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特写镜头
    年轻的女孩儿一身黑裙，直柳柳的身姿，肩膀瘦削而僵硬。
    凝脂般雪白的额头，两弯乌黑秀长的眉，，一点点往下，容颜渐显，眉眼微抬。
    是一对干干净净，清亮夺目的眼。
    嚯！真上镜，这眼睛有神。程亦忍不住赞了一口。
    对于演员来说，会不会演，很大程度取决于你的眼睛，要有神，要走心，要会生动地传达。
    而现如今，很多女演员都喜欢黏假睫毛，美瞳，眼线一起来，本身能力又不行，看着是挺美的，眼睛空洞无力，苍白的演绎根本不能让观众信服。
    而屏幕的女孩子不同。
    她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淡下来，变成了死寂。
    看着妈妈和妹妹上楼。
    她们是一家人，只有她是她，
    她们找她，只是为了她的肾脏。
    血缘亲情，豪宅住处，都不属于她。
    这浩瀚天地，她一无所有。
    大特写之下，任何的微表情都纤毫毕现，她的眼珠似乎都定住了，眼神是死的。身体微微摇晃，只有躯体在动。
    可还有水雾缓缓蔓延，盈满了眼眶，眼睛活了过来，也只是苟延残喘，无边的悲伤蜂拥而至，吞噬了她。
    镜头缓缓推动着。
    她的身体簌簌发抖，脸低了下去，不让镜头拍到她的脸。
    左手抱住右手胳膊，这么撑着自己，没有倒下去，
    镜头缓缓拉远。
    陈云秀当时激动死了，看了一会儿就跑到摄影那边，比手画脚，指导着运镜，摄影师也机敏，全程捕捉到了。
    呼~何辰影轻轻透出一口气，眼底微湿。她是同场演员，不可能不受影响。
    苇总，你看就是这陈云秀话到半路。
    有别的机位吗？苇庄抬抬眼。
    她的眼窝要比一般人略深一点，高挺秀气的鼻子，微高的颧骨，略薄的唇，无不给人一股冷冰冰的倨傲感。沙发是黑色的，她全身也是暗色系，独坐在那里，却很难令人忽略，像暗夜里的玉器。
    有！陈云秀语气添了几分欣喜。那天他忍不住跑到摄影组那边，就是尽可能多保留一点素材。
    他摸不准cut了之后，向小园的第二遍第三遍会不会比这遍更好，也不清楚这是她的即兴表演还是她成熟的表演设计。
    在片场，有时候，灵光也是稍纵即逝的。
    第一遍永远是最好的。
    几人再次看向了屏幕。
    向小园的侧影，侧面看，她不是直直地站着，而是僵硬的，微微躬的体态。
    镜头带到了地板。
    明亮的地板上倒映出她的影子，向小园自己的影子，互相撑着，互相搂抱着，她似乎只能这样汲取一点安慰，一点勇气。
    唯有自身是自己的依靠。
    众人发出几声叹息。
    我当时觉得这孩子挺好，现在看，比我想的还要好一点。何辰影唇角噙了点笑意，微侧过脸，瞟向了苇庄。
    苇庄注视着屏幕，她专注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像静止的蛾翅，歇在她的眼睑底下。这点若有若无的柔和，奇异却不矛盾地揉进了她冷冰冰的气场里，有一股别样的魅力。
    教人忍不住想去看，又不敢细看。
    陈云秀叹息道：当初老贺向我推荐向小园的时候，说她是那种惊喜型的演员，有天赋，一点就通这点不用说了，还有一点，就是你原本只要求她做到80%就可以，她就是能给足你100%，甚至200%。无论你怎么后期剪辑，素材都是满的。
    苇总，你看程亦看得就差没揪胸口的衣服了，她的戏不能删啊！
    向小园？苇庄念了念。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程亦顺口吟起来，再赞一句，名字也起得好。
    我怕他要删你的戏！另一处，菜卷忧心忡忡地收拾着行李。
    小园没有说话。
    菜卷还想说什么，门口有工作人员过来，他走了出去。对方倒是客气，暂时不用跟过去了，嗯，电话再联系。
    小园抿住了唇，虽说意料之中，心也沉了下去。
    菜卷与对方热络了几句，留了对方的微信，这才回身进来。
    菜卷太明白这个圈子了，交易也有的。有的也没那么见不得人，有的就是交朋友，多一个朋友多一点人脉。
    他以前带的艺人也有这种情况，双方相处个一年半载，对方有能力拉一把，立刻就有了出头之日。你情我愿的事情，不算见不得人。
    苇家宝没那么糟糕，他是个香饽饽。多的是想啃他的人。
    不过一开始之石哥就和他说过，小园的事情都随她做主，她不喜欢的就不要勉强她，那些心照不宣的事情，他们能不参与就不参与。
