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祸临头[重生](修真)——岳千月(6)
屋内点着烛灯。蔺负青半躺半倚地趴在雕花的床头,半张脸都埋在衣领上雪白的绒毛里,眯着眼瞧着方仙首有条不紊地洗手作羹汤。
他们从海上回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蔺负青叫方知渊回他自个儿的洞府歇息,金桂试的事情明日再好商量意料之中地被一语拒绝。
他拗不过,也懒得在这种小节上多费口舌,也就由着方知渊折腾去了。
片刻后,两碗赤豆粥被端上来。
蔺负青先取勺子尝了一口,不够甜。
方知渊翘着一条腿坐在对面,满脸不开心:水是我打的,米是我洗的,火是我生的你什么都没干,还嫌弃?
说归说,手上却摸过装白糖的罐子,拧开盖子递过去。
蔺负青满意了:这才对嘛。
修仙之人,本应在筑基期就彻底辟谷。不用吃喝也不用休眠,只需打坐吐纳吸取天地灵气精华即可。
可蔺负青这个人,少年时过的太讲究,太会享受,太逍遥自在。
虽然不饿,但饭菜还是要吃好。
虽然不累,但午觉必然要睡好。
虽然不脏,但沐浴总归要洗好。
诸如此类,十分认真。
就像他天天披件雪白雪白的裘衣,当然不是因为冷,单纯是喜欢毛茸茸软乎乎的漂亮衣裳罢了。
洞府外那潭白莲,二十来尾金红灵鲤,石壁上的仙树仙花,包括一些假山等等等等,也都是当初十几岁的蔺大师兄亲自拾掇出来的。
而方知渊则是另一个极端。
蔺负青是行止由心、无羁无束的小仙君,他却是满身伤痕与仇恨的孽种。只知道抱着他那把刀,没日没夜地修炼,修炼,疯狂地修炼。
不要命般把自己往极限里逼,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重回六华洲,向那个威仪显贵的方家讨回一笔浸了血的债。
蔺负青拿他没辙,又觉得放任这人这么疯下去不行。于是软硬皆施,一边万事顺着哄着,一边仗着修为高天天强逼着方知渊吃饭睡觉。
也亏得当年那白衣小仙君耐性超然,方知渊不领情,凶他骂他拿刀劈他,他也风轻云淡岿然不动。就这么几年几年的磨下来,才算是把师弟养回了点儿人样。
却想不到将近百年的岁月过去,倒是成了方知渊给他煮粥递糖,果然不得不感叹一句风水轮流转。
蔺负青就一边吃着粥,一边悠悠感叹着。可惜堂堂魔君还没来得及感叹完,就听对面方仙首已经放下见了底的碗:我突然想起来这虚云主峰,是不是有个你以前埋酒的地方?
蔺负青意识到了什么,咽下最后一勺:是。
方知渊自觉地捞过空碗,眼神闪烁了一下,状若不经意道:咳待我洗完碗,师哥肯陪我喝些么?
蔺负青又好气又好笑。就知道会是这样,哪里是突然想起来,分明是惦记好久了。
喝完淡粥喝烈酒,这是什么人呐。
叮当一声。
蔺负青把勺子也扔进了碗里。
说好了,只陪你喝一点。
==========
就像世上总有些人,明明不能吃辣还偏爱吃辣;方知渊方二师兄,正是属于明明酒量不太好却偏爱喝酒的那一类。
蔺负青从小就一直不太能理解,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为了哄师弟去学一门酿酒的手艺。
他天生聪慧,认真起来时又极其认真,连最深奥的阵法符文都能一学就会。这酿酒之术更是不在话下。
而那些酿出的酒,则都埋在虚云主峰上一株最巨大的古木之下。
由于这树不知品种,不知年岁,又实在粗壮参天坚硬胜铁,很有几分神秘之感,那些外门的小孩儿便半是玩笑地叫它一句老神木。
无人知道,老神木下藏美酒。
夜已三更,月牙儿弯弯。
虚云宗两位真传弟子,一黑衣一白衣的两位少年仙郎,拎着两坛酒,坐在老神木下。
蔺负青拍开泥封,故意玩笑:雪骨城蔺负青,敬尊首。
方知渊也反应得快,将酒坛一举,眉梢含悦:金桂宫方知渊,敬君上。
尊首是修真者对他们仙首的敬称,而君上则是修魔者对他们帝君的敬称若是有外人在此,仅听这两句话就能被吓掉眼珠子。
这种互相抢着自降身份的恐怖玩笑,整个三界里也就眼下这俩位能开得起了。
两人相视而笑,一齐仰脖饮了。美酒清醇,舌齿留香。方知渊呛了一下,拍着大腿道:果然是这个味道才好!
