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月明和他的同行们完全叹服：如此高清画质, 如身临其境, 又这么复杂的虚拟现实模拟游戏，服务器竟然只占用了区区一个房间。
    太不可思议了！
    安东笑了笑：不要把这事儿想得太复杂。毕竟这只是游戏的一个版本，最多只能支持26位玩家同时登入。当然了, 这样规模的虚拟现实游戏, 最重要的是底层数据结构的优化, 也就是像中国人通常说的贵精不贵多, 只要数据结构足够先进, 占用的存储空间就有限。你们别看这只是小小一个房间的服务器，连所有的备份都在里面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格外骄傲那是伯纳德亲自设计的数据结构啊。
    蒋越明还在震惊, 安东却把他叫到一边, 提醒小蒋：等我们与利物浦的比赛结束, 你来找我。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给你看，切记切记！
    接下来他和伊布演示了登入绿茵人生的效果。
    但其实需要演示的只是他们戴上接入器的过程，登入之后, 其实就没有蒋越明他们什么事儿了。
    最后是由埃里克森把蒋越明他们送出门去的。
    蒋越明望着这个尚带稚气的丹麦青年，实在是忍不住好奇，问：你家老大和队友都在模拟器里踢球，你难道不加入吗？这怎么能忍得住？
    谁知埃里克森嘿嘿一笑，说：这有什么？头儿已经答应了我，如果我这赛季能够当选英超的最佳新秀，他就会把自己的账号借给我，让我玩一整个赛季。
    埃里克森是去年年初登陆英超的，现在是他的第一个完整赛季。所以年轻人完全无心游戏，一门心思想要当选最佳新秀，虽然竞争者有好几个都是他的队友，但是小伙子信心满满：为了玩，一定要努力。
    蒋越明有心提醒他是游戏里的一整个赛季，还是现实中的一整个赛季，小伙子应该问清楚。
    可是他也不熟悉绿茵人生，最后话到口边还是缩回去了。
    *
    桑德兰对巴黎的比赛结束之后，欧联杯1/8决赛的结果已经全部出炉。
    对于英格兰的球队来说，结局是令人震惊的。在先后两回合比赛中，曼城输给了他的乌克兰对手，基辅迪纳摩；利物浦也一样输给了对手葡萄牙球队布拉加。
    原本英格兰足坛都期望曼城和利物浦能够在1/4决赛中胜利会师的，结果两队竟在这一轮双双被淘汰出局。
    而没有任何欧洲赛场比赛经验，在赛前普遍不为大家看好的桑德兰，竟然成了欧联杯中硕果仅存的唯一一支英格兰球队。
    桑德兰的下一个对手是荷甲球队埃因霍温。埃因霍温的一个外号是灯泡，听说桑德兰即将对阵埃因霍温之后，不少人评价：光明对灯泡，好像是一对挺登对的对手。
    欧联杯的1/4决赛将在4月进行，在此之前桑德兰却还需要在联赛中对阵这两只从欧联赛场上铩羽而归的友军。现在桑德兰所有的注意力都必须放回国内联赛中来。
    蒋越明则继续沉迷于拍摄安东的日常生活：他们和安东约定，从早上7点起进入安东的家，留守在楼下的起居室和厨房里，从安东吃早餐的时候开始拍摄，一直跟拍到他晚间12点就寝之后。
    拍摄内容包括安东的日常工作与训练、会客、就餐、喝咖啡给溜进光明学院的球迷签名。
    摄制组闲来还经常把安东的日常和安东在国内的同行做比较。蒋越明问他的手下：你们看，安东的工作时间分配和咱们见到的，国内那些教练组有什么区别？
    摄影师都没说话，蒋越明只好启发他们：就算是不跟国内的球队比，就跟咱们自己的日常工作比，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吗？
    立即有一个闲下来的摄影师回答：开会少！
    蒋越明：
    的确，桑德兰俱乐部的工作效率非常高，很多事情只需沟通一次，打个电话，就处理掉了。很少见到他们在俱乐部内开冗长的会议。
    谁知这时安东走到会议室的门口，拍拍手，对散落在光明学院内的球员说：开会了，赛前准备会！
    几个摄影师都憋不住笑：安东打脸的时机选得真好啊！
    安东注意到了蒋越明的囧态，忍不住扬起嘴角笑着说：形式不重要，达到目的就好。这就是比赛之前充分沟通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来吧，我邀请你们参加我的赛前准备会！安东邀请来自中国的摄制组。
    于是破天荒地摄制组竟然也可以参加桑德兰的赛前动员以及战术安排会。
    会上，面对一张张繁复的战术说明，蒋越明他们看得一头雾水，心里暗自感叹：总算知道什么叫隔行如隔山了。
    伊布坐在会议室的最后一排，很严肃地看看摄制组，认认真真地提醒：我相信你们具备新闻工作者职业道德，绝对不会把我们在这下一场比赛里的战术透露给我们的对手知道的。