    他看了小园一眼，小园幽幽地回视他，看上去有那么一点惨兮兮的味道。
    更多的担忧压在了菜卷的心头，如果只是删了这部电影后头的戏还好，就怕还有后招，他把这些话忍着没说。
    算了，回家吧。小园站起来，拉过行李箱，率先走了出去。
    菜卷在后头叹气，这孩子除了演戏，真的什么都不放心上呢。
    夏天的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际一抹流动的蓝，地上的暑气荡然无存。
    人未走，茶已经凉，接他们的车都没安排。郊外不好搭车，菜卷打电话找人去了。
    小园站在路边，身后两个24寸的行李箱，就是她和菜卷的全部家当，站在这里远眺，看得到别墅的一角，还有那片荔枝林。
    我是真的挺喜欢你的，你真的不考虑做我的女人？我保证你这部戏就会红，而且你立刻就可以进橦华，到时你的资源都是一流的。
    我承认你是会演戏的，长得也好，但是没人帮你，没人给你机会，你会很辛苦。你今年有多少岁？23,24？这个圈子你也知道，不是你有实力，你长得好，就能出头的，新人辈出，竞争激烈，你还能这么挑下去？你还能挑几年？
    我今年21岁，坦白说，我拥有了你想要的一切，你只要点点头，我的一切你都可以用。
    好那就祝你不要后悔你今天的决定。
    言犹在耳，她垂低双眸，望着脚下一对小白鞋。
    刚下完雨，坑洼不平的水泥路积了不少水，水面倒映出一双细腿，毫无赘肉，比例绝佳，圈在蓝色的牛仔热裤里。
    远远地开来一辆宝石黑的宾利慕尚，飞驰而过，水珠飞溅到她的小腿。
    小园回神，后退了半步，抬眸，看到后座女人的半边脸。
    侧脸，乌发泛着微光，柔和的下颚弧度下是一片极致的白，侧面线条就像一尊完美的雕塑。
    小园的呼吸一滞，正巧那女人也朝外看了过来。
    忽而一瞥。
    她一时愣住，没躲过那迸溅起来的水珠，那水珠就像炸开的珍珠，洒落了漫天细小流丽的玉粉。
    第11章
    苇家宝的后招来得比菜卷想得要快，要狠。
    电影自然没有后续了，再也没有电话来通知她们第二个拍摄地点，这还不止，之前他们接洽的电影也不约而同都没有了下文。
    菜卷心知肚明，小园恐怕是被封杀了，就是不太清楚对方会做到哪个程度。
    夏季很快过去，到了秋雨朦朦的时候，小园已经在家里歇四个月了。
    申城是国内排行前三的一线城市，繁华气派，纸醉金迷，同样也寸金寸土。
    向之石在靠近申城的中心区域租了一处公寓，三房两厅，月租三万出头。
    向之石是名校金融系硕士毕业，在学校是贫门才子，也是风云人物，在申城的知名投行干过几年，后与同行合伙单干，据说在业界挺有名气。他为了妹妹成立了工作室，这才进入了娱乐圈这行。
    向之石身形颀长，眉目清秀，有股文质彬彬的书卷气。投资的眼光却极其毒辣，作风凶猛，小园的在大学几年，他已经成功搭上了几个资方，一起合作了几个项目，回报成果很理想。无奈多年劳心劳力，身体健康拖了后腿，患上了肺癌，动了一次大手术，在家已经修养了一段时间。
    向小园毕业两年，几乎没有收入，在她身上交的学费倒是不少，她学舞蹈，学语言，学各种感兴趣的，这些都是哗哗响的真金白银。
    常年入不敷出，就是他们工作室的经济状况。
    令菜卷稀奇的是，每次这个工作室看起来穷途末路了，总会绝处逢生。向之石一个外行人身份进的娱乐圈，非但没有任何的不适，还很有几分如鱼得水的自如，手中似乎还真握有一点神秘的牢固的人脉。
    自己是怎么心甘情愿到了这工作室呢？
    那时他还在博谊兄弟里面当经纪人，公司大，派系林立，内斗不绝，他明哲保身谁都不靠，安全是比较安全，可也难出头。他勤力做事，为了他的艺人任劳任怨，其中一位很快当红，也是如此，遭人红眼妒忌，被人曝光了同性倾向。这在娱乐圈也不是多罕见的事情，只是这位他一手带出来的当红流量小生开始看他不顺眼，明里暗里刁难他，处处给他不痛快。
    有次酒会，其实是一次正当应酬，无非就是去给资本老板们敬上几杯酒，礼貌说几句奉承的话。他在走廊偏僻处给当红小生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对方居高临下，描了黑眼线的眼透出几分讥笑，蔡哥，我不像你，可卖不了pi gu。
    菜卷脑袋一轰，血液瞬间涌了上来。
    当红小生还在笑，要不你替我去呗。你比较懂。
    菜卷忍无可忍，一拳挥了过去，把那人的脸打偏了。人家哪里吃了这个亏，一脚反踢过来，踹中了他肚子，他疼得冷汗直流，他倒地，对方再补上一脚。