沁凉夜风习习而来,老神木上树影婆娑。
蔺负青瞧着方知渊年轻张扬的侧脸轮廓,忽然心血来潮,启唇轻唤了句:小祸星啊。
!
方知渊手一抖,酒水洒出来几滴。
他惊讶地转头去看身旁人。
嗯?吓着了,还是害羞了?
蔺负青又饮一口酒,懒懒地笑道,我是不是有好久都没这样叫过你了?
方知渊咧嘴,我是祸星,那你是什么?
他眼神暗下几分,搂住蔺负青的脖子把人勾过来:慈仙、救世仙?师父不是一直说,你是仙人的命格?
师哥,如今一切都可重来,方知渊不急不缓地灌着酒,毫不客气地往蔺负青身上歪斜过去,三年后大祸将至你要去救世吗?
蔺负青揽住他,面色淡然,我上辈子落得狼狈至此,连自身都难保,哪有余力去救世。
方知渊就闷闷地发笑,拎着半空的酒坛子:你修仙,是三界惊羡的奇才;你修魔,是众生敬畏的帝君。师哥自称狼狈,叫世人情何以堪?
承蒙方仙首吹捧。蔺负青幽幽道,可惜天公不作美,叫我修仙修得金丹碎裂经脉全毁,修魔又修得阴气反噬功力散尽,还害得自家师弟陪我死
够了。
方知渊阴沉着脸打断他,别说。
他听不得蔺负青说这种话。
蔺负青便不说了,转头冲师弟笑。他刚喝了酒,唇珠上一点泛红水润的颜色。
方知渊一时有些目眩,嗓音也哑了下来,忍不住又轻唤:蔺魔君,师哥
却听蔺负青温声道:
我没什么救世的打算,可我还得去救一个人。这回的金桂试呢,就算你决意不去,我也是要去的。
方知渊的脸色瞬间冷了。
该来的还是要来。
他捏着酒坛子的边沿心里窝火。自从见到了那朵金桂花之后,他就猜到会是这种结果。
接下来的这场金桂试里发生了太多事。
变故从这里接连发生,命运从此处折入歧路。原本在太清岛上好好儿做着逍遥小仙君的少年蔺负青,经此一劫,再不复原来模样。
师哥
方知渊压着眉,他已经在死命地咬牙克制着情绪,忍得眼角都红了,才憋出一句:
师哥,别去了吧
我知道你想救姬纳的命,可算到头来,你和那人也不过一面之缘,何必
这辈子我陪你留在虚云,我们守着太清岛,哪儿也不必去,不好吗?
==========
阿渊,别去了吧。
前世此夜,同一对人。
同样并肩坐在老神木下,对月饮酌。
清美少年披着雪绒裘衣,露出一点点白细手指拢着衣襟角,乌黑长发如流淌的松烟墨般延在脊背。
蔺负青倦懒地伸个腰,软软地笑:六华洲就那么叫你牵肠挂肚啊你陪我留在虚云守着太清岛,不好吗?
