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推荐】判官——木苏里(4)
虽是意料之中,但他还是烦躁地踢了这玩意儿一脚,然后问夏樵:家里有瓶子么?
什么瓶子?
随便,能装点东西就行。
夏樵想说我不敢一个人走。但看闻时满脸不爽,还是老老实实自己回了一趟家。
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去,薅了个保温杯,又以最快的速度冲回来。就见闻时手指抵在惠姑脖颈边,那些浮绕的黑气瞬间流动起来。
他接过保温杯,指肚在杯沿敲了两下,黑雾就像水一般流泻进去,眨眼就满了。
这要干嘛?夏樵捧着装满的杯子,像捧着定时炸弹。
闻时薄唇一动,蹦出一个字:吃。
夏樵差点当场疯了。
这什么玩意儿就能吃啊?
结果闻时真的让他把这炸弹捧回了家。
你真要吃这个?夏樵看着闻时在沙发上坐下,拧开保温杯,忍不住问道。
嗯。闻时却像是习惯了,他从香炉沾染了一点香灰,然后将手指伸进黑雾中。那满杯的黑雾便一点点地被吸食进他的身体里。
夏樵忽然闻到了一股味道,很舒服,也很难形容。
他想了很久,忽然想起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沈桥在附近种了很多白梅,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种子,好像一夜就成了林。
他有时候会溜进去乱跑,雨打在白梅林里,好像就是这种味道。
紧接着,他意识到,这种味道是从闻时身上透出来的。
不过当闻时吸食完所有黑雾,那种味道又消失不见了。他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虽然皮肤依然极白,眼珠极黑,但多了几分活人的感觉。
这个过程其实有点吓人,像魑魅魍魉穿了张画皮。
有几秒钟的功夫,夏樵不敢跟他说话,也不敢看他。直到屋里忽然起了一阵风,他打了个哆嗦,这才回过神来。
那、那闻哥。
说。闻时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并没有任何污迹的手指,把空了的保温杯丢回茶几上。
夏樵没话找话似的问道,你说那几个惠姑是别人养来偷东西的,来我们家干嘛?
都穷得一贫如洗了
看上什么东西了吧,谁知道。闻时说。
那另外两只就这么放它们走啦?
闻时说:我留了东西跟着。
那三只惠姑身上有他灵相的踪迹,怎么可能不追?起码得知道是谁养的,从哪里来。
折腾了一番有些耗神,两人没过多久就倚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这个季节,天亮得比隆冬早一些。
活着的时候,闻时睡眠总是很浅,隐约听到鸟叫就睁开了眼。
在沙发上睡觉的感觉并不怎么样,他站起身抻了抻脖子,转头看见客厅挂钟上,时针刚好快到5点。
窗边突然传来扑翅声,他走过去,接到一只黄表纸叠成的鸟。
纸上有沈家的香灰味,是他昨晚放出去跟着惠姑的。
他拢手收了纸鸟,找来打火机,在红烛上点了火。纸鸟被捏着,在火尖上来回。
夏樵抓着鸡窝头坐起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番场景。
一夜过去,他的眼睛已经完全恢复常态,看人看物都是活生生的模样,再没有昨晚的死气,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他打开大灯,打着哈欠问闻时在烧什么。
闻时没答话,因为被香烛细细熏过的纸鸟上出现了一个地名。
西屏园。
这什么地方?
闻时正拧眉,谁知夏樵却诧异地开了口:西屏园?
怎么?你认识?
额谈不上认识。夏樵说,就是听爷爷说过,一家旧式玩偶店。主要这店背后有点渊源。
什么渊源?
那个判官名谱图上不是有个张家么?说是一个很大的家族,旁支也挺多的。
闻时说:我知道。
张家最早的祖宗只是祖师爷的一个偏徒,能耐不大。发展到现今却成了最有名望的一家。因为广收徒且人丁兴旺。
关于这家八卦挺多的,我经常听爷爷提,说是张家旁支里这一代出了个挺糟心的人,天煞的命,害父害母害了不少人,真的假的我不知道啊,挺玄的。夏樵磕磕巴巴地回想着,反正张家没人敢收他,其他家也离他远远的。
然后呢?
然后这个西屏园就是他的店。夏樵问道,为什么这纸上会有西屏园?
闻时说:昨晚追狗的结果。
夏樵睁大眼睛:所以那三个恶心人的东西就是从他那来的?