    如果不是向之石出现，他可能会被狠揍一顿。
    他还记得当时向之石捏住了当红小生的手腕，笑容温温和和，XX先生，有话好好说，这是公共场合。
    那小生却痛得英俊的眉目都扭曲了，你先放开我。
    向之石松开了他，他打量了向之石几眼，见他穿着衬衫西裤，干净斯文更有种罕见的矜贵，看不出是什么来头，不知深浅，只得愤然离场。
    菜卷忍痛想爬起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很自然地让他了搭一把站了起来。
    谢谢，谢谢，您怎么称呼？向之石的手心干燥温暖，菜卷的心也一暖。
    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没事，您？菜卷叹了一下，不知怎么有点卡壳，对方的气质太干净太文雅了，他一时竟然有点自惭形秽，还有点异样感觉。
    那就好。没留下姓名，翩然而走。
    菜卷在原地发愣，也没追上去。
    他后来工作也丢了，这世上多的是过河拆桥的事情，公司不论谁对谁错，只看谁更有价值，他顺其自然地成了被牺牲的一个。
    他的积蓄一大半在股市里，其他的全都寄给了他的母亲，住的地方是公司租的，择日就要被清扫出门，走投无路之时再次碰到了向之石，从此就结下了不解之缘。也可以说，上了贼船。
    向之石开给他的工资和他在博谊兄弟时是一样的，一开始他拿得真的很心虚，他只需要带向小园一个人，而她没怎么拍戏，工作谈不上忙，更像她的私人助理，给她订机票，陪她学习，照顾她的起居，说实话，这工作量都没有以前的三分之一。
    后来小园没工作的时候，向之石照样开工资给他。
    哥，这样不行！我不能再拿工资了！这个称呼菜卷在心里调试了很长时间，向之石风光霁月，更是不锈钢大直男一枚，自己不能动心思，只能把他当兄弟手足看。
    蔡卷，我们也没把你当外人，只是你还有母亲要养，别推辞了。向之石笑着说。
    那不能这么由着她吧菜卷压低了嗓音，看了一眼小园的房间，哥，你就不担心吗？
    歇在家几个月，小园就是窝在家里看电影，除了去健身房，再也没有别的消遣。
    菜卷真的发愁，小园实力是有的，可也经不住这么蹉跎啊，尤其女演员，黄金时代就那么几年。
    就由着她吧。向之石笑笑，看了他一眼，要不你去劝劝。
    你们亲兄妹，你不去劝，我怎么好意思？
    这话堵在菜卷喉咙口那里，差点没蹦出来。
    认识多年，他对这兄妹俩的性子也熟门熟路，向之石在生意场有股与外形截然不同的圆滑与成熟。他对亲生妹妹却是毫无原则的宠溺和顺从，问题是小园的性格，说好听点就是有个性，有傲气，说不好听的就是脾气臭，轴，不会变通。
    现在国内的活跃女演员大概可以分为两类；流量偶像派和实力演技派。
    流量偶像这派一般都是一些电视剧中小花旦，或者是歌手和女团，主持人出身的。年龄为90后到85后。邹一蕊就是属于这类中的小花旦。
    实力演技派多属于电影咖位，拿过奖的，提过名的，小众文艺咖以及话剧咖位等等等，年跨度很大，也比较多元。何辰影在这类已经算是顶级咖位了。
    可是小园都不属于这两类。她属于隐形的第三类，这类多是十八线开外不知名小明星，群演，以及小园这种不好定义的。
    她的起点是很高的，在校大学生，还没毕业的第一部 电影就是名导，去了金棕榈国际电影节，进入了主竞赛单元，和国际一流的女演员竞争影后大奖。
    她的问题就是没有任何续航作品，以及运气太差，之后的作品都没有机会公映，她更大的问题是眼光太高，胃口太刁，非她喜欢的剧本不拍，电视剧不拍，综艺不接（也暂时没什么综艺找她就是了）。
    菜卷刚来工作室的时候兴致勃勃地给小园设计了好几种发展的路子，比如乖乖牌吃货人设，心直口快没心机天然呆人设，或者上进努力正能量少女人设等等等。
    这些都被向之石否了，原因是小园不喜欢。
    菜卷无数次地觉得可惜，按照小园的资质，只要她愿意接几部电视剧，或者演几部大众商业片，早就红了，最差也能在娱乐圈先混个脸熟，积累一定的人气。
    大部分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总骑驴找马，总有马到功成的那天。
    外头秋雨绵绵，飘进来一丝寒意。向之石披了件毛衣开衫，大病过后的脸色总是没有什么血色，话语也是轻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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