山风呼啸而过,吹得方知渊黑发凌乱,露出一双锐戾的冰眸,他森然冷笑:不可能。
六华洲,方家,当年那些人他们裂我的骨撕我的肉,鲜血淋漓地夺走的东西,我要亲手拿回来。
方知渊双手拄着漆黑的刀柄,嘶哑道:师哥,别拦我。
蔺负青蓦地失笑,一双黑透眼眸弯起来:唉呀,玩笑话玩笑话我哪里拦得住你啊。
他慢悠悠地抿了口酒,眼睛闪动,若有所思,既然你不陪我,那也只能我陪着你啦
金桂试,我陪你一起去吧。
岂料天意无常,因果难料。
魔君一生之劫,就此起于老神木下这一个陪字。
当年,蔺负青与方知渊共赴六华洲,在金桂试上大放异彩,师兄弟如卧龙出海,雏凤啼山,惊艳了一众天骄。
金桂试后,仙界公认的年轻一代第一人紫微阁圣子姬纳与蔺负青相见恨晚,亲自邀请其前往紫微阁做客。
是夜惊变突生,半个六华洲的人都亲眼看见紫微阁的山海星辰台上,天地灵力骤然暴动,云中降下神火。
紫微圣子暴毙于天火之下。
那个夜晚,姬纳逆天行事,欲以星算之法窥探天机,搭上了年纪轻轻的一条命。
他知其不可而为之,不惜身死也要推测的天机,正是三年后突然降临的浩劫那场阴气大祸。
而姬纳自知凶多吉少,将紫微阁神器紫曜星盘托付于蔺负青,求他替自己将这个凶兆公之于众,庇佑三界苍生。
后来那段日子,方知渊几乎以为师父天天念叨的救世仙成真了。
蔺负青再也没回太清岛虚云峰。
他留在了六华洲。
姬纳的死,刺激得那个散淡自在的少年仙君一夜间转了性子。
他日夜不眠不休,几乎是殚精竭虑地,恨不能呕心沥血地,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浩劫而筹划着。
也有许多仙门以蔺负青年纪幼资历浅,全然不把他放在眼中,乃至暗地散布谣言说圣子姬纳其实是被他蓄意谋杀。
蔺负青跟着尹尝辛在太清岛上时从来没受过半点委屈,可他忍下了,他什么屈辱什么窝囊什么苦楚都忍下了
然而三年后,还是没能彻底拦住那场浩劫。
天穹开裂,阴气倒灌入三界。
蔺负青首当其冲。
一颗金丹碎裂,十二条经脉全毁。
最心爱的仙剑图南碎成渣滓。
神智受损,堕入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方知渊:前世离HE只差一步我却拒绝了,今生开局先给自己点个火葬场。
第8章 投粟化舟雾海渡
大道生阴阳,阴阳生万物。
天地间自古存在着阴阳二气。
阳气温和,修仙之人称之为灵气,借以吐纳修行;阴气寒猛,极难控制且易引起反噬。几千年下来,修阴一途被仙界公认为歧路、魔道。
在那场浩劫中,阴气激荡三界。无数修士体内的阳气被扰乱,经脉、金丹与神魂全被寒性腐蚀,不受控制地入了魔道
这是一场修仙之人的灾祸。
仙祸之称由此而来。
方知渊是真的不想让蔺负青离开太清岛。
如今他再也不愿回忆蔺负青入魔之初的那段岁月,那是他永远无法直视的梦魇。
一旦微微触及一下,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要紧绷起来尖叫,他不想让蔺负青再踏入那个悲剧的源头再最终变成那个白发孱弱的模样。
我心意已决,必须去。
可次日清晨,蔺负青坐在他那洞府前的莲潭石上,却以平淡的语气如此说道。
虽然似乎是考虑了一夜的回答,但方知渊总隐隐觉得,这人是从一开始就铁了心要去走这一趟的。
有趣,方知渊站在蔺负青身后,眼神沉凉,姬纳究竟是个什么人,值得你如此他磨着牙,阴森森地,如此喜欢他!
谁说我喜欢他。蔺负青目光清清淡淡地一瞟,姬纳这个人,我半分都不喜欢他。
清澈的潭水中,一尾灵鲤游过来,口中衔着一条雪白的云纹发带。
蔺负青用手指勾出来,随意地束了一下黑发,垂下的眼眸莫名地凉薄且疏离,似落了霜,只不过姬纳的星算术窥探天机,我的确有些放不下的事情,需要向此人请教。
方知渊沉默不语。
这时候他才隐约地有种感觉:眼前之人已经不只是少年记忆中出尘温柔的小师哥,更是那个曾执掌魔道、俯瞰天下的玄袍帝君。
像是隔了一层清冷冷的雪幕,方知渊有些看不透他。
阿渊。蔺负青无奈戳他,吃醋了这是?
方知渊别开眼不吭声。
其实他倒不是介意别的,蔺负青无论怎样都不会害自己人,百来年的师兄弟了,这点交心的信任他们还是有的。
他唯独怕的是蔺负青瞒着他做下什么自伤之事。
蔺负青认真道:别闹,我喜欢你。
重音咬在那个你字上。
方知渊绷不住,耳根微微红了。
他闷着口气,含糊地恼,胡说八道!
再说了,赴金桂试不仅仅是为了姬纳。这回不仅我要去你的三位师弟师妹们都要去。
蔺负青悠悠说罢,从乾坤袋中摸出一只纸折的小雁。
今晨刚刚收到的传讯纸雁这一届的宗门试,拔得头筹的是那个叫沈小江的小孩。嗯这孩子,我也蛮想带去。
你当真想好了?方知渊又一怔,看蔺负青的意思,这是要彻底叫虚云宗入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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