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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让我还他清誉/殿下让我还他清白——三千

    你莫非不想与他死同穴么?
    小药童有些不解,茫然道:我师父说,不是一家人,是不能埋在一个坑里的。
    云琅:
    云琅只比萧朔小了大半年,亲眼看着水灵灵的小皇孙一路长到如今。再看眼前稚气天真的小药童,一时推己及人,竟有些不忍心把人交给梁太医糟蹋。
    我不能与他死同穴。云琅格外耐心,半蹲下来,他是皇室血脉,有皇陵,要和他爹娘埋在一块儿。
    再说了。云琅道,他将来还要有王妃,还要有子嗣。百年之后,这些都是要入皇陵的
    可今年入冬时,你家的王爷明明就还来找过我师父,浑浑噩噩的,问他知不知道风水最好的陵寝,要双人合葬的那种。
    小药童少年老成,记得清清楚楚:我师父一个行医救人的,如何知道这些?他却又说,我师父治了这么多年病,总有治不好救不活的,说不定便从头至尾尽数管了。
    云琅听着,心底不知不觉沉了沉,蹙起眉。
    我师父听完,气得拿头发顶着帽子,当时便拿针把他扎出去了。小药童道:他又不依不饶来了几日,直到府上来了什么人同他说话,才匆匆走的。
    那叫怒发冲冠,是个虚指
    云琅扯了下嘴角,揉揉他的脑袋:不能随意乱用。
    小药童愣了愣,有些失落,偷偷记下了:哦。
    云琅胸口又有些发闷,蹲了一阵,撑着站起来:我知道怎么过去,多谢你带路,回去罢。
    小药童点点头,抱着医书转身往外走。
    才走几步,又被云琅叫住:等等。
    什么事?小药童转回来,我知道了,那个王爷不是你家的。
    不是此事云琅按按额角,笑了下,给你师父带句话,说不止三年后的花,三十年后的,我也定下了。
    小药童懵懵懂懂,一时有些心疼杏花,看他神色格外郑重,还是迟疑着点了下头。
    杏花苦温,主补不足,可惜我用不上。
    云琅缓缓道:我记得,杏仁泻肺解肌,能治咳逆上气
    但肺虚而咳者禁用。小药童生出警惕之心,飞快道,你也用不上。
    云琅一怔,不觉笑出来:可惜。
    小药童将医书药典背得熟,挺了挺胸,扬头看着他。
    云琅倚在廊下,一时压不住念头,又想起萧朔还是个走路都会摔的小皇孙的时候。
    王府里出来的小世子,粉雕玉琢,打扮得整整齐齐,腰间坠着漂亮的双鱼玉佩。
    按着礼官的吩咐,一板一眼,朝他拱手作礼。
    今日牵动心神,云琅止不住地想起旧事,垂头笑了笑,轻捻了下衣角。
    那时候他们才第一次见,端王在宫里被先帝问话,小皇孙一个人在外面等,同他行礼,肩背都端正笔直。
    小云琅比他年纪还小,却已在宫中蹿得熟透,早不用人领,眼睛发亮地盯着玉佩:真好看。
    是父王在北疆打仗,缴来的和田玉。
    小皇孙出了大殿,初见皇祖父的紧张褪去了,一板一眼吐字清晰:给母妃做首饰,剩下的叫人做了这个给我。说将来等我成人,便以此物赠予
    给我罢。小云琅兴冲冲一把扯过来,我拿玉麒麟跟你换。
    小皇孙死死护着,皱紧了眉:皇宫重地,不可胡闹。
    我的玉麒麟也是好东西。
    小云琅从不觉得皇宫是什么重地,好声好气同他商量:他们说我命凶,姑祖母特意叫工部寻了匠人给我做的,叫大和尚开了光。坠红绳,眼睛上还嵌了小金珠子。
    小云琅往袖子里摸了摸,攥着拳头,得意洋洋:想不想看?
