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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嫡不如谈恋爱(重生)——决珩(20)

    李公甫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他,乍惊过后,心下不由暗骂一声晦气。上次被这六皇子作诗讽刺过之后,其他本就看不惯自己的学正更总是有意无意地拿看笑话似的眼神看他,臊得他好几天都不敢出自己的书房。今天好不容易避开了旁人想出去,没想到走到半路上却迎面碰见了这个瘟神。
    李学正,好久不见。沈惊鹤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难为六皇子挂念。李公甫阴阳怪气地答道,想到前几日的出丑仍有些不甘,眼珠一转,开始盘算起如何找回些面子,六皇子这是上哪儿去啊?
    学生正欲前去旁听陈学正对诗之课。
    是么?陈学正的课自是极好的。李公甫眯了眯眼,短促一笑,不过听他的课还需有些基础,六皇子若是不急,不妨先由本官出个对子。你若是能对得上,自可放心前去。不知六皇子意下如何啊?
    梁延闻言一皱眉,刚想开口拒绝,却被沈惊鹤伸手拦下。他收回置于身前的手,笑着看了一眼梁延,转头对着李公甫胸有成竹道:请。
    李公甫看着他清傲笃定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略定了定神色,他斜着眼出言讽刺道:二猿断木深山中,问小猴儿也敢对锯?
    以锯谐句,这是嘲讽他是小猴子呢。沈惊鹤倒也不恼,只是勾了勾唇角迅速回敬:一马陷足污泥内,看老畜生怎样出蹄!
    梁延没忍住溢出一声闷笑,李公甫僵硬了一瞬,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地变幻着。他哪里听不懂六皇子这是在指着他的鼻子以牙还牙骂他老畜生,可是偏偏这一联又对得严丝合缝,骂得浑若天成,他纵使气得浑身哆嗦,也只能打碎了牙囫囵往肚里吞。
    六皇子果然高才,本官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支吾了半晌,李公甫才咬牙切齿地憋出这一句,抖了抖袖子自觉颜面无光地闷头离去。
    沈惊鹤含笑目送他低头匆匆快走,还不忘好心提醒一句,李学正务必看好脚下的路,切莫不小心一脚绊进了泥里!
    李公甫背影顿时一个趔趄,他慌忙把头上歪了的高冠扶正,也不回头,脚步却是逃一样迈得更加飞快。
    梁延笑着摇了摇头,看了沈惊鹤半晌,最终只能无奈道:你啊
    叫他下次再不长记性。沈惊鹤狡黠地眨眨眼,一扯梁延的袖子,快走吧,被他耽搁了这么半晌,等下又要没有座席了。
    两人这边自是一路说笑,然而与此同时,在太学另一头杂草丛生的荒僻小院内,一个高大的身影却正一步步慢慢逼近瑟缩在角落里的瘦小青年。
    荒蔓肆意攀爬的墙皮已剥落大半,许缙脸色苍白地发着抖,将伤痕还未褪尽的手脚蜷缩成一团,试图掩藏住面上一闪而逝的慌乱,别,别打我我今天的文卷已经交给他们了
    我不打你。那个人负手背着光,神情莫测,斑驳落下的阴影使人难以看清他的面容,不仅不打你,我还可以保证,以后在太学再也没有人会欺负你。
    许缙浑身一怔,呆呆地抬头看着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希冀与渴望的神采在他茫然的双目中渐渐扩散,像是即将溺水的人忽然见到了不远处一根救命稻草。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那个人微微一笑,悦耳而低沉的声线极富诱惑力。他低下头牢牢盯住面前人,用劝诱的口吻缓缓道来,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许缙无意识紧攥住地上枯黄的矮草,锋利的草叶将他指腹划出几道浅浅的伤痕。他闭眼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唾沫,呜咽一声,神色闪烁过痛苦和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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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许缙?你在这里干什么?
    下了晨诵,沈惊鹤和梁延去了静园旁的书院准备听宋学录的经文课。谁料方在座席上坐下,远处的三两年轻书生便将他们请去互相品评诗文。沈惊鹤之所以请赏来太学读书,一方面是为了增长学识,另一方面自也是为了扩展人脉,闻之自然耐下性子没有拒绝。待到快到时辰回到座位时,却发现许缙正站在他座席边上愣愣发着呆。
    见到沈惊鹤离自己不过几步有余,许缙不知所措地退开一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我我方才掉了东西,看着好像是一路往这边滚来了,所以才想来找找
    是么?沈惊鹤听得在自己淡漠目光中他越发小声下去的辩解,神色无波,可找到了,需要我帮忙么?
