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妖气[重生]——秋白鸽(74)
萧铎皱眉,正要说话就听见萧绮罗道:阿铎你莫要为难净心大师,我能查出当年陷害玉郎之人也多靠大师帮忙。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怀疑和问题。
对了,霍长婴忽然问道:大师还未说明净元大师入魔的真正原因,还有这盒子他将盒子往前推了推问道:又是何物?
净心大师不紧不慢轻啜一口茶水,端足了隐世高僧的架子还欲矫揉造作一番,正对上萧铎冰冷且不耐烦的眼神,后脖颈一冷,忙将事情始末说了出来。
一番交谈下来,众人始知,此事同他净元大师入魔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原是当年师兄弟两人来到鸡鸣寺后,才发现久负盛名的大殷第一禅寺并非如传闻般香火鼎盛,相反门庭冷落破败如斯,就连在其中修行的僧人冬日都没有御寒的僧衣僧袜。
老主持年迈多病很快就不能正常主持寺中大小事务,而处处拔尖儿的净元就成了鸡鸣寺实质上的主持。
可即便聪慧如他,也没有为鸡鸣寺的困境想到解决办法。
有一年寒冬,寺里冻病了好多小沙弥,可别说寻医问诊就连最基本的棉衣,寺里也快拿不出来了。
就在净元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竟收到了一笔香油钱,捐赠之丰厚几乎开寺以来闻所未闻,净元心中骇然,可面对着寺中在寒冷和饥饿中挣扎的师兄弟们,心里几番挣扎下他便决定瞒着净心收了这笔钱。
自那以后,鸡鸣寺香火逐渐旺了起来再也没有伤寒而病死的师兄弟了,而那笔香油钱依旧时不时送来。净元大师心中疑惑他一笔笔将那油钱记了下来,但时间长了,他便也说服了自己这是菩萨的馈赠。
直到有天,净元忽然收到一封信,信中人说他便是一直以来捐赠香油钱的人,邀请他一见。
净元心中大惊,这笔钱即便是净心他都没有告知,不疑有他,净元当即便撇开众人独自前往。
没人知道净元见了谁,他们又说了什么话。净元回寺后将自己关在禅房里一天一夜,直到小沙弥撑不住去找净心,净元大师紧闭的房门才打开,他仿佛大彻大悟整个人轻松自在了起来,净心只觉那些压在师兄肩膀上的大山瞬间被卸了下来。
后来,鸡鸣寺便在师兄的主持下日渐强盛,话说得多了,净心大师忙端着茶盏啜饮一口,正欲接着说,就听见霍长婴指了指桌上的盒子问道:
这可是那香油簿子?明明
净心大师打断他摇头慈和笑道:是也不是,施主且听老衲慢慢道来。
因为香火鼎盛,主持禅师又极负盛名,鸡鸣寺也逐渐开始承接皇家祈福祭天等仪式,逐渐成为皇家寺院,而随着鸡鸣寺的兴盛的永安城里几乎人人笃信佛教,在如此强劲势头之下,道家式微,原本城中道观十不存九。
同师兄的胆大不同,净心向来是个谨慎求稳的,这猛烈的势头让他心惊不已,他几次追问师兄,但不知何时他们间生出了隔阂,往日里无话不谈的师兄弟,竟也打起了太极。
直到那年师兄从白城云游回来,他才知道壮大鸡鸣寺的钱从哪里来,那些都是长年累月下搜刮来的,他们享受的香火是灾民的救命的一口粮食,是边境苦寒之地将士的抵抗敌军刀戟的盔甲,是大殷数百农户冬日的活命的口粮
那些人借助鸡鸣寺的名声牟利,最后捐赠出去的钱又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每每想到自己竟有天与最痛恨之人为伍,自责悔恨几乎要将他吞没,于是,净元开始逃避,开始欺骗自己,将那无意中开了灵识的菩提果当做是白城郊外那个女孩,自己编出了个故事。
只是故事最终虚幻,净元难以逃脱心中良知的谴责,以至于一病不起,直至出佛入魔。
而蓝玉的事情,也无非是那些人众多恶行中的一件而已。
那个小女孩霍长婴问,净元大师不是将自己的干粮给了她吗?