    萧朔年纪小,却已被父王教足了规矩,用力抿了嘴,摇头道:既是皇祖母所赐,等闲岂能看得
    真不看?小云琅换了两手捂着,张开条缝,不看我就藏起来了。萧错他们我都不让看的,肃安要看,让他爹狠狠揍了一顿。
    小萧朔终归按捺不住好奇,被他张罗得忍不住探身,跟着望了一眼。
    小云琅眼疾手快,将玉麒麟塞进萧朔怀里,一把扯了萧朔腰间玉佩,踩着砖石飞快爬上了殿角。
    云琅如今回想,都觉得自己当时实在皮得欠揍,忍不住抬手揉了下额角。
    先帝生的孩子里头,最小的是萧错,如今封了景王,也比他大出了四五岁。
    那几年,正都是被太傅先生们揪着耳朵念书的时候。
    小云琅在宫里,没有同龄玩伴,见着了端王叔带进来的小皇孙,高兴得不成。作势抢玉佩,也只是因为萧朔太正经了,想寻个由头逗弄他玩。
    那玉佩被他好好捧着,半点儿也不曾碰坏,转手便完好无损还回去了。
    反倒是玉麒麟没塞稳,在小皇孙那儿磕了一下,掉了个翘出来的小尾巴。
    先皇后反复拎着云琅嘱咐过,玉麒麟是镇他命里煞气的。
    司天监翻遍古籍,命犯白虎关煞,多发血光之灾。若是不用吉物镇着,又遇不着与他相合的吉神命宫,轻则道路刀剑、官家横祸,重的说不定要夭折短命。
    云琅从小就听先皇后说,配了玉麒麟克煞帮扶,白虎占君子位,就是阳金命格。
    命格向来吉凶相依,凶煞之气镇牢了,自能主征战杀伐。将来刚烈勇猛、光明磊落,当个战功赫赫的大将军。
    小萧朔此前不曾见过玉麒麟,没看出磕着了,又不知这些门道。将玉佩抢回来收好,气得脸色发红,咬着牙沉声斥他不成体统。
    自己先闹的人家,总怪不得旁人不小心。小云琅弄坏了从小戴着的玉麒麟,又平白被人训了一顿,攥着摔断的小尾巴揣回了袖子,怏怏走了。
    后来事情叫先皇后知道,小云琅被先皇后的侍女按在榻上,由先皇后亲自结结实实揍了五个巴掌,又找人拿上好赤金细细镶牢补好了玉麒麟,拿丝绦给他栓在了脖子上。
    可惜几番颠沛,也已找不回来了。
    也不知先皇后泉下有灵,会不会夜半入梦,回来揍他。
    云琅牵动过往,在原地静立一阵,平复下了胸口涩意。
    直至今日,他其实也没能想得明白,就是抢了块玉佩,如何便成了不成体统。
    只不过再那之后,两人再如何打闹,云琅也长了记性,没再碰萧朔那宝贝玉佩一下。
    后来两人又长了些年岁,萧朔已不将玉佩随身戴着了。云琅实在好奇,找机会问过几次,也没问得出来。
    再后来,萧朔大抵是被问得烦了。云琅领兵去北疆前,半夜被萧朔莫名从榻上拽起来,往怀里塞了件金丝甲,说等他打赢了仗回来,便告诉他那玉佩的下落。
    两人还信誓旦旦约了,再下一次打仗,云少将军就找架马车把萧小王爷拉过去,见识见识战场杀伐。
    云琅还调侃过,若是萧朔去了,定然专拿大宛马拉车,给足萧小王爷的风头
    屋外风凉,云琅咳了两声,低头笑笑,紧了紧披风。
    那一场仗戎狄来得早有预谋,极为凶险。云琅率朔方军寸土不让,迎面痛击来犯之敌,也确实胜得威风凛凛。
    云麾将军奉旨回京领功受封,紧赶慢赶,特意在萧小王爷生辰前班师回了朝。
    班师回朝,一路走了月余。
    才到了汴梁城外,尚未扎营,便听说了端王谋逆的案子。
    云琅轻呼口气,心神落定抬头,才看见小药童仍抱着医书,拧了眉头看着他。
    怎么还不走?
    云琅缓了缓神,有些好奇:可是还有事找我?
    你方才没说完。小药童道,杏花你用不成,杏仁你也吃不了,要怎么办?
    云琅失笑:你不是说,要送我个杏果?
    一个能做什么?小药童嘟囔道,师父根本不会种树,果子又酸又涩,难吃死了
    果子酸涩,正好酿酒。
    云琅道:约好了,到时候你给我个杏果儿,我回去酿酒喝。
    小药童狐疑:你会酿酒吗?