    不不用了。许缙连连摆手,苍白的面容因不安而惊惶地颤抖着,一副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模样,我再去、再去旁边看看。
    说着他匆匆低头就想旋身离去,然而前行的脚步却被自斜里横伸出的一只手所阻。许缙一个趔趄,好容易站稳后抬头一看,梁延正脸色微沉地盯着他,锋锐的眼神带着久经沙场染上的冷厉煞气。
    眼瞅着许缙在这股低气压的威势下就要两腿一软滑下去,沈惊鹤拍了拍梁延的肩,顺势将那只手按下去,撩起眼皮正色望向许缙,你可想好了?有些东西丢了仍有机会寻回,可有些东西
    他轻轻嗤笑一声,空若无物的眼神渺远地望向天空,也不知是在对谁喃喃低语,有些东西一旦丢了,这辈子,可都没有再找回弥补的余地了。
    六殿下,我许缙像是被一把锥子狠狠刺中心窝,浑身如筛糠般猛抽了一下,瞳孔急速放大,我
    许缙,忙什么呢?宋学录都快到了,还不回来以免一会儿抽读?远处一个圆脸少年遥遥冲这边喊了一声,嬉笑的声音满怀轻松。然而许缙的脸色却随着这一声高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灰败下去,他嘴唇蠕动了两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瘦削的双肩放弃挣扎一般颓然耷拉下。
    梁延将头侧向沈惊鹤这一旁,还未完全褪去冷厉的眼神含着一抹询问。沈惊鹤沉默一瞬,几不可察地摇摇头,让他走吧。
    梁延侧身让开一步,为许缙在两排座席间留下可供一人通过的狭窄空间。许缙踌躇了片刻,抬起眼飞快地瞄了一眼沈惊鹤的座席,轻轻用一种包含希望几近乞求地声调问道:六殿下,等会儿等会儿您也是跟梁将军坐在一起的是么?
    是或不是,如今都与你无关了。沈惊鹤笑了笑,神情客气而疏离。许缙嗫嚅两句,最终还是惨白着脸摇摇晃晃地离开了。他刚一回去坐下,那圆脸少年便凑上前似乎想要与他聊天,然而他只是沉默地趴在桌案上,将脑袋深深埋进手臂间。
    他并不适合这里。梁延带着安抚意味拍了拍沈惊鹤露出衣袖外的一截白皙手腕,略带温热的掌心一触及离,却驱散了腕上薄薄一层秋意。沈惊鹤伸指拨弄了两下桌上滚动的墨笔,眯了眯眸子继续开口,既无法全然勇敢地坚持心中的良善,又不能在作恶时彻底摈弃自己的良心。
    世间诸人,岂非大抵都是如此矛盾的么?天地之间,想来也没有人能说清何谓绝对的善恶是非。梁延深邃的目光直视前方,笔挺身姿自如巍峨山岱。
    是啊。沈惊鹤闲然望着走进院门的宋学录,嘴角轻勾,如此我便只能自私些,善遇我者堪谓善,恶待我者可称恶。
    捕捉到梁延瞥过来的隐带笑意的目光,沈惊鹤笑得更欢,挑挑眉凑近补充道:梁小将军可谓天下第一大善人。
    梁延的眼神不稳地一闪,他轻咳一声,别过头去,心中却不知怎地竟莫名一软。
    宋学录为人古板,从不变通,按理说他的资历也能在朝堂上大小混个内廷中的官职。然而他只认死理的一根筋不知得罪了多少当朝贵人,因而只能在太学做个品级不高的学录。虽说如此,他在道学上的造诣还是颇有可圈可点之处,故而每节课上还是吸引了不少一心向学的学子。
    随着宋学录迈向院内,方才还交谈说笑的学子们皆鸦雀无声下来太学中谁人不知,宋学录又硬又臭的脾气那可不是说笑的,若是当真惹恼了他,他才不会顾忌许多,直接能劈头盖脸把你痛骂个狗血淋头。
    宋学录的经文课向来喜欢点人起来读文段,果然今日亦不例外。他翻开手中的《尚书》,锐利的眼神扫视一圈端坐的学子,中气十足地开口,今日我们便顺着上次讲完的部分开始,可都还记得上次讲到哪篇?
