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置

关灯

江湖那么大——语笑阑珊(14)

    潘锦华不以为然:气息奄奄捆在缸里的一个病老头,想杀了还不简单。
    糊涂东西!潘仕候骂道,你现在杀了他,谁能知道?
    潘锦华迟疑:那
    江湖里头,最吃惩恶扬善、匡扶正义那一套。潘仕候道,你得先等他出关,搅得白头城、甚至是整片江湖鸡犬不宁,然后再出手为民除害,方能得人敬重。这世间最忌闷头做事无人知,懂了吗?
    潘锦华低头:是。
    潘仕候想起厉随那不费吹灰之力,轻轻松松就能天下无敌的绝高天赋,再看看面前资质平庸,只能靠自己苦心经营的儿子,又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山道上,祝府的车队粼粼前行着。祝章刚开始时还担心,担心万仞宫的人马离自家公子这么近,会不会又招来麻烦,但后来一连五六天的路程都是风平浪静,渐渐也就放心了。到了第七天下午,远处山巅压满层层乌云,祝章便在临近镇子里找了处空宅,打算避过风雨,明日再动身。
    没多久,万仞宫的人马也来了。
    祝章:
    祝章看着厉大宫主今天山里要下雨,所以我打算吃一个人的冷酷狂魔表情,话头一滚,还是没有把我们已经包下了这座院子说出口。
    江胜临及时出来打圆场,反正地方很大,大家挤一挤挤一挤,来来来,你们在这一半,我们在那一半,快将马拴好。
    厉随道:将来你若不行医了,还能去村里帮着顾红白宴席。专门负责穿梭游走在人群里,笑容满面地吃好喝好,吃好喝好。
    江胜临:讲道理,我是为了让谁不淋雨?这他娘的,明月照沟渠。
    祝章没有办法,只好将自家公子安排在最里面的屋子里,又在院外多加了两三层守卫,防火防贼防江湖。
    祝小穗问:公子喝不喝红豆枣仁水?
    等会儿吧。祝燕隐站在窗前听了一阵,万仞宫的人好像还不少。
    不多,没咱们多。祝小穗收拾东西,只不过他们声音大,所以显得嘈杂,公子要是嫌闹,我就关上窗户。
    敞着吧,透气凉快。祝燕隐虽与厉随打过几次交道,却没见过万仞宫的弟子,心中难免好奇。但好奇归好奇,也跑不出去,戏文里的崔莺莺要见张生,还要红娘从中相助,更何况是被家丁团团围起来,想见魔头的祝二公子,只有遗憾作罢,继续一个人乖乖看书喝茶。
    窗外雷声隆隆响了许久,半滴雨没见落。
    江胜临将银针小心从厉随的穴位里抽出来,担忧:你脸色像是不大好,没事吧?
    没事。厉随从床上坐起来,随手抓过外袍,我去趟山里。
    你又要找深潭泡着?江胜临头疼,忍不过吗?
    你若不怕我走火入魔
    我当然怕。江胜临打断他,实在不行去后头冲个凉水澡,看能不能缓过去。
    厉随摇头:我还是进山吧。
    江胜临往窗外看了一眼,那片连绵高山虽然看起来不远,但真要走起来,怕是得耗上一些时间,不如想个别的法子。
    片刻后,祝章一路急跑过来,他以为江神医三更半夜突然差人找自己,是因为公子的病情又有反复,慌得很。后来听说只是想要马车里消暑用的冰块,这才松了口气,差家丁去抬了一小筐,因不知神医要拿冰来做什么,担心这巨大的冰砖不好化,还附送几把精致的小锤,金光闪闪的,感觉偷回家能富三年。
    万仞宫的影卫取来一大桶凉水,又将冰块倒进去,觉得这怎么花香阵阵的。
    厉随进屋后也皱眉,江胜临解释,祝府消暑摆放的冰块里加了鲜花汁子,搬进来时颜色都透着粉。
    香一点怎么了,总比你进深山泡野池子强!
