肯定是在船上了?
说罢,她又转着眼珠猜测道:而且逐赦大典一向没几个女子,我猜另一个恐怕也是男非女吧?
姬无昼笑而不语,但显然已是默认。
啊?那师父您这也太偏心了吧?为首那弟子坏笑道,同是大典胜出的,凭什么这位能坐鹿舆回来,那位就只能坐船呢?
姬无昼斜睨他,道:凭他废话少。
众人愣了一瞬,旋即哄堂大笑拍案叫绝:哈哈哈大师兄听见没?师父又嫌你废话多!
鹿辞在旁看着他们手舞足蹈笑到眼泪飞溅的模样,活像在看一群猴崽子,心中好笑之余也颇为意外,着实没料到这渡梦仙宫里会是这般轻松热闹的氛围。
说起来,这氛围竟还有几分藏灵秘境的遗风当年师父鹊近仙与弟子相处时便是眼下姬无昼这般态度,自在随意不拘小节,一众弟子围聚在他身旁没大没小嬉笑吵闹那是常有之事。
众弟子笑闹了半晌才停下,而被他们取笑的大弟子则撇嘴翻着白眼一副我不跟你们计较的模样,直至众人笑完才乐呵呵看向鹿辞道:那这位以后便是我们小师弟了?
姬无昼看向鹿辞沉默片刻,似是在考虑什么,而后忽地一弯嘴角:不,是小师叔。
啥?!
众人一脸五雷轰顶的表情,鹿辞也是面色一变,却听姬无昼漫不经心道:我看他甚合眼缘,打算过几天拜个把子。
鹿辞暗自松了口气,其余众人则惊悚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被这天降师叔打了个措手不及。
过了好半天,他们才终于勉强接受了事实,其中一人呵呵干笑两声道:那这位小师叔尊姓大名?
得,又来了。
鹿辞心中默哀一声,认命道:宋钟。
众人石化。
那发问之人的嘴尴尬地张了半天,好容易才干巴巴挤出一个字:啊
正在这时,大殿角落传来清冷一声:宫主,属下有要事禀告。
鹿辞转头看去,便见一黑衣男子正垂首抱拳站在那里,面色严肃恭敬,完全不似这帮大大咧咧的弟子。
姬无昼起身朝他走去,行了几步忽又停下,回头对东瓶道:看着他们别聊太晚,散了送他去玉鹿阁。
听到玉鹿阁三字,众弟子皆是挤眉弄眼地相互看了看,东瓶也是稍一怔,这才点头道:是。
目送姬无昼随那男子离去后,鹿辞收回目光问道:他是谁?
他呀?东瓶道,他叫南桥。
嗐!你这么说他能明白么?大弟子嫌她解释不清,自告奋勇道,咱们宫里啊有四位掌事,东瓶西镜南桥北雪,东瓶呢,就是你面前这位姐姐啦。
他眨着眼冲东瓶抬了抬下巴,又道:西镜和北雪二位姐姐这次都跟师父去了东海,你应该也见过了?
鹿辞立刻回忆起大典时站在姬无昼身边的两名白衣女子,难怪她们当时朝姬无昼行礼会称他宫主而非师父,原来她们并非弟子而是宫中掌事。
大弟子继续道:剩下的南桥就是刚才来的那位了,他比所有人来得都早,应该算是师父的心腹!
听他这么一说,鹿辞莫名想起了海岸酒肆那小厮口中的哥哥,会不会就是这个南桥?
他垂眸思索片刻,再一抬眼却发现众弟子正在沉默地相互递着眼色,似乎是在相互推脱着什么。
鹿辞不禁有些茫然,静等了许久才听大弟子清了清嗓子迟疑道:那个我们有个问题啊。
此前大弟子一直显得颇为爽快,鹿辞不知他为何突然变得这般欲言又止,道:你说?
不过问了你可别介意哈,大弟子讪讪挠头一笑,你是怎么去的悬镜台?
鹿辞顿时恍然:逐赦大典名为大典,实际上却还是悬镜台对犯人的一种处决,而悬镜台中关押的都是身负命案之人,这一点恐怕人尽皆知。
如今他宋钟虽然在大典中胜出,名义上是前罪尽释重新做人,但毕竟曾经是重犯,这些弟子不可能对他过往所犯之罪毫不在意。
不过,宋钟所做之事在鹿辞看来并不丢人,甚至如果易地而处他恐怕也会这么做,所以他丝毫也不觉难以启齿,将他在镜池幻境中得知的往事稍稍整理了一番后坦然告知了众人。
我操!杀得好!大弟子愤然拍腿。
就是!这种老畜生就该千刀万剐下油锅!其余弟子也纷纷义愤填膺。
东瓶同样面露愤慨,片刻后又叹了口气,换上微笑安抚道:好在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往后你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安心住下便是。
大弟子道:对对对!小小师叔,往后咱们不提这些糟心的了。对了,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我叫陆雁书,大陆的陆,大雁的雁
大叔的叔!众人抢答。
滚滚滚滚滚
众人嘻嘻哈哈吵闹一番,接着纷纷自报了家门,而后又开始好奇地打听有关逐赦大典的过程,直至东瓶忍无可忍勒令他们赶紧回屋睡觉,众弟子这才意犹未尽地各自散去。
仙宫院内,月下飞雪。
领着鹿辞去玉鹿阁的路上,东瓶告诉他这玉鹿阁便是姬无昼在仙宫的寝殿,虽分为里外两间,但外间却一直空着,姬无昼的意思大概就是让他先暂住在那里。
穿过一处回廊时,东瓶忽地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既然你往后要在宫主身边,有些事我得先交待给你。
鹿辞点了点头,东瓶道:宫主平日起居倒也没太多规矩,只一点,他每夜子时就寝,所以在子时之前,你要先替他暖好床。
暖床?鹿辞诧异道。
东瓶挑了挑眉:嗯。
鹿辞噎了片刻,懵道:怎么暖?
东瓶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上下打量他一遭后暧昧而又玩味地笑道:你说呢?
鹿辞霎时无语,半晌后才不死心地问道:那在我来之前都是谁给他暖?
东瓶漫不经心道:谁当值谁暖咯,有时是我,有时是西镜或北雪。
鹿辞看着她理所当然的表情,心中顿时一阵腹诽:姬无昼你可真行!你这渡梦仙宫都是些什么歪风邪气?连姑娘家都如此不拘小节?!
片刻后,二人行至一处高大殿门前,东瓶努了努嘴:喏,就是这儿了。
鹿辞抬头一看,果见门头红木匾额上书玉鹿阁三个鎏金大字。
东瓶拍着嘴打了个哈欠:你进去吧,我走了。
说罢,转身便往别处行去。
鹿辞目送她远去,这才回首推门而入,刚一迈过门槛便被一股强烈暖流包裹。
所谓的外间床榻桌椅一应俱全,地上铺着厚厚毛毡,四方墙角炉火旺盛,炉上空气在热流中颤颤晃动。
合上屋门,鹿辞解下鹤羽长袍搁在榻上,而后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拎着先前姬无昼给他的那几只陶罐。
盯着陶罐看了片刻后,他侧身在榻边坐下,掀开了其中一罐上的红绸小心翼翼凑到鼻边闻了闻,却并未闻到预想中的古怪气味,反而嗅到了一股淡淡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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