    大诰。学子们拖长了声音作答。
    很好。宋学录顿首,挑选人的思量目光划过沈惊鹤处,霎时停顿下来,六皇子初来课上,按理这头一堂课是要展露几分的,这下一篇便由你来为诸生诵读吧。
    沈惊鹤自然欣然称是,他从容不迫地起身,翻开手中书卷。当看见书中内容时,他手下动作一顿,眼神带着些意料之内的微妙堪堪凝住。
    靛蓝封皮上仍大大印着尚书二字,但只见本应写满圣贤之言的内页此时却换作了一本香艳至极不堪入目的淫词艳赋,甚至还不乏几幅不过方寸大小的插绘,其情态之生动逼真,直教人看了堪谓眼花耳热。
    许缙倒还当真是给自己送上了好一番大礼。
    沈惊鹤眼波微动,面上仍是毫无波澜。梁延敏感地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当下神情一凛,侧目往他书上看去。这一看倒是不打紧,他的脸色却完全黑了下来,冰冷的威势从身体由内而外不断溢散。
    梁延鹰隼般的眼神直直射向许缙的方向,许缙却只是冷汗淋漓僵坐在原地,不断艰难吞咽着口水。他临走前期期艾艾的那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问话又浮现在心头,梁延目光一沉,当下便想把自己案上那本完好的尚书同沈惊鹤交换。
    还未有所动作,沈惊鹤却立即心领神会了他的意思。他轻轻一摆首,又将目光泰然自若地放回那本徒有其表的尚书上。梁延一怔之后,也明白了他的考量,神色更是暗了几分。
    许缙或许还存着几分不忍,期待坐于身旁的梁延能用没被做过手脚的书替沈惊鹤应付过这回。然而他却没有想到,明明手中就捧着一本尚书,却偏偏要和邻座交换,这样不合常理的举措岂非更是令人起疑?依着宋学录的性子,必定要下来亲自询问查看一番,若是发现六皇子拿在手上的是这样一本假模假式套着典籍封皮的艳书
    梁延一声冷笑,指节因紧绷而有些泛白,从未如此充盈的怒气与疼惜几欲冲破心中束缚咆哮而出。被当堂痛骂一番怕也只是轻的,随后而来的声名狼藉、逐出太学,想来才是那群人所暗自期望的目的。沈惊鹤本来初入宫中便根基不稳,好不容易一步步踏出来的路若真遂了他们的意毁于一旦,他一个背上欺师渎圣、耽于色相的纨绔骂名的皇子,往后还如何能在朝堂上有出头之日?
    他神色复杂地望向沈惊鹤如琢如磨的侧颜,少年长长的睫毛安静而低顺地垂着,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气急窘迫。这本尚书连大诰二字恐怕都未曾出现过,又要上哪儿去找下一篇来诵读出声呢?
    怎么,有何问题么?宋学录见沈惊鹤起身后半晌没有开口,皱起了眉头。
    隐隐有几道幸灾乐祸的视线汇聚在自己身上,沈惊鹤却没有在意,他瞥了一眼将头埋得愈发低的许缙,收回目光朗声道:无他,学生只是在酝酿心中之情罢了。下一篇的《微子之命》盛赞微子之仁德,又不乏成王之勉励,学生自觉应以更为肃敬恭谨的语调来诵读。
    闻言,宋学录板着的脸色难得露出一分笑意,以情入声,然后通文,六皇子年纪虽幼,却是难能有此觉悟。
    有人惊异地瞪大眼瞧向沈惊鹤手中的靛蓝书本,不可置信的目光倏尔转向许缙。许缙也是一愣,苍白的面容因混杂着欣喜与惊慌而一时有几分错乱。《尚书》本就诘屈艰深,晦涩难懂,这其中随意抽出来的一篇,远处面如平湖的六皇子当真就能径自背下来吗?
    在或期待忐忑或恼怒懊丧的目光中,沈惊鹤微微一笑,望着满页云雨风流的书卷抑扬顿挫地开口,王若曰:猷!殷王元子。惟稽古,崇德象贤
    宋学录半阖着眼,面带欣赏地听着六皇子清越明朗的嗓音。沈惊鹤也是情真意切地盯着手中的书籍高声吟读,竟当真随着尚书每一页应有的排版翻页与断句。梁延神色古怪地看着他卖力而投入的表演,明明心中余怒犹燃,可是想到卷页与书声间的天渊之别,再看到眼前人一脸自然的神情,他却仍是忍不住轻抽了抽眼角。
    弘乃烈祖,律乃有民,永绥厥位,毗予一人。
    许缙呆呆地听着沈惊鹤一字不差的流利背诵,神色由最开始的惊讶再到最后的空茫,羞愧与酸涩仿佛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自己早已体无完肤的躯壳。即使面对着自己这样卑劣的陷害,那个人依然可以如此云淡风轻地以最从容的姿态化解,恍若群山之巅冷然的皓雪,从不曾为压城黑云所玷染
    他所有的怯懦,所有的挣扎,仿佛都变作了一个巨大的笑话露出一嘴獠牙狠狠嘲笑着他。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在这等心性面前,所有的谋划与诈变都显得如此可笑与无力。
    原来是他错了,他一直以来都错了
    许缙面上似悲非悲,似喜非喜,他想到假山石旁沈惊鹤扶起他的那双手,想到方才那对他最后的一声询问与随之而来的默然失望,颤抖的脸庞间写满了悔恨。
    他终于知道错了,可是,却也已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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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一场本应掀起轩然大波的危机就这样被消解于无形,沈惊鹤不仅没如同旁人算计好的那般被当场逐出书院,反而在宋学录临走前得到了他满含嘉许的一点头。
    散课后,人群如过江之鲫一个个走出院门,唯有沈惊鹤动也未动,一直垂头端坐于原位。他信手翻着这本满篇风流的书册,翻至最后,眼神在一瞬凝固后起了微妙的变化。
    梁延看着他不带一丝情绪的淡漠面容,微叹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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