闻时没说死,只说:有可能。
他沉吟片刻,走到名谱图旁。这张图上他认识的人几乎都亡故了,还活着的,他都很陌生。
你说的是哪个?他在图上找了起来。
夏樵咕哝着过来:不知道,这图太瞎眼了,我不常看。我就记得爷爷说他活着,但是名字被划了。
闻时顺着张家枝枝丫丫一路看过去,终于在其中一脉旁支中看到了一个被划掉的名字。看到名字的瞬间,他和夏樵都有些怔愣。
因为那个名字叫:谢问。
客厅内的氛围一时间很凝固,半晌后,夏樵我草一声,说:不会这么巧吧!哪个谢哪个问?
说话间,他手机震了两下。
夏樵咽了口唾沫,摸出来一看,那是条新鲜的信息。
发件人:谢问。
内容:5栋是么?我到门外了。
他到了夏樵轻声说,就在外面。
闻时几乎立刻转过头去。
隔着落地的玻璃门,他看见门外花园的夹道上有一个人。
那人个子很高,穿着衬衫西裤,显得身材英挺颀长。本该是干净得体的扮相,却被他手腕上七八串不知材质的珠串打乱了和谐。
他站在一株半枯的树边,不知弯腰看着什么。
片刻后,他似乎意识到了屋内的目光,站直身体转头看了过来。
那个瞬间,他嘴角还带着笑,不过下一秒,他就转头咳嗽起来,唇色淡得近乎于无,病恹恹的模样。
闻时不知道那一株枯树有什么值得笑的,只知道他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下意识阖了一下眼,于是他看到了对方的灵相。
那人有两道梵文似的金棕印记,顺着左边脸颊一路往下,从耳根到颈侧、再到肩骨,再到心脏。
腕上的珠串变成了深翠色的鸟羽,红线绕了两道,就那么松松地垂挂在手边。
他皮肤苍白如纸,但周身缠满了腾腾黑雾,像无数道松松紧紧捆扎的锁链,又像从他灵体中探出的妖邪。
闻时从没见过黑雾这么厚密交错的灵相,都是业障。
第5章 画像
业障就是一个人身上背负的罪孽。有先天的,也有后天的。但不管先天后天,像谢问这样的,都是世间少见。
不愧是害父害母、害人害己的天煞命
夏樵看到闻时闭着眼,喉结很轻地动了一下。他眉宇间萦绕着某种情绪,稍纵即逝,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怔忪片刻,夏樵才明白,闻时一闪而过的情绪,应该是一种浅淡的难过。或者叫悲悯,他在沈桥眼里也看到过。
这些做判官的,见到世上的一些人,总会露出几分这样的情绪。
闻时嘴唇又动了一下。
夏樵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闻时睁开眼,目光依然落在花园中,过了片刻才终于开口。他说:我饿了。
夏樵:?
夏樵:???
不是,悲悯呢?
说着正事呢,怎么突然就饿了???
夏樵满头问号。
他傻了半天,终于想起常人灵相上缠绕的黑雾,又想起闻时昨天吃的东西,醍醐灌顶。
他身上黑雾很多吗?夏樵试探着问。
你说呢。闻时异常平静然后舔了一下唇角。
草。
这哪是租客,这是来了个外卖吧。
怔愣间,外卖按了门铃。
夏樵迟疑片刻,还是过去开了门。
四月的凌晨,寒凉气依然很重。那个叫谢问的男人又偏头闷咳了几声,这才转过脸来。病气也盖不住天生的好皮相。
不好意思,今天风有点大。早知道还是该多穿一点。他说。
可能是因为这人害父害母的名声太响,夏樵莫名有点怕他,下意识缩了缩。也忘了礼貌和答话。
倒是闻时朝他手肘扫了一眼,那里明明搭着一件黑色外套。于是半点不客气地说:带着外套不穿,你不冷谁冷?
谢问大概没想到进门会是这个待遇,愣了一下。
他低头自我扫量一番,抬起搭着黑衣的手:你说这个?
闻时没吭声。
他抬起头的时候,眼睛已经弯了起来,脾气很好地解释道:这不是我的,颜色太沉了,也不是我喜欢的样式。
闻时面无表情,心说谁管你喜不喜欢,跟你那业障明明挺搭的,然后依然不吭声。
这种情况下,瞎了心的人才感觉不出气氛有问题。识时务的,可能打声招呼就走了。但谢问是个奇人。
闻时没给好脸的态度,似乎很让他感兴趣。
他眸光微动,在闷咳间打量了一番,依然是笑着问:你是夏樵么?
