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吴歌系列[出书版] 作者:墨竹

    这时，如u已经回到了自己选中用来炼药的偏僻院落。他用了比平时多出了好几倍的时间，才从百里寒冰的房门前走到了这里。

    他一本本迭放起摊在石桌上的书，捧起来往屋里走去。因为心不在焉，一路上散落了许多都没有留意。直走到门前的时候，才发现十几本书不过剩了两三本还在手里。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很久，才低低沉沉地叹了口气。

    一只手捧着一迭整齐的书，从身后递到了他的面前。

    「谢谢。」如u直觉地道谢，然后才想到这里已经禁止别人出入了，怎么还会有人？

    他连忙转过身，却只看到了暗色的缠花衣衿。他并不算矮，但那人却整整高出他一个头，如u往后退了两步，才看清了那人的样子。

    如u在第一眼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出家人。

    很少有人会穿这种颜色的衣服，要不是衣衿袖口边的深色花纹，那件宽阔飘荡的浅灰色外衣就好像是一件袈裟或道袍。

    眼前的这个人，就像是尘世之外的隐士。不仅仅是因为外表，而是他给人的感觉，那是种超脱于凡俗的，遗世独立的飘逸风姿。

    只不过，这世外仙人一样的人物，却偏偏……

    「我曾经身中剧毒，双目早已不能视物。」那人似乎猜到了如u的惊讶：「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他双目闭合，嘴角带着微笑，如u自然地联想到了佛祖拈花微笑的典故。

    坦然纯净，无欲无求……竟在一眼之中见其高洁品性，如u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我听到你的书掉了。」那人又一次把书递了过来，如u这才从他的手上接过了书。

    那是一双骨肉均匀、肤色白皙的手，薄而透明的指甲如同冰片一样，附着在纤细指尖上，看上去出奇地美丽。

    「你是……」如u不认识这人，直觉就把他想成了城里的客人。

    「我姓吴。」那人告诉他：「你叫我吴四就可以了。」

    这个吴四身上，好像有一股淡而独特的香味……

    「吴公子。」虽然对方看不到，但如u还是捧着书朝他欠了欠身。

    吴四笑着扶住了他的手肘，如u颇觉讶异，嘴里轻轻地咦了一声。

    「人若是失去了一种知觉，其它知觉自然会更加灵敏。」

    吴四的一举一动，甚至是细微的表情动作都有种超凡脱俗的风姿：「我失明之后，其它感觉比常人敏锐了许多，虽然眼中再无颜色，但也不觉有何不便。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古人诚不欺我。」

    「是。」

    如u当然知道，但他从没有见过一个盲者会像这个吴四，如此从容坦然地面对着自身的残缺：「失之得之，本就存于一心之间。公子这样乐天知命，真是难得。」

    「听公子谈吐文雅不俗，定然是世间少有的风流人物。只不过……」吴四顿了顿才说：「听得出来，公子心中似乎有着难解的郁结。」

    「这也能听得出来吗？」

    对于吴四的这种说法，如u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轻轻一句带了过去：「人生在世，又有多少称心如意？没有烦恼的，那也就只能是神仙了！」

    「公子这处院落有着众多药材的气味，想必精通医理。」吴四微仰起头：「我听人说，人的脏腑气血受情绪影响最多，养生一道最忌讳的就是大起大落的心绪。说是悲哀愁忧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不知是不是真的？」

    「悲哀愁忧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这话说得半点不错。」如u的脸色有些发白：「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喜、怒、忧、思、悲、恐、惊，由来人之七情，最是伤神伤身……」

    「公子也是明白，情深则寿不永。」

    「情深不寿……」没想到自己的曲折心事，竟被这吴四一言道破，如u轻叹了一声。

    「如u公子。」吴四轻拂衣袖，掸落了衣服上的飘零落叶：「因病致郁，因郁致病，这郁与病，总是相伴不离啊！」

    「原来吴公子你认识我。」如u对这个吴四，有着自己也说不清的好感：「不过，我像是从未见过你啊！」

    「自我来到冰霜城，耳中都是如u公子的名字，可惜始终缘悭一面。」吴四把手负到背后：「和大家嘴里的如u公子说了这么多话，我怎么还会认不出来？」

    「吴公子过奖了。」如u浅浅一笑：「不过我这里从前几日就不让人出入，不知吴公子特意到我这里来，是有什么事吗？」

    「说不上特意，我也不是要打扰如u公子……」吴四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侧过了身去对着门外。

    如u正感到疑惑，就看到有人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百里城主。」吴四朝来人拱了拱手。

    「吴先生？」百里寒冰一脸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其实我原先是走迷了路。」吴四云淡风轻地说：「想要找人问问，没想就遇到了如u公子。」

