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置

关灯

>我居北海君南海[重生]——丨林暮烟丨(41)

    车内宽敞,行驶的也实为稳当,季青临靠在窗边兀自愣了会神,一转头刚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解无移偏头靠在另一侧窗边,双目轻阖,像是已经睡着了一般。
    季青临有些意外,但一想起他就那么不眠不休地在自己身边坐了三日,立即心下一阵内疚。
    他此前听解无移说有灵气护体不必吃喝,还曾想当然地以为他也是不必睡的,可再一想,当日在鹿鸣山下的客栈中,解无移是好好睡过一夜的,如此说来,大约有灵气护体也得休息。
    马车行的虽是平稳,但毕竟并非静止,随着时不时碾压过枯枝断叶的震动,解无移的身子也微微轻晃。
    季青临正想着要不要叫醒他躺下再睡,马车恰在此时轻轻一颠,解无移的额角不轻不重地在窗框上磕了一下,季青临嘶了一声,便见解无移虽是没被这一下磕醒,却也微微蹙了一下眉。
    季青临心中微颤,起身轻手轻脚挪坐到了对面,小心翼翼伸出右手垫在了解无移头侧,将他和那窗框隔了开来。
    被他这么一垫,解无移终于不至再磕窗沿,季青临微微松了口气。
    车身仍在微微晃动,季青临就这么抬着手,时间久了也不禁感觉有些酸麻,索性双手轻轻拖住解无移的双肩缓缓下移,让他枕在了自己腿上。
    这么一来,季青临终于觉得妥当了不少,想来现在这个平躺的姿势应该会舒服许多。
    季青临在家中本就最小,从未有机会照顾过别人,更别提是让谁枕在他腿上了。此时随着车身轻微的晃动,解无移的后脑与衣料偶有摩擦,时不时有些微痒,季青临忍着笑,低头看向解无移。
    如此近距离的俯视过去,解无移的面庞就像是一块精雕细琢出的美玉,肤色白皙,唇色殷红。
    看着看着,季青临不禁抬起手伸出食指,悬空沿着他鼻梁的弧度笔划了一下,停在了他嘴唇上方。
    那唇瓣看上去既薄且软,季青临心中莫名一痒,鬼使神差地轻轻点了点他的薄唇,虽如蜻蜓点水一般,他却立即收回了手来,轻含指尖,像是孩童背着父母在封存的瓦罐里偷偷沾了蜜糖。
    见解无移似是睡得安心,季青临不禁莞尔,心中默念着:睡吧,睡吧,你也睡上三日,如此便当是我将那三日还给你了。
    他抬手笼了笼窗帘,将那时不时漏入的凉风隔绝开来。
    从日出到午后,再到落日西沉,车厢里静谧非常,几乎针落可闻。
    季青临的双手轻轻搭在解无移肩头,无意识地轻声哼起了一首小曲,那曲调轻缓柔和,却又带着一缕淡淡愁思。
    他哼完一遍,又接着哼第二遍,却好像来来回回都是同一段。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在重复,顿了顿,却又着实想不起这曲子的其余部分。
    出神片刻,他忽听一个声音从下方传来:为何停了。
    他低头一看,便见解无移不知何时已是睁开了双眼,正自下而上静静看着他。
    季青临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道:是我吵醒你了吗?
    解无移坐起了身,缓缓摇了摇头道:没有,睡够自然就醒了。
    说完后,他又继续问道:你方才哼的曲子,为何停了?
    季青临笑了笑,道:我哼了半天发现好像都是同一段,一时又想不起后面的旋律,方才愣神就是在回忆这曲子到底是在哪听过。
    解无移垂眸静了片刻,忽然也轻声哼唱了起来,刚好是接在方才季青临所哼的那段之后。
    这么一接,曲子便完整了起来,季青临听着听着,眼前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一块素色布帛之上,一行又一行清晰的曲谱,曲谱之下还书写着一些无法读懂的字符,似是曲词。
    可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块布帛?
    是前世吗?
    解无移将那曲子哼完,季青临问道:你也听过这曲子?我记得我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一张布帛,上面写着它的曲谱和曲词,不过那曲词所用的文字我好像不认得。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那字符有些眼熟,仔细回忆了一番,看向解无移腰间青阿剑道:对了,那文字似乎和你剑上的字有点像。
    解无移点了点头,道:不错,都是虞文。
    季青临来了兴趣,挪坐到他身旁与他并肩,道:这曲子叫什么名字?曲词唱的又是什么?
