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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某——木苏里(35)

    跟盛明阳说这些话,他其实有点难受,但不可否认,难受中又夹着一丝痛快。就好像在某个逼仄的袋子里闷了很久很久,终于撕开了一条缝。

    *

    江鸥的反对和盛明阳并不一样,她对江添带了太多愧疚,就连反对都是无声而怯怯的。

    江添半夜醒来觉得有点渴,倒点水喝。他端着玻璃杯下楼,发现客厅里有光。江鸥一个人窝坐在沙发里,落地灯在她身上笼下昏黄的圈。电视是开着的,正放着某部老电影,演员在场景里说笑,客厅内却静默无声。

    江添在楼梯口停下脚步。

    他远远看了一会儿,端着空空的杯子走过去。

    江鸥听见脚步声,茫然转头,愣了几秒才说:你怎么起来了?

    嗯。江添应了一声,瞥了一眼电视机问她:干嘛坐在这里?

    睡不着,看会儿电视。江鸥温声说。

    看电视不开声音?江添又问。

    有点吵。江鸥说。

    她坐的是长沙发,旁边留有一大片空白。江添弯腰搁下玻璃杯,却坐进了单人沙发里。

    这其实是他下意识的举动,并没有故意让人不舒服的意思。但正因如此,才更让人难受。

    江鸥偏开头,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等到那股酸涩的感觉被压下去,她才转过脸来对江添说:小添,住在这里很难受么?

    江添沉默片刻,说:宿舍方便。

    看,即便这么直白地问他,即便答案再明显不过,他还是选择了不那么伤人心的话,尽管语气还是硬邦邦的。

    江鸥看着电视里无声的影像,鼻头有点泛红。过了半天,她嗓音微哑地开口说:我这两年总在想,以前究竟做错了多少事。

    要是不那么好强,各退一步,或者干脆我多让一点,少忙几天,在家呆的时间久一点,不要把你送去外婆那里,陪你的时间长一点,会不会就是另一种样子了。

    我那天做梦,梦到你小时候。两岁还是三岁?刚上幼儿园吧,我那时候特别怕你盯着我看,你一看我就走不了了。所以每次要出门,都要等你睡觉的时候。

    那时候江鸥有件衬衫袖口有丝带,平时是打了结的。有几次那个结莫名其妙散了,她还挺纳闷的。

    后来才发现,是江添弄的。

    那个时候江添很小,午睡的时候她会坐在旁边,手就撑在他身侧。江添闭眼前会去抓那个丝带,绕在手指上。

    刚发现的时候,江鸥以为这是小孩儿睡觉的怪癖,一定要攥个什么东西在手里。

    后来的某一天,她等江添睡着准备出门,起身的时候丝带跟着绷紧了,眼看着要从攥着的手里抽离,睡着的小孩儿突然睁开了眼睛。

    直到那天江鸥才知道,那并不是什么怪癖,只是小孩想要抓住她、想让她留得久一点,想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而不是一睁眼就再也找不到人。

    江添想说我不记得了,但这话说出来大概会让人伤心,于是他只是抿了一下唇,安静地听着。

    你盛叔叔给我讲过小望小时候的事,我有时候听着,觉得他跟小时候的你其实有一点像。可能小孩子都是一样的,他被养成了那样,你被我养成了这样。

    我有时候看他跟人笑嘻嘻地聊天,跟他爸耍小脾气开玩笑,就会想,如果我当初换一种方式照顾你,你会不会开心一点,笑得多一点。也会跟我耍点脾气开开玩笑。

    江添没有看她。

    他总是不太擅长应对快哭的人,尤其是快哭的江鸥。他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沉静片刻说:没必要想那些。

    江鸥蓦地停了话头。

    你之前说过,有空想恢复工作。江添说,那样挺好的。

    江鸥有一会儿没说话,她本性好强,愣是被各种事情磨成了这样,从一个每天奔波的人变成了每天守着厨房和电视的人。

    工作什么时候都来得及。她终于开口,我不想再看到我儿子一个人拎着行李箱,住到别的地方去。

    她说:看了太多次了,我难受。

    客厅里又是一阵沉默,电视上的光影忽明忽暗,角色来来去去。

    这次不一样。江添终于从默片上收回目光。

    江鸥没反应过来,她愣了一下疑问道:什么不一样?

