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欠我半座皇陵(重生)——青莲门下(4)
元宝不说话,只是赶路。
进了府门,他拎起赵太医的衣领,奔向江瑗所在的暖阁。
赵太医双脚离地,被衣领勒住了脖颈,又开始咳得满面通红。
直到他被放到江瑗面前,才有机会松一松衣领。
江瑗还在桌子上趴着,金银站在他旁边,狐疑地看向元宝。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元宝让她在这里守着,如今看到太医署的赵太医,她也有些慌了。
赵太医走上前去,把江瑗翻过来,探了探脉搏,表情凝重而又疑惑。
他又翻了翻江瑗的眼皮,捏住江瑗的下巴把嘴捏开,看了看江瑗的舌苔。
他捋住胡子,金银和元宝屏声闭气――他们知道,这是赵太医思虑的表现。
赵太医又来回踱了几个方步,才道:五殿下只是喝醉了而已啊。
元宝摇摇头:怎么可能,春祭用的那种酒,殿下喝几坛子都不会有事。
他之前喝了多少?
几盏啊。
赵太医指着江瑗怒道:这不是醉了是什么?!他身体好着呢!
他又瞪了一眼元宝,悠悠道:你还是给你家殿下备醒酒汤去吧。
他又捋着胡子,踱着方步,悠悠地出去了。
元宝还能听到他嘴里慢悠悠的念叨:大过年的,不生气,大过年的,不生气
元宝忙跑出去送他,金银也把头撑在桌上,趴在江瑗对面,看着江瑗眼角的一抹飞红,疑惑道:就是醉了啊
第7章
季玦醉了一场,梦醒已是大年初一,新雪再覆屋宇,又是一个丰年。
他穿上前些天新裁的毛斗篷,和钱二郎说了几句吉利话儿,就听到有客来访。
唐安果真如期而至,拎了年礼来找季玦。
他博闻强识,妙语连珠,又兼之谦逊有礼,性情风流爽利,很快与季玦谈诗论文起来。
他是天元十二年的解元,恰逢母亲逝世,丁忧一年,刚好错过了上届科举,只好又等这一届。在他得知季玦也是进京赶考时,很快邀请季玦与他同行。
盛情难却,他们在初三日一同前行,出凤州,过麟州,直入盛京。
唐家的马车由族中能工巧匠制成,外表朴素,内里却不颠簸,过坎途如履平地,速度便提了上去,进京时,竟赶上了正月十六。
唐家势大,唐安在京城故旧良多,一时忙于安顿走礼。季玦不欲继续叨扰他,就与他于京城分别。
他和钱二郎寻了客栈安顿,然后又被钱二郎拉着,说要领略领略京都的风土人情。
昨日正是上元灯节,又会六皇子与张氏女儿大婚,整个京城取消宵禁,狂欢了整整一夜。今晨季玦入京,走在街上,还能感受到那千门开锁万灯明的余韵来。
盛京是整个大江最繁华的心脏,鲜活周转,又庄严肃穆,城墙巍峨。
季玦沿着城墙根走,看着周边各式各样的布庄钱庄,又看着那些人满为患的茶棚酒肆、琳琅满目的小摊小贩,只觉目不暇接。
周遭建筑鳞次栉比,人群络绎不绝。不知谁家的女郎回首,摘下面纱对季玦嫣然一笑,面若桃李,羡煞旁人。
钱二郎用手肘碰了碰季玦,道:人家看你呢。
季玦也道:焉知不是看你?
钱二郎吃着麦芽糖,口齿不清道:若真是看我的,那可就好了。
二人向着城北继续走着,沿路街市愈加繁荣,宅院也越发'漂亮。
钱二郎指着北边的一道高墙,道:看到那条街了吗?长街。
长街不是指一条窄窄长长的街,长字不是形容,而是名称,长街就叫长街。
虽然长街确实很长。
这是京中最为显贵的建筑群,皇子帝姬,高官显爵,簪缨世家,泼天富贵,皆聚于此。唐安在长街也有一套宅子,虽然闲置并不久居。
季玦抬眼望高墙,甚至看到了皇宫的一角乌色飞檐,和飞檐上的骑凤仙人。
高墙下,一树白梅疏淡如雪,勾活了长街一角,为其写意添魂,开尽了风流。
季玦心有所感,上前一步,折下一枝,却让那梅树枝条更加错落有致。
嚯,你这个辣手摧花的杀才。钱二郎笑骂一声。
季玦笑笑,道:回吧。
大街依旧摩肩接踵,热闹非常。
二人折返,却差点被人流裹挟,季玦缩着手,把梅花护在袖子里。
走过一段路,身后的马蹄声与车辙声越来越响,只听一个人在身后喊了一声:前面的小公子,借个道儿!