    解无移道:此乃虞国的一首古曲,名为《问归期》。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南海边有一对夫妇,两人十分恩爱,情深意笃。
    每逢丈夫出海,妻子便会问他:此去何日是归期?
    丈夫便答:汝念吾时当可归。
    妻子笑道:时时不见时时念。
    丈夫便道:可寄相思山海云。
    于是,丈夫出海之后,每当妻子想念他时,便会对着山,海,云遥遥相问。
    有时,妻子问山:敢问青山可知晓,此去何日是归期?
    山林簌簌,答曰:飒飒秋风妆红叶。
    妻子欣然一笑,静静等候。
    果然,时至秋日,枫林红透,丈夫便于海上归来。
    有时,妻子问海:敢问沧海可知晓,此去何日是归期?
    海波粼粼,答曰:银河引路月为丘。
    妻子夜夜仰望,静待弦月渐满。
    果然,月圆之夜,薄云将其半掩,银河倒映于海上化作长路,半月则如远山,丈夫的渔船便沿着那灿灿星河的倒影缓缓归来。
    有时,妻子问云:敢问浮云可知晓,此去何日是归期?
    云卷云舒,答曰:落霞雁影共当空。
    于是某个黄昏,当一行大雁伴着晚霞同现于天边,丈夫便从海上归来。
    就这样过了许久,有一天,丈夫再一次出海而去。
    当天夜里,风云骤变,电闪雷鸣,海上翻起惊涛骇浪,层层巨浪拍打在岩石之上,惊醒了睡梦中的妻子。
    她遥望着那黑云中劈下的闪电,心中隐隐不安,却只能默默祈祷这狂风暴雨能够快些过去,祈祷夫君在海上能够寻得庇所,安然无虞。
    次日雨过天晴,海面恢复了平静,妻子便继续等待着丈夫归来。
    一日,两日。
    一月,两月。
    妻子心中的不安日渐浓重,可海面千帆过尽,丈夫的渔船却迟迟未归。
    她再也无法按捺心中焦急,只得去向山,海,云询问归期。
    这一次,山海云都发出了低低一声轻叹。
    山曰:万山无陵石成烟。
    海曰:江河回逆四海枯。
    云曰:羲和未落玉兔升。
    于是,妻子带着答案回到家中,等待着山海云口中的归期到来。
    一年又一年,她一直在等。
    等海枯石烂,等群山无陵,等日月同天。
    等一不归人。
    季青临托着下巴眨眼:后来呢?她等到了吗?
    解无移摇了摇头:没有。
    妻子遥望南海苦等数年,却终究未能等到丈夫归来。
    最后,她在海边化为了一座石塔,面朝大海,名曰望溟。
    这座塔远远看去犹如一位眺望海面翘首以盼的女子,海风拂过时,塔身会发出连绵不断的低鸣,如泣如诉,如问如答,也如吟唱。
    这旋律被后世记载下来,便有了这曲《问归期》。
    季青临放下托着下巴的手,撇嘴摇头道:不好。
    解无移道:什么不好?
    季青临道:这结局不好。
    未等解无移答话,他便接着说道:往后要是遇见哪个戏班子演这出戏,我非得把它结局改了不可。
    解无移微微一怔,随即问道:如何改?
    季青临转头看他片刻,忽然夸张地张开双臂道:啊,娘子,让你久等啦!夫君我回来啦!哈哈哈哈!
    解无移被他环住双肩,瞬间僵成了一块石板,季青临抱了半天发现他毫无反应,松开手推了推他胳膊嗔怪道:啧,你这人好没意思,怎么一点都不知道配合?
    解无移缓缓转头看向他,季青临理直气壮道:你应该说啊,夫君你终于回来啦!妾身想死你啦!这样啊。
    解无移无言许久,转过脸去,评价道:不像渔夫。
    哦?不像吗?季青临装模作样道,那像什么?
    解无移微不可见地弯了弯唇角,道:土匪。
    季青临挑眉一笑,随即偏头满不在乎道:管它呢,土匪也好渔夫也罢,反正我若是那夫君,定是舍不得让所爱之人孤苦伶仃等我的。有情人嘛,就该终成眷属才好,我猜若是他知道,也一定希望有人能把这结局给改了,你说呢?
    季青临目光明亮,似是有繁星点点,三分笑意,三分期待。
    解无移静静凝望着他,眼中波澜微起,喉结微微动了动:嗯。
    季青临迎着他的目光,只觉得他眸中光亮甚是灼人,面上不由自主微微一热,垂眼轻轻干咳了一声。
    也不知怎的,平日里解无移看向别处时眸中总是淡淡的,就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可每回只要与他视线相触,季青临总觉得这双眸子就像是能直入心底一般,叫他无所适从。
    季青临静了片刻,随即想起一事,抬起头一本正经道:对了,先前在苓芳园我就想问你一件事,不过当时池若谷也在,我就没好开口。
    解无移道:何事?