    江添朝楼上某处扫了一眼,说:不是一个人。

    这次有人跟我一起了。

    *

    盛望闷头睡到天光大亮,才循着闹钟声在被褥旮旯处摸到了手机。他稍作迟疑,最终还是戳开了微信。

    惯来啰嗦的盛明阳一夜没说话,直到今早起床的点才发来一个好。

    他说:这次听你的。

    他们住宿申请递交得晚,学校反馈说高一正在军训,拉过来两车教官,目前暂住在男生宿舍,把空余的位置填满了。等这波军训结束宿舍空出来,晚申请的学生才能住进去。

    于是两人在白马弄堂多住了一阵。

    盛明阳忙完一部分事情,终于能回来歇几天。父子俩默契地揭过了那次深夜语音,各自祭出一半台阶,相处倒是和谐。

    江鸥和江添也有了一些微妙变化,维持住了另一种平衡。

    由于两个小的打定主意要住宿,江鸥便不用每日守在家里了。她再次提出自己可以帮忙,这回盛明阳退了一步,两人商量着排妥了时间。附中住宿生按月放假,他们只要保证那几天在家就行。

    这样一来歉疚少了,反倒显得陪伴相处的时间多了不少。

    这个拼凑起来的家庭似乎找到了最适合的模式,甚至在某个偶尔的瞬间,有了一丝其乐融融的味道。

    这段时间盛望心情很好,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家里关系好转的缘故,更多是因为江添。

    自从那天说要一起住校,他和江添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当然,江同学冻惯了,并不会把我很高兴四个字挂在脸上,嘴巴该毒的时候依然很毒,口是心非也毫无收敛。但他会在一些细节上透出几分纵容,并不显山露水,像是一种隐秘的亲近。

    盛望不知道江添对丁老头、对当初那只叫团长的猫是不是也这样,好像有些差别。

    不管怎么说,反正他很享受。

    少年人一旦心情好了,眉梢唇角都会透出光来。

    高天扬每天跟他混迹在一块,想不注意都难。他有一次跑完操勾着盛望开玩笑说:就你最近这个状态,放在古代那得是四大喜事级别的。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盛哥你是哪样?

    盛望被问得一头雾水。

    他跑了一脑门汗,正要去抢江添的冰水,闻言纳闷地说:什么状态?哪个状态?你大早上的喝酒了?怎么还说胡话。

    高天扬这位二百五配合极了,当场甩着头发表演了一场撒酒疯。

    那天盛望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别说他了,高天扬自己都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夏末的暑气拉得很长,潮热炽闷,直到九月下旬一场秋雨落地,天气才倏然转了凉。

    高一军训到了尾巴,一整个上午都占据着操场进行汇报表演,口号喊得震天响。高二高三的大课间跑操因此取消一天,许多学生啜着饮料在铁丝网外看热闹。

    盛望去喜乐买水,返回的路上被高天扬和宋思锐他们逮住,愣是拽进了围观大军里。

    他对表演没什么兴趣,扫了两眼吆喝了一声便闷头跟江添发起了微信。

    江添:宿舍排下来了

    贴纸:真假?你怎么知道?

    江添:老何把钥匙给我了

    贴纸:哪个房间?

    江添:2栋601

    贴纸:长什么样?

    江添发来一张图片,拍的一个装钥匙的信封,信封上写着2栋601。

    贴纸:

    贴纸:我是不知道这几个字长这样吗?

    贴纸:我问宿舍什么样

    江添:不知道

    江添:你可以翘了下节物理去看一眼

    贴纸:

    贴纸:我不要命了么翘物理

    贴纸:钥匙都到手了,什么时候可以搬进去?

    江添:今天晚自习

    盛望连发了三个摇滚甩头表情包。

    他在聊天的间隙抬了一下眼,刚巧对上宋思锐好奇的目光,不仅好奇,还带着一股八卦的意味。

    盛望冲他挑了一下眉,又扫向操场,然后拇指飞快打字。

    贴纸:我被高天扬和老宋绑架了,非逼着我看军训汇报表演

    江添:什么表演

    江添:黑人踢正步?