    蒋越明连连点头：他们也得看得懂才行啊。
    安东的会议开得非常高效，简洁而有力，把所有的内容布置下去之后，就等待球员们回答问题。
    可是这一次，他的赛前动员会却不得不中断了。
    桑德兰的前台通知安东，有一位重要人物亲自前来找他，希望他能够拨冗会见。
    安东在听说了这个人的名字之后，立即请罗素回答所有球员的问题反正罗素现在是桑德兰的二把手。安东的战术安排他都理解，因此回答起问题来也没有什么困难。
    安东走出会议室，蒋越明他们也照例跟了出去。
    但是这回，安东直接回过头来找到蒋越明，说：对不起，我可能不能让你们跟拍了。接下来我和这一位的谈话，这已经不仅仅涉及桑德兰俱乐部，还涉及到其他俱乐部，其他人。
    蒋越明表示当然理解，于是和摄影师商量了一下，决定转回会议室，继续拍摄桑德兰的赛前准备会。
    可就在这时，他们看到光明学院的前台引着一位头发发白、上了年纪的男人走进光明学院。安东见到他以后与之热烈握手，并且将他请进了一个小间的会议室。桑德兰的前台随即去安排茶和咖啡。
    关键是安东见的这个人，蒋越明他们都认识。
    这不是，利物浦的主教练达格利什爵士吗
    蒋越明和他的摄影师同伴一起揉揉眼睛：他们真的没有看错。
    要知道，两天以后就是桑德兰主场迎战利物浦的日子，而今天利物浦的主教练竟然主动跑到桑德兰来见安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达格利什走进光明学院的时候，脸色非常凝重。以至于蒋越明他们都念叨着到底出了什么事。
    摄影记者回去拍摄赛前准备会的同时，蒋越明自己则在安东和达格利什时会面的会议室外面等候，等候达格利什出来。顺便蒋越明也想问问安东，这种情况（比赛前主教练见面）在英超经常发生吗？
    少时达格利什从会议室中走出来，神情依旧严肃。但是旁观者都觉得他的眼圈有些泛红，应当是曾经情绪激动过。
    安东把他送出来，非常郑重地说了一声抱歉，然后拍了拍达格利什的胳膊，说：我们周末见！
    蒋越明的思维立即又发散了：难道这是达格利什来请求安东的球队放水，被安东拒绝了？所以爵士也会哭鼻子。
    他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觉得自己实在太天马行空了。
    这时安东站在蒋越明身边，他也一样神情肃穆，沉默地目送达格利什的背影离开光明学院。
    蒋越明不敢问安东他们刚才在会议室里到底谈了什么，但是安东却主动抛下一句话。他对蒋越明说：这个周末前后，我想你们可能要见证历史了。
    两天之后的周末，春天的阳光和煦地照耀着光明球场。
    这一天至少有1万名左右的利物浦球迷来到了光明球场，他们在客场球迷区里打出了一面大大的旗帜，旗帜上有一个醒目的数字96。
    第233章
    在桑德兰的小会议室里, 安东望着低垂着头, 默默沉思的达格利什爵士。
    他小心翼翼地措辞, 然后轻声说：爵士，我非常理解您的伤感, 但是您一定要相信, 真相不可能被永远掩盖。英国政府同意公开全部文件资料，只是一个开始，但这代表着希望，意味着真相大白的一天就要到来。
    原来, 肯尼达格利什在两支球队即将对阵的节骨眼儿上, 赶来见安东，实在是因为心中百感交集，又无法向身边至亲至近的人倾诉。他离开伦敦之后, 竟然直接北上, 来桑德兰求见安东。
    能让达格利什如此激动的, 只有22年前的那桩旧案希尔斯堡惨案。
    2月初, 默西塞德郡的民众发起了一次大规模的请yuan活动, 在英国政府网站上留下了超过14万个有效签名他们请求的唯一目的，就是在希尔斯堡惨案22周年来临之前, 英国政府能够公布有关事件的全部文件资料。
    参加这次联名活动的人, 有惨案的幸存者、遇难者家属、英超联赛各队的球迷；有达格利什爵士本人, 利物浦队现任队长杰拉德，还有投效死敌曼联，被利物浦人视为叛徒的迈克尔欧文
    正是因为这次联名, 促使英国议会公开讨论这桩旧案，并且许诺公开所有文件资料，不管正义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在希尔斯堡惨案中遇难的96名利物浦球迷，他们理应得到一个真相。
    此前达格利什去伦敦与内政大臣会面，正是为了这件事。英国下议院已经授权政府，完整地公开事件的全部文件资料，并组建一个独立调查组，对这桩陈年旧案进行一次完全公正的彻查。
    达格利什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好是周五。内政大臣通知他下周将向全英民众宣布此事。
    沉冤二十余年，突然有希望可以真相大白，然而达格利什脸上却不见任何喜悦与欣慰。