他下意识侧身,却发现避无可避,身后的马儿长嘶一声,向前几步,又倏忽收势而止。
季玦回头,便见一约莫弱冠年岁的青年紧拉缰绳,向他抱歉地弯身。
凭借方才的勒马距离,便可看出这青年御车纯熟,是个人才。
季玦看到他苦笑了一下,身体往后倾,靠近车帘低声说着什么。
从唇型看,他说的应该是:公子,前方的路堵了。
季玦看了看人挤人的大街,又看了看这辆马车,心道这马车主人莫不是缺一窍心眼儿,非得在此时驾车出门。
马车里沉默一瞬,车帘动了一下,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莹润如玉石,却又透着男子特有的力量感。
车帘被那样一只手掀开,露出了一张脸。
一张昳丽而又端庄的脸。季玦在前世,曾经见过的脸。
第8章
那张脸比起前世稚嫩许多,应是比前世年轻了几岁,眉目却是没怎么变的。
斜飞入鬓的修眉,波光流转的凤眼,在看到季玦时,那双眼睛略微噔圆,又透出一点不可置信的、可爱的孩子气。
陛下现在确实是个少年呢,脸嫩得能掐出水来。
季玦也是个少年了。
言语不若人意之深,今朝两两相视,便是脉脉万重心意。
江瑗看着季玦的眸子,那里面有他小小的倒影。
季玦看着江瑗的眸子,看到了另外一些东西。
他皱了皱眉。
前方堵住道路的车马似乎挪开了地方。
季玦拿出袖子里的梅枝。
他动作很快,梅枝的截面不太平整,给他的手背留下了一道细细的伤口。
车如流水马如龙,他们继续行进错开。
在他最接近江瑗那辆马车的时候,他抬手,递出那枝白梅。
车帘里的那只手接住了。
然后那辆低调的黑色马车随着驾车青年的御马声越走越远,留下一缕冷香。
季玦轻笑一声,轩轩若朝霞举。
钱二郎呆呆地站着。
你不走吗?季玦问他。
啊走钱二郎回过神来,狐疑地看向季玦。
季玦把一只手指放在唇上,假嘘了一声。
然后他们二人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心怀默契地走回客栈。
元宝驾着车,在整个京城胡乱转悠。
殿下,您到底要去哪儿啊?
江瑗拿着那枝梅花,斜倚在坐垫上,笑道:我们回吧。
不是,出来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干,您图什么?
元宝心里嘀咕着,又让车马转了个圈儿,往五皇子府里去。
五皇子一回府,便又招来了他心爱的歌女。
歌女唱着盐角儿,五皇子给她打着拍子。
我说没唱几句,五皇子又打断了她。
她微微低眉,想听听五皇子又有什么吩咐。
她听到五皇子说:你会念诗吗?
诗?殿下今天怎么这么不对劲呢?她想。
虽然她腹诽着五皇子,但她依旧是那个低眉顺眼的谦恭模样,语气温婉道:回殿下,作诗不怎么好,念诗应是可以的。
江瑗把那枝白梅转过来转过去,眉眼里都是笑:那你说,我现在这个样子,配一句什么诗为好?
歌女抬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江瑗一番。
没穿新裁的衣服,戴着旧头冠,拿着一枝花儿,笑得眼里水光潋滟近日也没发生什么好事儿啊?
她把江瑗又细细地看了一遍,看到了头发丝儿里,才迟疑道:眼波才动被人猜?
这是写闺情的句子,由她说出来绝对是不敬,但殿下这个样子,可不就是嗯。
江瑗没有觉得受到了冒犯。
但他看着歌女,就像看着痴傻小儿的目光让歌女很是生气。
江瑗依然勾着嘴角,道:你可记住了,我这叫冷艳一枝春在手。
歌女现在知道了,江瑗只是想夸耀他的梅花。
殿下自幼便爱极了白梅。
殿下今日看起来高兴极了。歌女说。
他乡遇故知,能不高兴吗?