净心大师闭上眼睛年了声佛号,叹声道:饥饿之下,人亦同野兽无异。
忽然想到花妖和陆青的事,霍长婴心头苦涩一时无言。
当年,师父曾为师兄批过命,净心幽幽叹道:言道师兄若在三十岁前渡过一劫,此生便可成就无上功德,若没有渡过则会堕入万丈深渊。
净心大师摇头叹口气,眉眼在烛火下又苍老疲惫了几分,本以为鸡鸣寺昌盛,他便躲了过去,没想到这才是劫难的开始啊,盈满则亏莫不如是。
禅房内,昏黄的烛火跳动,沉寂多年的秘密本以为会跟着净元的圆寂归于地下,终还被翻了出来。
夜晚山寺寂寂,偶有风吹过。
众人仿佛能想到当年冬日白城大雪风飞,饿殍遍野,瘦到了脱相的小女孩死死抓住僧人的衣摆,这是她生命最后,唯一看起来像是好人的人。
可她不知道,这个眉目慈和的好人也曾拿起闸刀,亲手斩断他们的生路。
人残忍又仁慈,无情又多情。
困扰永安城数日未果的连环刺杀案件,翌日随着关键证物鸡鸣寺香油簿子的发现,而被串联了起来。大理寺官吏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却越查越心惊,最后只得上报朝堂请圣上批准。
皇帝圣体抱恙,只交代下去让太子全全负责。
朝廷官员原以为太子稚嫩无根基,此事牵涉之广必定会轻轻翻过,可万没料到,他们向来温和有礼又曾缠绵病榻多年的太子,或许是在沙场之上磨炼出了血性,竟下令严加彻查,并且亲自跟进案件的进度。
太子虽年轻,但手腕强硬行事雷霆,彻查之下无数沉积案牍的冤案重见天日,而其中,最为令人胆寒的竟是当年曾盖棺定论的蓝玉谋反案,以及清水巷子御史大夫霍家灭门案。
一时间,朝堂人人自危,大大小小官员锒铛入狱,细究之下竟都曾是聂相门生!
严刑之下,养尊处优的高管们纷纷招供,而供词也五不例外皆指向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聂然聂相。
无数证据翻了直明面,太子当即下令围困聂府,将聂相下狱待查。
永安城,大理寺狱。
您慢点走,这大牢啊潮湿阴暗,容易看不清路。
随着狱卒殷勤的声音传来,黑暗空荡的地下牢房里忽然响起木门打开的吱呀声,一道刺眼的阳光外侧射了进来。
聂然不由地抬手挡住了刺眼的阳光,他眯了眯眼,才让长期处于阴暗地的眼睛渐渐聚焦。
脚步声越来越近,听起来来人像只有一人。
忽的,有火把陡然在他刚能视物的延眼前一晃,强光刺得他几乎立刻闭上了眼睛。
就一刻钟的时间,他听见狱卒狗狗腿的声音叮嘱来人道,您记着点时间,久了我可没法交代。
那人道了声有劳,狱卒便转身离开。
他听着声音,还在思索着来人是谁,忽的紧闭的眼前就感到光亮骤然加强,他慢慢地睁开眼,在模糊的视线里就看到无人行动之下,牢房两侧的烛台一盏盏点亮。
走廊里站着一个身着黑袍的人,那人遮住眉眼,只能看到秀气的下颌。
好久不见,那人走近了些,隔着牢门的木栅栏,冷笑了声问道:您可还记得清河巷子的霍家?
一句话如同炸雷般在聂然脑海中炸开,他退后两步,颤抖着手指着眼前放下兜帽的人,声音颤抖:
你,你不是萧家那小子的怎么会,怎么会是霍家的人?!
第102章 万寿节(上)
永安城, 大理寺狱。
其下设地牢多是关押重要囚犯之地,阴暗潮湿常年不见阳光,牢房两侧烛火幽幽仿若鬼火。
聂相闻言像是要证明自己所猜测的般努力看去, 却只兜帽遮蔽住来人的面容, 忽明忽灭的烛火勾勒着那人下颌的轮廓, 明明清秀的面容, 此刻却冰冷妖冶。
忽的,来人轻笑了声, 清澈的少年嗓音在此刻却显得尤为可怖。
今日我来叨扰聂相,并非为逼供,只是有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霍长婴说着褪下了兜帽,看向栅栏里满脸愕然和惊恐的人笑了笑,声音却愈发冰冷刺骨, 十一年前,清河巷子霍家到底因何阻了聂相您的路, 以至于满门一十三口人皆数被杀?!
闻言,聂相却不答话,他满目惊恐地看着霍长婴不可置信般急急道:当年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霍家霍家怎么可能还有人活着?
他犹豫着踉跄走近几步, 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用力盯着霍长婴, 忽的恍然:你,你是霍家那个小儿子?!
他皱眉低头盯着束缚着自己的锁链,不停摇头念叨着:难怪,难怪却丝毫没有回答霍长婴的意思。
眼前的聂然早就没了权臣的尊贵体面, 蓬头垢面神情颓然, 好似老了数十岁。
面对着这个或许可能是屠戮霍氏全族的人,霍长婴心底愤怒面上却依旧不显, 他笑了笑道:聂相若是不想说便罢了,只不过我这里有件东西劳烦聂相看看,可眼熟否?
说着,他向前两步,手腕翻转间掌心便多了样巴掌大的东西,他道:十一年太长,聂相公务繁忙或许早忘了,可这物的主人同聂相相伴数载,去岁才魂归命陨,想必聂相定然还记得一二。
浑浑噩噩的聂然听道这话抬了抬眼皮,一看之下却是陡然睁大了双眼,他猛地扑去想夺霍长婴手中的东西,却被牢房的栅栏阻隔。
怎么在你儿?!他怎么在你这里?!