    季青临将语言组织了一番,这才迟疑道:我在钟藏蝉记忆中看见的芪国皇长子是一个怎么说呢,十分沉默寡言的人。但看现在的池若谷,我虽与他交集不多,但至少能看出他并非性情孤僻之人,所以我有些好奇,他为何突然转性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画个重点,请小天使们记住这座望溟塔,以后是要考的哦^_^
    第65章 穷乡僻壤拦路人
    解无移没急着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问道:钟藏蝉的记忆,你看到了多少?
    四季谷从前从未有人被封魂,自然也从不曾出现过记忆被玉佩视作无主之物输送给他人的情况, 所以对于季青临究竟看到了些什么, 解无移完全不得而知。
    季青临回忆了一番, 挑着重点把自己所见的那些片段叙述了一遍, 因着其中大多内容解无移都是亲身经历过的,所以季青临也用不着说得太细。
    听完后, 解无移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而后道:其实以往将记忆还给忆主时,短短一瞬便能完成交接,而你昏睡三日,却只看见了这么几个片段, 这说明旁观他人的记忆和取回自己的记忆到底还是不同的。
    季青临听着他的分析,虽然不知这和自己方才的问题有何关联, 但还是点了点头。
    解无移道:你只看到了这么几段,难怪会不知后事如何,你方才说池若谷突然转性,其实并非突然。他已历经数次转生, 每一世境遇皆不相同, 性格自然也会渐渐有所改变。
    他顿了顿,看向前方道:毕竟,一千三百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了。
    一千三百年!?季青临双目惊瞪, 他虽是知道那段记忆所处的年代必然久远, 但却未曾想过竟会久远至此。
    他呆了片刻,看向解无移道:那你岂不是一千三百多岁了?
    解无移静静看他, 显然已是默认。
    季青临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难怪。
    解无移道:难怪什么?
    季青临偏头道:难怪你这般云淡风轻,对任何事都好像不太在意的样子。一千三百年,想必这世间酸甜苦辣悲欢离合你都已历遍,大概早已不再将任何人任何事放在心上了吧?
    还未等解无移答话,季青临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忽然眉头一皱道:所以说,你们花了一千三百年还没把大銮灭了?
    解无移无语片刻,似乎突然不知这个问题要如何作答。
    季青临摆手一哂,刚要开口,车身忽然猛地一震。
    吁
    车夫似是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急迫地将马勒停。
    季青临立即掀开车帘,见此时马车正行于一处乡间小道之上,左边是大片农田,右边则是一所农家小院。
    一人从那小院中疾步走出险些迎面撞上马车,另一人紧跟其后,急急拉住了他的衣袖哀求道:求求你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啊!
    狭窄的小道被这两人站在正中挡住了去路,车夫回头看向他,似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季青临回他一个眼神,示意他无妨,先看看再说。
    那先出小院之人穿着一身灰袍,头戴一顶布帽,肩上背着个木箱,手执一杆长幡,幡上是包治百病四字,看样子是个郎中。
    他对突然出现的马车视而不见,只厌恶地皱着眉,似是只想快点离开。
    而他身后之人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身穿粗布麻衣,佝偻着身子,黝黑而干枯的双手紧紧拽着那郎中的衣袖,口中苦苦哀求:别走啊!求你再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啊!
    那郎中双眉紧蹙,一边继续往前迈步一边扯着袖子嫌恶道:放手!快给我放手!再不放我不客气了!
    那老者被他拖拽着躬身往前蹒跚了几步,仍不肯放手:求求你,求求你别见死不救,要是嫌钱不够您就开口,我砸锅卖铁也给你凑齐行吗?
    那郎中回头怒目而视,斥道:救个屁!这病根本没法救!不仅救不了还他娘的会传染!你见过哪个郎中要钱不要命的!?快给我放开!放开!
    那老者瞪大双眼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传染的,你别
    那郎中见这老者还想抓他手腕,如避蛇蝎地躲开,似是终于忍耐到了极限,咬牙扯出衣袖,另一只手将那老者猛地一推。
    老者一个趔趄倒退两步跌坐在地,咔擦一声撞断了围院的一截栅栏。
    季青临一惊,跳下车快步上前将那老者扶住,道:您没事吧?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