    「这是我为如霜请来的夫子。」寒暄过后，百里寒冰为如u介绍：「吴先生学识超群，说得上是一位隐世高人，难得他愿意屈就，说得上是冰霜城的荣幸。」

    「原来是城里的西席先生。」如u把视线停在了吴四紧闭着的眼睛上：「吴先生除了学识不凡，想必也是位深藏不露的武学高手吧！」

    「你看我哪里像是会武功的样子？」吴四笑了出来：「我只是个手脚无力的瞎子，对于武学一道是完全不通的。」

    「可是方才……」如u这么说是因为刚才自己对百里寒冰的到来毫无所觉，但吴四却早早就察觉到了。

    「那是因为我的嗅觉尤其灵敏，而百里城主的身上气息独特。」吴四走到百里寒冰面前：「我远远闻到了，所以知道来的是他。」

    「气味？」百里寒冰举起自己的衣袖闻了闻：「我身上有什么气味吗？」

    「城主常年和凶器为伍，自然而然会沾上杀戮的气味。」吴四又回头朝着如u：「又好比如u公子，他的身上则是温婉君子的香气，那和城主又是完全不同了。」

    「倒是要问问吴先生。」百里寒冰也看向如u，饶有兴趣地问：「我是因习剑而有了杀戮的气味，但不知如u这君子之香又是怎么来解？」

    「君子自有德行之香。」虽然是装作摇头晃脑地掉文，可吴四半点也不像酸腐文人：「如u公子活人无数，当然是德传千里，香气如兰了！」

    「吴先生真是妙人。」如u也被他说得笑了起来：「这山野草药的味道，也能被你说得这么风雅，如u今日受教了。」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吴四笑吟吟地问：「城主，你看我说得可对？」

    百里寒冰望向如u，感觉他果真当得起吴四所说「温润君子」之誉，不由赞同地点了点头。如u和他目光一触，却想到了吴四所说的「悲哀愁忧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这句话，原本挂在唇角的微笑顿时隐去了。

    「此时时间正好，我就要起炉炼药。」他抬头望了望天色：「两位若是无事，就请便吧！」

    「看来是叨扰了如u公子。」吴四看向身边的百里寒冰：「城主呢……」

    「我……我只是过来看看……」百里寒冰碍于吴四在场，自然不能多说什么，「我想知道，你搬来这里一切可好？」

    「城主费心！」如u往后退进了房里：「如u一切安好。」

    「那……」

    「既然如u公子下了逐客令，我们还是就此离开吧！」吴四朝如u拱手告别：「等过些时日再来拜访公子！」

    「不送。」如u回了个礼。

    百里寒冰刚要张嘴，就看到门从里面关上了。

    「城主来得真巧。」吴四边说边往外走去：「我正好有事要找你。」

    吴四走到院门外也不见百里寒冰跟来，有些讶异地停下了脚步。

    百里寒冰依然站在如u门外，怔怔地看着那扇对自己紧闭的门扉……

    如u再一次出现在百里寒冰面前，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他站在百里寒冰的门外，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裳，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锦盒。

    「师父，」他微笑着问：「我能进来吗？」

    如u这时的样子，就像是……在他和顾紫盈成亲之前的那个如u……百里寒冰坐在屋里看着他，许久都没有眨过眼睛。

    「师父？」

    「啊！如u！」百里寒冰猛地站起来，膝头的剑都掉在了地上。

    「是我。」如u走进屋里，弯腰把剑捡了起来：「师父看到我怎么这么吃惊？是忘了我还在冰霜城里吗？」

    「如u。」百里寒冰没有去接他递过来的剑，而是捉住了他的手：「你总算是出来了。」

    这半个月，如u一步也没离开过炼药的屋子，就连日常饮食，也只许人送到院外。

    「这盒里一共是七颗，分七天服食完毕之后，你身上的毒就能清除干净了。」如u打开了手中拿着的锦盒，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弥漫开来：「这药……」

    「放着吧！我一会就吃。」百里寒冰接过锦盒，随手放到了身边的桌上，「你怎么瘦了这么许多？」

    「现在就吃了吧！」如u把那锦盒又拿起来。

    「如u，能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吗？」百里寒冰把他按在椅子上：「你怎么……」

    「师父，我想过了。」如u用力地握着那盒子，笑着说：「你我能够共聚已是难得，以后……还是好好相处……」

    「真的吗？」比起终于可以解毒，百里寒冰对如u态度的转变似乎更加看重：「如u，你能这么想实在是太好了！」

    「嗯！」如u低头看着锦盒里那些黑色的药丸：「我也这么觉得。」

    「如u……」

    「这药叫做『千花凝雪』，之所以会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如u抬起头，看到百里寒冰专注的表情，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什么？」

    「没什么。」如u把锦盒放在了他的手里：「记得每日要服上一颗，第一次服用可能会有些不适，之后就不会了。」

    千花凝雪，白日消融……如u站起来，慢慢地走出了门去。

    「如u。」百里寒冰喊了他一声。

    如u在门边的回眸微笑，过了许多年之后，百里寒冰还是记得非常清楚。

    笑容柔和，目光温暖……就像是许多年以前的那个晚上，在寒冷冰雪中初遇之时，打动了他的那种目光和那个微笑。

    如u走后，百里寒冰坐在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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