    他难得开一次玩笑,盛望抓着手机笑了半天,正要回复,突然被人拱了一手肘。

    干嘛?盛望抬起头,就见高天扬捂着头说:晚了。

    下一秒,一只手从刁钻的角度伸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走了盛望的手机。盛望下意识反抗了一下,没成功,只摁到侧键锁了屏幕。

    我靠。

    徐大嘴!

    政教处主任不知从哪儿冒的头,正拿着盛望的手机。

    胆子肥的很嘛!徐大嘴冷笑一声,大马路上就这么招摇,生怕我看不见是吧?

    人赃并获,找借口是没用的。

    盛望摸着鼻尖讪笑了一下,准备低头认错。

    谁知徐大嘴往人群外走了几步,冲他招手说:你过来一下。

    盛望乖乖跟过去,一直走到林荫道对面某个没人的角落,徐大嘴才停下步子。

    他两手背在身后,微仰着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盛望,看得盛望有点毛。

    老师怎么了?

    你是不是早恋了?徐大嘴神情严肃。

    盛望:啊???

    徐大嘴狐疑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几分破绽。半晌过后,他又正了神色,缓和了语气说:你们现在正处在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尝试的年纪,比较懵懂,你呢长相不用说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本来就比较容易受关注,有些女生呢本身胆子也比较大,又处于叛逆期,可能会表现出一些好感,这里面也不乏优秀的。

    盛望听得满头问号。

    徐大嘴还在说:老师们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其实可以理解。但是

    不是老师您等等。盛望拦住了他,有点哭笑不得,谁给您告瞎状了么,为什么会觉得我在谈恋爱啊?

    徐大嘴眯着眼睛问:你刚刚跟谁发信息呢?

    盛望下意识哽了一下:没谁。

    徐大嘴表情更微妙了。

    盛望这才道:江添。

    不可能,我抓的早恋多了去了。徐大嘴信誓旦旦地说,不要跟老师耍滑头。

    盛望愣了一下。

    所以徐大嘴是看到他聊信息的状态,误以为他在早恋?

    反应过来的那个瞬间,盛望觉得有点荒谬。但几秒过后他又回过味来,心里倏地一跳。就像走台阶不小心踩了个空,又像是被人在手心里轻轻挠了一下。

    你把手机解锁了我看看。徐大嘴把手机伸到他面前。

    盛望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一下。

    快点啊,徐大嘴催促。

    盛望抬手摁了一下,屏幕紧跟着亮起来,微信聊天框还没切,顶上清清楚楚地显示着对方的名字。

    行吧,还真是江添。徐大嘴松了一口气,那是我错怪你了,但我刚刚说的话还是可以作为提醒的,学生始终要以学习为主。你很优秀,我希望你能顺利并且完满地过完高中最后两年,不要被别的事情干扰。

    他出发点是好的,语重心长讲了许多道理,然后带着手机离开了。

    可盛望没动。

    风从枝头林稍瞥扫下来,带着初秋的凉意。

    高天扬从操场边小跑过来,拍了一下盛望的肩:发什么呆呢盛哥,大嘴走了?

    嗯?盛望刚回神,似乎被他惊了一跳。不过很快又放松下来,说:嗯,走了。

    第39章 兄弟

    手机呢, 被收啦?高天扬看向他空空如也的手。

    嗯。

    大嘴简直全民公敌!高天扬替他哀叹一声, 心有余悸地捂住了自己的口袋, 对了。你刚刚在跟谁聊微信?

    盛望愣了一下,没回反问:怎么了?

    大嘴看见聊天框没?你要是跟校外的人聊天就没什么,要是校内的, 比如添哥什么的,那大嘴可能就要去收另一部手机了。高天扬说。

    盛望:

    他骂了句靠,转头就朝教室奔去。

    三号路上往来学生不紧不慢, 女生挽着胳膊有说有笑。盛望差点儿撞到人, 侧身说了句借过,脚步却没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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