    厉随心火愈胜,于是咬紧牙关,赤脚踩入水桶,晃得水花四溢。
    江胜临忙不赢地躲开,都泡进飘着花瓣的水里了,你就不能稍微细致讲究一些。
    被冰水浸透的黑袍贴在身上,带走了些许燥热和痛苦,花的香气漫开在屋内,时间久了,也就闻不到了。
    厉随微微喘了口气,他是个不习惯将情绪外露的人,所以就算身体已经极度放松,也只体现在了那几根原本紧紧扣住浴桶边沿的手指,几不可见地松了片刻。
    桌上烛火被风吹得跳来跳去,没法专心看书,屋里又闷得慌,也不知道这雨还能不能落下来。祝燕隐道:我想出去走走。
    祝小穗惊讶:现在吗,天都黑了。
    就在院子里。祝燕隐推开门,一股凉风倒灌,舒服多了。
    满院子的家丁只负责保护,却不会限制。所以祝二公子一路悠闲地东走西走,将整座宅子逛了个遍,只可惜万仞宫的人早早就歇了,一排房间都是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着。
    厉随静静坐在屋顶,看祝燕隐走了又来,来了又溜达,还要不断伸长脖子偷瞄,傻得分外直白外露。
    祝小穗小声提醒:公子,咱们还是回去吧,你该睡觉了。
    再等会。祝燕隐道,你怕什么,反正厉宫主又不在。
    祝府家丁此时疾步上前,在祝燕隐耳边低语几句。
    祝二公子:
    他的目光缓缓往上飘移。
    厉随正在与他对视,身边还斜插一把上古长剑,面色如霜。虽然没有狂风卷起黑色衣摆,但杀人狂魔的气质依然半分不减,只差再往身后挂一轮血红弯月,就能直接被各路书商搬去做江湖恐怖故事的标准插画,能止小儿夜啼。
    也能止祝燕隐夜啼,不是,夜乱走。
    厉随问:你找我有事?
    祝燕隐:没有!
    祝小穗非常勇敢,虽然也有些腿软,但丝毫没耽误他拽起自家公子跑路,结果被厉随反手一带,一屁股坐在地上。
    而祝燕隐也被捞上了房,在漆黑夜幕与院中火把下,雪白衣摆凌空飞舞,搞得还有那么一点飘逸好看。
    啊!
    祝府家丁见势不妙想跟上去,却遭厉随一把拂下屋顶,寒气穿透穴位,半天没能缓过劲,个个心中骇然,不懂世间竟有如此高深莫测的内力。祝小穗也被吓哭了,嗓音撕裂:厉宫主,求你放了我家公子吧!
    站在房顶上的祝燕隐不得不安抚小书童,你先别哭,我觉得我好像没事。
    厉随没有理那满院子的人,看着远处说:坐下。
    祝燕隐不动声色地后挪一步,虚伪推脱:时间不早了,我还是回去睡吧。
    厉随用拇指揉了揉太阳穴:我讲魔教的事情给你听。
    祝燕隐:好的我这就坐!
    第20章
    祝章听到消息,也匆匆赶来了。风吹日晒的屋顶能干净到哪里去,他眼睁睁看着自家公子就那么坐了下去,胸口一阵闷,实在搞不明白江湖中人为何都喜欢刺溜上房,大家一起坐在宽敞干净的厅房中,喝茶吃点心说故事,它难道不香?
    厉随没有理会满院春笋一样杵着的家丁护卫,他道:赤天最近一次杀的人,是金钱帮的掌门项金,他带着焚火殿弟子,一夜屠杀项氏满门,男女老幼皆不放过,被雨水冲出来的血,染红了一整条街。
    远处适时地响了一串雷,祝二公子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
    厉随扭头看着他,皱眉:只是听听而已,你就害怕了?
    祝燕隐如实回答:倒没有多怕,可满门被屠,听起来实在有些惨烈,赤天是与他有仇?
    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厉随目光落回远处,项金是江湖中排名前十的高手,金钱帮经营着数十家镖局,生意做得不小。赤天想要他的银子,也想要他的内力。
    祝燕隐闻言吃惊,抢钱杀人尚且能想通,内力也能抢吗?
    他先前看过话本,南洋有练邪功的妖僧,就能将人活活吸成人干,但段落描写实在过于粗糙,妖僧吸人内力基本都在床上进行,没几页内功心法描写,倒有很多莺声燕语被翻红浪,动不动就将裤子解开带纽,感觉一天到晚都在解带纽,跟个裁缝似的。原以为是书商搞出来的骗钱玩意,可现在听厉随又说起,难不成世间真有这种一言难尽的功夫?
    厉随看着他惊讶紧张的表情,问:你在想什么?
    祝燕隐放低声音:内力要怎么吸,是在卧房里吗,吸完之后,对方会不会变成人干?
    院中的老管家:
    听听这是什么糟糕的问题,江湖误人,江湖误人啊!