隔着电话,他还十分礼貌地叫着夏樵先生。这会当着面,不知为什么又把那些都省了。
闻时动了动唇,咸咸蹦出俩字:你猜。
这俩莫名就对峙上了,偏偏还隔着一小段距离,远程嗞火花。
夹在中间的弱势个体被火花崩了一脸,忍不住插话道:那个不好意思,我才是夏樵。
谢问这才从闻时身上移开视线。
他看向夏樵的时候,也打量了一番,不知在斟酌什么。片刻才点点头:我猜也是你。那他是?
夏樵心说他是我爷爷的祖宗,但嘴上还是老老实实道:我哥哥。
谢问哦了一声,点点头:我得罪过他么?还是你哥哥本来就挺凶的?
也许是离得近,他便懒得费劲,声音轻低不少,但又问得很认真。
闻时:
夏樵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能干笑一声说:他今天起早了,心情不太好。
其实这会儿的闻时确实反常,
他以前也就顺嘴堵人两句,更多时候心里想想就算了。这么明摆着的针对还是第一次,但这不能怪他,还是谢问的错。
明明还不认识,闻时对谢问已经有了相当复杂的情绪
一方面他追踪惠姑追到了西屏园,在弄清事实前,很难对西屏园的主人有什么好感。
可另一方面,他看到谢问就开始饿。
当你饿极的时候,有人往你面前摆了一桌美食,然后竖个牌子叫有毒,就不给你吃,你烦不烦?
闻时现在就这个状态。
他蹙着眉,盯着谢问看了一会儿,终于受不了这诡异又微妙的对峙,扭头走了。
夏樵有点担心,叫了他一声:闻哥你干嘛去?
闻时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硬邦邦地说:找吃的。
厨房非常干净,案台上没什么东西。闻时挨个开了一遍柜子,看到了油盐酱醋以及生大米。他又打开冰箱,从上到下顺了一遍,饭菜没兴趣,其他不认识。他强忍着脾气,随便挑了个盒子。
听到谢问往客厅那边去了,他才从厨房里出来。
于是夏樵一回头,就看到某位祖宗倚着厨房门,叼着他昨晚拆封的巧克力百醇,凉飕飕地看着这边。
不知道为什么,这场景就很神奇。
你今年多大了?谢问忽然开口。
他明明是来看房子的,却只是囫囵一扫,反倒对聊天更有兴趣。夏樵亦步亦趋跟着,答道:18了。
哦,看着挺小的。
是想说我矮吧夏樵腹诽。
他胆子小,跟谢问离得近点就会不安,于是三步一回头,巴巴地希望闻时能过来救场,哪怕是怼呢。
偏偏闻时装瞎。
那你谢问也跟着朝闻时看了一眼,话语间的停顿像故意省略的形容词,哥哥呢?他多大了?
夏樵怀疑他省略的是凶巴巴之类的字眼,正要开口编个答案:跟我差不多
就听背后远远传来四个字:关你屁事。
谢问笑起来。
夏樵这才想起来,沈桥以前说过,不要随意跟陌生人说自己的年纪,保不齐碰上个厉害角色。
幸好,他说得并不具体。而且这个谢问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传言说,判官里面,张家一脉能人辈出,本家也好、外姓旁支也好,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唯独两条线是败笔,其一就是昨天来祭拜的张碧灵,其二就是被划了名的谢问。
哪怕就是这两个败笔,也有区别。
张碧灵一家据说资质一般体质弱,所以能力有限,但即便这样,也排在闻时这脉上面。
至于谢问,他是天煞命,自己都满身业障,又怎么去帮别人?所以他学了也没用,注定要被除名。
这事放在很多人身上,都会变成一块心病,但谢问好像并不在意。
他从那幅长长的名谱图边走过,既没有排斥到无视它,也没有驻足细看它,而是像对待一幅普通的画,扫量一番便移开了眼,并不关心。
闻时嘎吱嘎吱吃完了一盒零食,没滋没味,但聊胜于无。
他又去冰箱摸了一盒牛奶,几口喝了。那股冰凉缓解了身体里的饥饿感,他觉得自己好些了,便扔了空盒回到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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