    安东你太年轻了，你可能难以想象我们当时经历了什么。达格利什对安东说。
    确实！安东在心里飞快地计算了一下，在希尔斯堡惨案发生的那一年，他才6岁。
    可是他却清楚地知道整件惨案的来龙去脉，诸多细节。
    因为弟弟伯纳德是利物浦球迷的原因，他对希尔斯堡惨案有很多了解，否则也不会曾经在记者会上直接怼太阳报的记者了。
    希尔斯堡惨案是一场人为造成的挤压踩踏事故，并曾一度归咎于利物浦球迷自身。但是造成这一事故的，并不是利物浦球迷自己，而是混乱的球场管理，做出错误决定的球场调度，以及缺乏应变能力、对场上已经发生的危险没有及时做出应对的南约克郡警方。
    你永远都不知道我们当时经历了什么，而我也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再经历那样的事达格利什喃喃地说。
    那是利物浦与诺丁汉森林进行的一场足总杯半决赛，比赛的举行地点在谢菲尔德星期三的主场希尔斯堡球场。
    由于前来观赛的球迷人数非常多，直到比赛开赛时，还有大约5000名利物浦球迷没有入场。在比赛开始听见球场内的欢呼声之后，这些球迷非常激动，要求立即入场。
    而对球场管理没有任何经验的约克郡警长杜肯菲尔德于是错误地下了指令，打开了希尔斯堡球场中通向p3和p4看台的一道狭窄通道，让大量球迷在短时间内快速涌入只能容纳2000人的看台，结果造成了人群的踩踏与挤压，导致了96名球迷的不幸遇难。
    这是一起悲惨的事故，但是更为令利物浦球迷痛心的是，约克郡警长杜肯菲尔德在事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直接甩锅，把这个造成事故的帽子扣在了利物浦球迷头上。
    他在惨剧刚刚发生时就声称是利物浦的球迷大量饮酒，并且在无票的情况下试图冲进场。警长的随口一句立即被BBC等新闻媒体现场报道引述，并且迅速地传播到了全世界。
    就在利物浦球迷拼命自救与帮助伤员的同时，就在他们为短短几分钟之内就失去的几十个生命哭泣时，他们尚且不知道，自己才是那个一手造就了惨案的人。
    但即便是在当时，他们也曾有过为自己讨还公道的机会。
    事故发生后，英国政府任命泰勒大法官调查此事，泰勒在走访多名证人并进行详细的调查之后，出具了一份《泰勒报告》，这份报告明确指出，事故发生的原因是球场的设计不合理，以及警方对现场的错误指挥。利物浦有少数球迷饮用了含酒精饮料，但这并不是事故发生的主因。
    虽然有这份公允的泰勒报告存在，但是当时在英国，警方的荣誉高于事实的真相。警界与政客们联手，拒绝承认泰勒报告的公正性，声称该报告中证人作证之前没有宣誓，不应视作有效力的证词。并且警方在接下来的调查中篡改了不少现场警员的供词，并且刻意无视了一系列对警方不利的证据。
    因此在1991年对希尔斯堡惨案的调查结果出炉时，官方认定，惨案中球迷是由于偶然事故丧生，而非人为造成。
    当年《太阳报》对利物浦球迷的污蔑，在事情发生之后一个月就真相大白。《太阳报》名誉扫地，主编被迫出面道歉。
    可是，官方应当给予利物浦球迷的公正却迟迟没有到来。在此后漫长的二十多年之内，遇难者家属、幸存者、利物浦球迷组成了希尔斯堡正义运动组织，开展了各项诉讼，一坚持就是22年，却至今都还未能讨还这个公道。
    当时，我自觉已经把能做到的一切都做了，可是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到达格利什继续说。
    当惨案发生时，达克利什身为利物浦的主教练，一直在试图用广播号召利物浦球迷保持镇静，可是他势单力孤，完全没有办法阻止惨案的发生。
    达格利什后来辞去利物浦主教练的职务，黯然退出，远离足坛，也正是因为始终没有办法从惨案的阴影中恢复过来。
    你可能想象不到，我在此后参加了多少次球迷的葬礼
    那时有球迷的家属含着泪问我，香克利说过的，足球高于生死，这是真的吗？我当时就感觉完全被压倒了在逝去的人面前，你根本没有资格说出这一句话，在生命面前，足球可以说卑微到什么都不是
    达格利什陷入回忆，又像是在表达。在黎明前依旧黑暗着的这一刻，他想把心里掩藏了多年的无限情绪尽数宣泄。
    安东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扮演他的倾听者角色。他心里明白，这些话，达格利什恐怕只能面对他这样一个，与当年旧事完全无关的朋友，才能说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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