    捶胸顿足。
    厉随道:赤天练的功夫名为噬月,专门侵吞内力,不会将人吸干,只会令对手筋骨俱断,脑浆迸裂,全身都像是被重物碾过。
    祝燕隐不可避免地脑补了画面,脸色明显一白。
    又一阵雷声隆隆远去,黑云滚得愈盛,一层一层叠出旋涡。在这种环境下听魔教教主与脑浆迸裂,效果确实惊悚,感觉下一刻就会有人裹着染满鲜血的破烂袍子,拿一把长刀,一边尖声大笑一边从地底下钻出来杀人。
    雨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转眼倾盆。
    老管家如释重负,总算能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将自家公子从魔头不是,从厉宫主手中接走,便赶紧打发家丁上房。祝燕隐本来想对厉随表示一下感谢,毕竟再恐怖的故事也是故事,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就已经被家丁带着落入院中,祝小穗立刻举了一把大伞过来,这下连视线也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好不容易找到空隙回头,屋顶上却已经空空荡荡,人影全无了。
    过了一阵,江胜临撑着伞来敲门,惊奇道:我听说你主动给祝公子讲了半天故事?
    厉随站在桌边,漫不经心:如你所言,去还他冰块的人情。
    江胜临甚是欣慰,但同时也有些担忧:你这回没再提谁家掌门练功断手断脚吧?
    厉随道:当然没有。
    也没有血流满地脑瓜子乱飞吧?
    江胜临心里隐约涌上不详预感:我先前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你给他讲比武招亲还有武林悬案,讲了吗?
    厉随面无表情:嗯。
    江胜临:嗯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不会去问祝公子?
    厉随凉凉道:你敢。
    江胜临:我就知道,所以你又去胡说八道了!
    怎么会有人连故事都不会讲呢,神医简直百思不得其解,觉得江南阔少八成又会被吓得噩梦连连,不能安寐。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
    祝燕隐坐在床边,听着雷鸣雨落,困意全无。
    管家祝章在窗外看了四五回,见屋里的烛火一直亮着,便差下人煮了壶安神花茶,亲自端了进去。
    章叔。祝燕隐问,你怎么还没休息?
    我过来看看二公子。祝章放下托盘,今晚在屋顶上坐了半天,可别又着凉。
    他一边倒茶,一边小心观察了一下祝燕隐:公子今晚听那魔头杀人的故事,吓坏了吧?看着脸色不大好。
    先前总听人说起魔教,却没想过他们当真那么杀人不眨眼。祝燕隐皱起眉,还有并无错处却惨遭灭门的金钱帮,想起来就不舒服。
    焚火殿与赤天的暴行远不止于此。祝章道,否则武林盟也不会千里迢迢同去雪城,这回怕是抱了殊死一搏的决心。毕竟若是再由他生乱,用那噬月邪功多吞几个人的内力,就真是天下无敌了。
    祝燕隐不解:章叔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祝章乐呵呵道:公子忘了,这一路在马车里给你讲故事的那些人,都是我亲自挑的。
    讲的故事也是一一精心筛过的,像魔头杀人这种可怖血腥的,当然不能传进自家公子的耳朵里。而且除了这些,还有更多更大的江湖秘密,那些人平时不敢说,到祝府管家的丰厚酬劳前倒是敢了,各个争先恐后压低声音,将真真假假的所知所闻抖露了个干净。
    比如说厉随与赤天的关系。
    祝章道:厉宫主与魔教教主,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
    祝燕隐手一哆嗦,险些将手里的杯子丢到地上。
    祝章前阵子听了不少事情,这回都串了起来。说两人的师父名叫天门子,虽从未出现在武林排行榜中,功夫却是公认的高深莫测,一直带着两个徒弟生活在东北雪城,行踪不定,也不参与江湖事,一门心思只钻研武学。修建在那里的冰窟鬼城,便是如今焚火殿的前身。后来天门子病逝,两个徒弟也跟着消失了几年,再出现时,一人已堕入魔途,另一人虽未入魔,却也没好到哪里去,总归都是让江湖人胆寒的存在。
    祝燕隐听得匪夷所思:还有这种事,我也看了许多江湖话本,为何从未见过只字片语?
    祝章敏锐:公子在哪里看的江湖话本?
    祝小穗:!
    祝燕隐眼神无辜:没有啊,我没看。
    忠诚的老管家:你有,我已经听到了,痛心疾首,想回江南谢罪。
    祝燕隐催促:若厉宫主与赤天当真是师兄弟,总不可能连明传兄都不告诉我,这其中会不会有误会?
    祝章道:这事在江湖中人人皆知,不说是因为不敢说,也没必要说。毕竟茶余饭后的碎嘴主要还是为了消遣,不是为了送死,这回若不是祝府开出的酬金实在丰厚,也不会有人愿意拿此事出来博眼球。
    祝燕隐还是不怎么相信,虽然厉宫主平时确实很像魔头,但师兄弟这件事,还是过于不管怎么想,都奇怪得很。唯一的共同点,可能就在起名风格上了,一个将挖在地底的宫殿叫万仞,一个就在东北雪原里焚火,都是随心所欲拧着来。
    祝章问:公子在想什么?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