他用力向外伸手,却依旧够不到,怒而拍打着栅栏口里大喊着: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剧烈的动作牵扯着铁链哐啷作响在这幽闭空荡的地牢内尤为明显。
霍长婴在他扑过来的刹那后撤一步,手却仍是这般展开,他看着眼前歇斯里的人,心里不知是笑他可恨还可怜。
木偶戏,傀儡人,城南那间宅子里的二十四张人脸,还有那些木偶傀儡,聂相真的是好手段啊。
不知过了多久,栅栏里的人终于安静下来,他痴痴望着霍长婴手里的东西,慢慢滑跪了下来,想他这辈子位极人臣专权弄权,富贵权势他全都有了,本以为可以无牵挂的离开,却没想到最终心里最渴望的还是那个自己曾经最看不起的人。
他没了力气,只能低低哭喊着:那是我的东西,你还给我。年过半百却哈如同幼稚孩童般无助。
崇仁坊,春日宴。
那夜星辰寥落,孤月高升。
他明知道是朝中反对他政见之人安排好的刺杀,可还是去赴宴了,本想将计就计一举治他们死罪,却没想到那个多看了两眼的少年伶人竟为他挡下他原本就算计好的一剑。
看着少年清澈又饱含深情的眼睛,他慌了,他杀过那么多人,却没有一次像这般清晰的感受到生命在自己怀里流失的无助。
不,他想留下这个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舍不得一个身份低微的伶人,明明只要他愿意,明日就可买下全大殷的花魁,怎会这般舍不得一个小戏班子里的无名小卒。
手中握着权利久了,即便心中暂时不明,他也决定将人留下!
将那少年的灵魂抽出禁锢在木偶里,他想既然舍不得,就让他成为自己的傀儡供自己驱使罢了,果然,他是众多木偶人里最好用的一柄利刃。
直到那天,铃铛断了,烛火灭了,木偶里的少年再也没回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什么感觉,就像当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留下那伶人一样,只是这次,放着他心脏的地方好像空了,他无心政务,终日将自己关在家中一遍遍摩挲着少年曾经戴过的面具,不停喃喃念着少年最喜欢的诗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男人干涩的声音在空荡的地牢里响起,好像带着无穷尽的悲伤。
半晌后聂然才低声道:他也曾问过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为什么要贪那么多钱,收手不好吗?说着他笑笑,可那笑里分明带着自嘲和苦涩:他不知道,我收不了手,收不了手!
怒吼出声,聂相痛苦地捂住脸,声音急急仿佛宣泄,我本是聂家的庶子,亲母懦弱,我眼睁睁看着她被害死却无能为力,从小受尽冷遇,一朝得势我像溺水之人看见浮木!
毒死嫡亲哥哥,当上聂家家主,送妹妹入宫,以三皇子之名培植党羽,朝堂之上人人以是我聂家门生为豪!
霍长婴心中厌恶更甚,既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怎会收不了手?
一步步都有无数的冤魂!聂然猛然抬头,看着他急急吼道:我何尝不知这般下去会堕入地狱,可我收不了手
他想弥补,所以用毒药控制听话之人,而那些不听话的,他便借故调出京师杀死并剥下他们的面皮,让木偶人代替。
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贪赃枉法四个字写起来何其简单,可它背后无数的利益权利纠缠,小到城中商贾,大到朝廷重臣,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亲自建立起来的小朝廷竟同外邦突厥有了牵扯,盘根错节之下早就不是起初他聂然能控制得了的。
我收不了手,收不了手
他眼神空洞,盯着地上的干草喃喃道:他恨我不能收手。
见聂相如今模样,霍长婴心知问不出什么来,又听见门口狱卒催促再三,便道:这东西的主人托我告诉你,
说着,霍长婴看栅栏后的聂然,曾经烜赫一时的权臣,此时双鬓依然泛白,眼中也没了当年的光彩,他心中叹息:他让我告诉你,今生来世,他不想再遇见你,边说着,边将那巴掌大的东西放到了聂相手里。
聂然小心翼翼捧着它手却不住地颤抖,淡定从容了一生的人再也抑制不住地痛哭了起来。
他恨我,他恨我啊!
想起木偶梦中托付时的悲伤,霍长婴心中五味杂陈,半晌他才慢慢说道:是恨啊,恨不得永生永世不再见到你,却还盼着你能平安、问心无愧地活着,明明死了,却还想让自己的心回到你身边。
说完也不等聂然反应,便径直向外走去。
烛火在他身后一盏盏熄灭,微弱的光亮最后洒在聂相粗糙脏污的双手之上,拳头大小的木头,雕刻着他们初遇的场景,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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