    术业有专攻,我只管躺着数钱。云琅拍拍他脑袋,回去罢,我要去见那个管酿酒的了。
    小药童还不曾喝过酒,半是提防半是期待,将一瓶护心丹塞给他,嘟嘟囔囔背着杏果酸涩可酿酒走了。
    云琅看了看那瓶护心丹,低头笑笑,倒出一颗扔进嘴里,当炒豆慢慢嚼了。
    他没再耽搁,敛神定心,进了林中静室。
    第三十四章
    静室内, 工部尚书额头冒着汗,正磕磕绊绊应对着琰王的问话。
    今日前来,当真只是看病。
    工部尚书恭谨道:梁太医说有人要见下官, 到了此处, 才知道竟是琰王殿下
    萧朔靠在案前,合上随手翻阅的书,搁在一旁。
    工部尚书下意识噤声,瞄了一眼琰王神色,讪讪低头。
    这些天来, 自从云小侯爷下狱的消息在京城传开,已有不少人在暗里悬了心盯着琰王府。听闻云琅被送到了医馆,当夜便有人按不住,还是熬了一宿, 才将他推过来看看情形。
    工部尚书壮着胆子来了, 却不曾想竟在医馆遇见了萧朔, 一颗心悬在半空, 半句多余的话也不敢多说。
    尚书有什么话, 直说就是。
    萧朔已在屋内坐了一刻, 听着工部尚书东拉西扯的打太极, 在云琅那里攒的耐心已近耗尽:不必遮掩避讳。
    工部尚书低着头, 擦了擦汗:下官岂敢
    萧朔抬眸,视线淡淡落在他身上。
    这些年琰王在外多有酷戾名声, 工部尚书被他扫了一眼, 脸色又白了几分。
    大人是佑和二十五年进士, 负责殿试的便是先王。后来琼林宴上,受世家子弟挑衅,也是先王出手解围。大人入工部后, 曾与父王多有来往,府中尚留有昔日拜帖。
    萧朔缓缓道:昨日将人送来,今日大人便碰巧生了病,不辞辛劳来了医馆,竟无半句有用的话可说。
    萧朔随手推开窗子,透了透风:莫非是觉得本王这些年自寻死路,实在不堪托付?
    王爷说得什么话!工部尚书忙起身,您金尊玉贵,福寿绵长,如何便自寻
    工部尚书不敢说,看了看萧朔脸色,小心翼翼道:您近些年虽然有几次,举止稍有出格,可并非您本心所愿,我等是知道的。
    只是有些事。
    工部尚书干咽了下,错开视线:您知道了,却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萧朔眼中显出些讽意,轻笑了一声。
    这些年朝中纷乱,情形难测。您韬晦避朝,实是无奈之举。
    工部尚书小心试探:前几日,王爷入宫已得了圣上眷顾,正是乘此机会更进一步、以求圣心的时候,又何出此泄气之语呢?
    圣上眷顾。萧朔念了一遍这几个字,神色平静,大人教我,如何该更进一步?
    工部尚书愣了愣:这
    我见了血海深仇的故人,将人囚在府中泄愤,打得半死。
    萧朔慢慢道:再听从了皇上开解,知道他原本也不想下手。只是为名为利、为保前程,被逼无奈才忘恩负义的
    萧朔好奇:这样便能得了圣心么?
    工部尚书失声道:王爷!
    萧朔不以为然,偏了下头望着他。
    王爷如此之想,无可厚非。
    工部尚书怔坐了半晌,眼底渐透出些心灰意冷,向后退了一步:我等无话可说。
    只是他终归并非主犯,纵然卷入其中,也是身不由己。
    工部尚书低声道:王爷若泄够了愤,还请念一丝故人之情,抬一抬手。免得来日知道了些别的事,徒生后悔
    萧朔像是全然不曾听见,替自己添了盏茶,轻吹了几下浮沫。
    工部尚书看他半晌,终归忍不住一拂袖,起身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殿下好自为之,下官告退。
    萧朔笑了笑:请便
    他话还未完,忽然若有所觉,抬了下头,放下手中茶盏。
    怎么,王爷莫非还埋伏了耳目,要举告下官么?工部尚书见他神色有异,被满腔寒凉悲怆顶着,沉了语气道,如今工部也已是个闲职,做官不如不做。王爷举告,下官正好告老还乡
    工部尚书边说边回身,正要径自出门,忽然一怔。
    孔大人未满四十,心老人不老。
    云琅扶着门沿,抬手相让:左右工部无事,再坐一刻。
    工部尚书愣愣看着云琅,脸色一连变了数变,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
    云琅合了门,看向萧朔,揉揉眉心:我不过同别人说了句话,晚来了一会儿,看看你都说了些什么
    朝中纷乱,情形难测。
    萧朔淡声道:此时来访,难保不是皇上派他来套话试探。
    下官尚不至这般龌龊!工部尚书才回神,正听见萧朔所言,一阵气恼,少侯爷
    你要装样,也装得像些。
    云琅将萧朔推开些,找了个地方坐下:孔大人犯颜直谏,说了这么多冒犯的话,竟也没被你找人绑起来打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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