歌女听不懂,不过她也不多问。
今天在我车前面,给我递梅花的那个江瑗像是不经意道。
啊,歌女接了话茬,暗六啊,没想到长这么俊俏了,果真随了他娘亲。
江瑗一惊,问道:暗六?
是啊,妾今天还朝他笑了笑呢,他不也向您打招呼了吗?
江瑗正想查一查鬼医的身份,却不曾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想见他一面。江瑗说。
歌女摇了摇头,温言软语:殿下,莫要任性。
江瑗只好说:把他经手的和所有关于他的卷宗都找出来。
歌女点头应是,递卷宗的时候,她看到了江瑗的手背。
殿下,您的手。
嗯?江瑗低头,只见他的手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细细的伤口。
几时多的?被梅花还是被什么东西划的?怎的没有知觉?
江瑗想不出。
那道伤口实在是微小,江瑗便不想了。
虽然在它被发现后,江瑗才后知后觉出一点细密的疼。
你刚才唱到哪儿了?要不你重新唱一遍?
歌女便重新为他唱一遍。
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
江瑗打拍子。
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
占溪风,留溪月,堪羞损、山桃如血
江瑗的拍子变得有一搭没一搭的。
直饶更、疏疏淡淡,终有一般情别
江瑗的拍子声没有了。
歌女再看他,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殿下最近确实容易犯困。
歌女给他盖好毯子,悄悄退出去。
小窗高卧,风卷残书,江瑗睡得香甜。
待他醒来时,明月已挂在窗棂上。
外面似乎下了薄薄的一层雪,雪月相映,整个居室涂银泼汞,明彻异常。
但江瑗没有什么心情欣赏。
他坐在纸窗下,环视四周,想捏紧袖子里的刀。
袖子里没有刀。
他扬起袖子,仔细回想自己今天下午穿着什么衣服想不起来也没什么,现在身上的粗糙布料,绝对不是他的衣服。
他再次观察了一遍周围的环境。
桌、凳、床,这里也不是他睡前的暖阁。
他凝神静气,听外面的动静。
树影摇动成声,珊珊可爱。
除了他自己清浅的呼吸声,再也没有什么其他声音了。
这里没有其他人,似乎很安全。
桌上有一盏灯,火折子就在旁边。
他点燃那盏灯。
火光映在半边脸上,映出了他迷惑不解的表情。
居室里更亮了一些。
他开始翻箱倒柜。
书箱里的所有书都记着笔记,还有一些批注。
这个字迹有些眼熟。
如此惊艳的笔画间的折角,他似乎是印象深刻的。
铜盆架子旁边,有一面铜镜。
江瑗在书箱前,不经意抬起头。
腾光照人,月光仿佛与个人物我相融,显得人也骨肉相莹,仙气凌然起来。
这无疑是一个好皮囊。
可这好皮囊也不是他的啊。
江瑗不怎么迷惑了。
毕竟连死而复生都经历后,这种和鬼医扯上关系的事情,他都不怎么惊讶了。
他露出一个心绪交杂,便显得意味不明的笑。
他想见他一面。他果真见了他一面。
第9章
季玦察觉到了一缕淡淡的冷香。
他悠悠然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身边桌案上的花瓶。
花瓶里插着一枝白梅。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华丽柔软的毛毯,眼神一凝。
还未等他起身,房门便被推开,梳着双髻的姑娘端着净面的盘匜,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殿下。姑娘喊。
季玦顿了一下,从榻上下来,双手接过水盘。
他低头看了一眼水中的倒影。
然后他抚住额头。
殿下?
他又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你先下去吧。他说。
江瑗的语调他还是是熟悉的。
那个姑娘便又默默无声地退了下去。
季玦颇为不适应地看了看自己,或者说看了看江瑗。
暖阁一整天都热烘烘的,江瑗便穿得极少,外面尚有寒风凛冽,他却只着了一层薄薄的中衣。
他现在还光着脚踩在地毯上。
为了不受寒而把自己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季玦,颇为新奇地转了转江瑗白皙的脚踝,在地毯上走了几步。
他走完了,又把视线投向了软榻边的书架。
经史子集,画本杂剧,兵书乐谱,什么书都有,大多都是半旧不新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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